注明:原罪是天神右翼的第二部,神谴的後续。
我扔了三个水晶球。它们当中蕴涵的,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部分。第一颗的回忆是童年,第二颗是少年,第三颗则是成年。杨路找回来的那一颗,就藏著少年时期最重要的两年的回忆,以及刚成为大天使长时遇到的事。那时,我依然是少年的模样,等我完全成长,又是在好久以後的事,而我已经将它们抛弃。
然後我放弃自己的天使身份,跑到人界去厮混,二十年的生活,改名叫黎彬。仅仅二十年,就被他们发现。结果杨路那条混龙给弄死再还魂,之後的事不用再说。我在天界逛了一圈,回去问杨路,为什麽黎彬的记忆会带到过去,那明明是回忆。
杨路说:“你的智商如同传说中那样,与你的力量是成反比的,这段时空是无限循环的。”
我茫然。我还爱因斯坦呢。
我说:“可我在过去看到了路西法後来的样子。”
杨路说:“因为那时候我不想等了,把所有记忆一下装回来,肯定会有错乱的时候。”
然後我又问:“你在人界给我告白,跟真的似的。”
杨路咬牙切齿说:“我懒得和你多说。谁叫你跟我家刚果长一张脸?我已经两年没有看到他了!”
我说:“你弄清楚,是刚果像我不是我像他。那也是路西法叫他变的。”
杨路冷笑:“路西法殿下叫他变的?呵,你别什麽事都想得太乐观了。路西法殿下说过,总有一天会砍下你的头颅,挂在罗德欧加的城门上。”
我愣了愣,点头。
是的,路西法将我打败的时候说过,这一次不过是比武,下一次,他要杀了我。
他早已恨我入骨。
杨路说:“天界最近如何呢?我们都非常期待下次决斗哦。啊,对了,魔界的第八狱已经快修好了。我们随时欢迎米迦勒殿下的光临。”
我没有说话。他是故意这麽说的。我早已立下誓言一辈子不会去魔界,这一点谁都知道。
至於当初,我发了疯似的乞求神,不过是冲动。一时冲动。
杨路变回黑龙,飞回魔界,眼珠血红,翼如灵脂,真和当初被车撞时像到家。
然後我穿过云层,一层层往上飞。天界没有魔界进步大,可不代表停滞不前。有很多新建筑,还是维持当年的哥特式风。希玛城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银雕,是断斧的形状,意为反对战争。
每次我看到那根断斧,总会觉得无比讽刺。当年天界在三界里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的时候,怎麽就没见一个人跳出来吼反对战争?
这还不算讽刺,最讽刺的就是天界人的性格。几千年前只要是个生物提到天界,都会说天使们OPEN得很,没什麽不接受的。可是现在呢,在耶和华的带领下,竟然一个比一个保守,一个比一个内敛,一个比一个含蓄,一个比一个羞涩。
为什麽?
比OPEN,谁敢跟魔族比?魔族现在纵横三界,其泼辣作风没个天使和人类敢比。女天使跟女恶魔比都是飞机场,男天使跟男恶魔比都是干巴菜,这是外貌。内在别说了,古板已成定势,拿什麽跟人家比?既然这条路走不了,天使就开始装纯洁装神圣,装与世无争。
况且,魔族的尚武情节严重得就像梅丹佐的非处情节,魔族每年每季都有固定的竞技大赛,随便一个小女孩都可以当免费开锁王──一拳打上去,钢门必坏掉。
天使们以前一直都爱炫耀自己力量大,现在则不然,都说魔法最重要。为什麽?比蛮力,谁能斗过魔族?魔族其实血统非常不正宗,因为种族太多。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汲取两个种族的优点,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强得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生物。
再说外貌,天使也占不上便宜了。路西法带领三分之一的天使堕落,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天界有地位的。天使的相貌和法力成正比,那些流落过去的,外貌多少会变些,但怎麽都比低等天使好看。
而且,相信天界大部分人都听过魔界小王子的名字。除去他那已经完美到让人不作比较的老爸,他堪称魔界第一美少年。
他叫玛门,是夜之魔女莉莉丝与魔王路西法的儿子。
前几次光暗之战玛门都替他老爸争光争到暴,因为他杀死天使的数量是最多的。听传言说来,玛门是个标准心理变态。他贪财好色暴力情节严重,尤其在最後一点上,简直执著到了人神公愤的境界。他在战场前锋挑衅过我不下十次,就因为米迦勒是天界军团的指挥官,号称是最强的战士。
可是我没去迎战。因为我害怕看到他的脸。
听说……玛门长得很像那个人。
而那个人的名字,我连提都不想提。
魔界的进步速度令人诧异,而天界关著门暗示自己永远最强。
神族现在就是没落的贵族,除了一个自己题上“高贵”二字的牌匾,什麽都不剩。最悲哀的是,没几个天使知道这一点。他们仍像以前那样,崇尚权利与地位,依附它,与它共存,有钱人的孩子或是高官子总以自己的老爸老妈而感到骄傲,向人炫耀,与人攀比,时时刻刻提点别人,我是贵族,我有钱……不不,我爸妈有钱。
因此,天界的低等天使没有人权,完全没有。
贵族可以找任何借口杀掉平民,理由都非常荒谬。例如他们在百米外看到耶稣或是我的雕像,没有立即飞奔过去,以虔诚的心去祭拜。
离开天界的天使越来越多,而成为堕天使的一点也不多。
那是因为魔王曾说过:当你需要耶和华的时候,他在哪里?一样的道理,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没空理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废物。
慢慢的天使们开始明白,堕入魔界,其实还不如在天界狗腿一点依附一个贵族。就连我去魔界混,恐怕充其量都只能当个搬运工。因为魔界只承认个人能力,地位权势背景,都是狗X。
是否有能力,天使们自己最清楚不过。
2
七天中,六七天的变化是最小的。除了多了几个无意义的雕像,天使的数量明显减少,几乎没有改变。圣浮里亚依然是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
穿过罗马柱,水晶帘,越过无边无垠的广场,我回到光耀殿。四翼天使向我敬礼,我微笑回以他们。这里没有留下一个以前的天使,他们都随著上一任大天使长走了。
进入空旷的大堂,转入寝宫。脚步声阵阵郁律,如同风中的回歌,渐行渐远。
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自成人之後,我变了很多。千百年过去,我竟还未习惯。其实这样的自己早已见过。七千余年前,在风镜中看到的。发是朱红辰砂,顺著完全长定型的骨骼流下,落在腰下,额前戴著一圈闪耀的银链,链上挂著宝石,殷红如同一滴血粒。我动了动翅膀,镜中的大天使的六翼缓缓展开,光芒四射。我微笑,镜子里的人也在微笑,五官是完美的,却少了些东西。
其实我的相貌并没有改变。
我理了理衣服,慢慢飞到云雾中,摸索著无边的床,躺下。然後我看到挂在墙上的,密密麻麻的素描画。每一张画中,少年都在熟睡,可每一张画的都不一样。头发是短的,卷的,它们没有安静的时候,永远微微翘起,就像倔强的幼童。
每一张画都用框架细心地裱装过,却依然有些泛黄。无论如何精心地珍藏,都阻止不了他们老去,就像已逝的岁月,和快要淡忘的回忆。它们在老去。
就像我和他,都在老去。
魔界的底层,天界的顶层。
他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天地的两极。
虽说如此,每次看到这些画的时候,我都会非常心安。
看到这些画,我总会想,小屁头的手那麽小,那麽嫩,能握得住一支笔吗?他拿笔的时候,手会不会弄得很脏?画完以後,他会不会去洗手?如果没洗,他和我睡在一起,还用那麽脏的手抱住我……嗯,那会很恶心的。我要早知道,一定会打他一顿。
还有,他画画的时候,我要是打呼噜了,他会不会笑我?
他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去勾画的?
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只是看著对方,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微笑……
尽管我能拿出来回味的只有那短短几个月的记忆,可是那些过往,在希玛的花园小区,七天的门前,光辉书塔的每一个角落,还有这里。感情经过沈淀,埋葬在这些地方,尽管看不见,却能时时刻刻感受到。
是的,记得他离开後没多久,我就疯了似的冲到魔界外,却被梅丹佐带走。梅丹佐的理由和所有人都一样,我自己也这麽想的。
米迦勒,你……有什麽资格再去见他?就算见了他又能怎样?背叛神,然後死去?
是啊,我没资格再去见他。
然後是没日没夜的思念,想著他受伤的样子,想他最後看我的眼神,渐渐的,会觉得窒息。
再後来,我开始恨。恨任何人,我的父亲,梅丹佐,神,耶稣,还有我自己。
再後来的後来,我听说他和莉莉丝结婚了。
这个消息我开始并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接著,我亲自拿到路西法和莉莉丝签名的邀请函,他们邀请的不是我,可我立刻就冲到魔界,被魔界城门外的黑魔法刺得几乎碎骨,还在不断往里面冲,傻子似的,疯子似的。
莱姆城的焰火,万魔殿的光芒,在魔界上空交错。
没有人注意到有人在这里。
所有魔族都在祝福本世纪最般配的新郎和新娘。
命中注定的伴侣,魔王,魔界之花。
午夜过去,我靠在外面,身体已经被击得无法行动。脑中只有他们两个赤裸拥抱,他将所有爱恋注入她身体的模样。可我还傻兮兮地告诉自己,那是假的。路西法喜欢的人是我,他只喜欢我……无论我如何背叛他,他都会喜欢我。
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中,又麻木地过了一段时间。
玛门出世的消息让我彻底疯了。
我几乎没有花一秒锺去思考,给路西法下战书,说要和他一决胜负,谁输了谁死。
路西法欣然接受。
然後我们在魔界外见面,他带著大量的魔界军团,还有美丽的妻子莉莉丝。阿撒兹勒和萨麦尔站在莉莉丝身边,护花使者当得不亦乐乎。
看见以魔王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路西法,我惊讶得许久没有说话。
头发黑了,翅膀黑了,眼睛黑了,与表演《神谴》时颜色一样。
可沧渊是,和那时又彻底不一样。
他站在黑色荆棘中对我微笑,高贵依然,优雅依然,却令人感到冰寒。
想要打败他,然後强制把他带走,结果是什麽……我压根没想过。战果不用说,我输得很惨,根本不讲技巧和动作,只知道挥剑乱刺。几回合下来,就被他击倒在地,被魔剑沧渊指住咽喉。
我叫他杀了我,他摇头。他说这一次只是比武,下一次,他会在战场上取我性命。
魔族们总算出了一口气,萨麦尔和莉莉丝一直在不断说著什麽,眼神很轻蔑。而莉莉丝一直微笑著,甚至不看我一眼。
他剑花一挽,动作十分帅气。然後他拥著莉莉丝离开,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们临走前,我又一次听到了玛门的名字。
我失控地冲起来,提剑去刺他,而被他回击在地。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真正离开。
那一天过後,我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还吐了好几次。我拼命告诉自己那不是他,那是魔王,不是他……不断喝酒,呕吐……连续很多天,行尸走肉一般。
忘了是怎麽弄的,反正不是在喝醉的时候,我和梅丹佐发生了很多次关系,他心甘情愿让我上。我当时真是窝囊废一个,上了就跑。
我和他对决输掉的事传遍了天魔两界。神下了禁令,不允许我再接近魔界半步。
我原本笃定自己不会再去,可是没多久就又犯病了。一次又一次求神让我见他,一次又一次强调,我真的想见他。
直到我看到梅丹佐痛苦的样子。
开始梅丹佐不说,我没多想。可犹菲勒告诉我,他有了我的孩子。
我曾记得那个人曾告诉我,炽天使如果想用非振翅的方法生孩子,稍微一点心情不好就会让他生不如死,稍微受到一点小伤,哪怕是刮伤,都会生不如死。在看到梅丹佐的样子时,我终於相信。
那个人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也不能输给他。
我想我也应该有一个家了。想了一个通宵,我告诉自己,那些都只是过去。
我告诉梅丹佐我会对他好,然後我将最宝贵的记忆抛弃。
曾经不满过,曾经抱怨过,曾经伤心过,曾经癫狂过……而那些都只是曾经。现在真不这麽想了。
现在的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有太多的事情我们不需要去面对,最好不过静静回味。
偶尔看著那些画,走过我们走过的地方,告诉自己,我们以前幸福,很幸福。
前几年的春天,我曾路过魔界的边缘,曼珠沙华没有哪一年开得那麽浓烈,那麽妖豔。曾听说曼珠沙华花叶同根生,却永不相见。我当时就在想其实这并没有什麽,即便不能见面, 可它们只要知道彼此紧紧牵绊过,存在过,就够了。
它们确实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就像我与他,曾经拥抱过,曾经深爱过。
站在天界的至高处,圣浮里亚的至高处,看著朝圣的路上被风化的石像,它们千年来驻立在此,被雕刻成时光。一个少年迈著轻盈的步伐走来,短衫短裤,红色长发用细绳系上,松松的垂胸前。除了没有那个人的沈稳,还有堕落前的金发,动作和神态,几乎都是九分相似。
我的宝贝儿子,哈尼雅。
哈尼雅手中攥著一本黑色的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奔进光耀殿。我转身,轻靠在窗栏前,微笑著等他到来。
很快就看到高挑却清瘦的六翼天使进来。他哈尼雅走到我的面前,亲吻我的脸颊,笑盈盈地喊道:“父亲。”我点点头:“今天上学了?”哈尼雅说:“嗯。还有人送我东西,您要不要看一看?”我说:“不要随便接别人的礼物。”哈尼雅说:“我听说那是魔界的东西,很好奇,就收了。”
我愣住。哈尼雅把那本黑色书放在我的手里:“他告诉我,这个可以召唤魔族人签订契约。但又据说黑色的召唤书很不稳定,可能招到普通的骷髅兵,也可能招到大恶魔……所以拿给您看看。”他笑了笑,“因为您是最强的战士,所以交给您。”
这个我知道。我记得当初与他去魔界时的一点一滴,以及他给我介绍魔界商品时迷人的眼神。那段时间他总是暗示我一些令我手足无措的事,间接告诉我他已经对我动心。当时我总为一点小事心烦意乱,还觉得是天大的灾难。真的很美好。
我接过召唤书,轻轻抚摸著书皮,也笑了:“嗯。大恶魔确实不大好对付。”
何止是不大好对付。简直就是天使的噩梦。整个天界除了我,没有大天使一个力量能超过大恶魔。如果一个天使被两个大恶魔围住,即便他是炽天使也会被干掉。他们完全不会魔法,但是力量和速度精纯得惊人,基本镰刀一勾,一条小命就没了。所幸数量并不多,不然天界早给灭掉。最出名的三个莫过於地狱七君里的亚巴顿,莫斯提马,以及小王子玛门。
纯种大恶魔的模样基本是天使最害怕的,红眼獠牙尖耳弯角,他们喜欢杀天使的癖好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前几次战争打前锋的主力基本是大恶魔、羊魔人牛头人,邪恶法师和堕天使就在後面一个劲儿地下诅咒施黑魔法,神族遇到这种军团真的是倒霉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