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医院收治了无数铃兰的学生，并没有那么多地方给他们站，于是只有地位略高一些的干部才有进去的资格，剩下的人则毫无怨言地背着双手站在医院门前，只让开大门位置，方便进出。
来到手术室门口的干部们只看见仍旧亮着红灯的“手术中”，和坐在门口的老人。
五十多岁的老人身形依旧挺拔万分，哪怕知道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就在里面也未露半点焦急与疲态，只是神色肃穆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仿佛经历着一场仪式，又仿佛进行着无声而庄严的祷告。
老人用他自己为儿孙坐镇，希望能用他一生的戾气将缠在儿孙身边的邪祟统统祛除，保他们的平安。
光是看着这一幕，不少人便回想起了十五年前。
那时立花清才两岁，正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记忆的年纪，立花泰虎也是这样静静地端坐在手术室门前，而在里面抢救的人正是这位老人的儿子，立花清的父亲，当时立花组的原定继承人。
在出事之前，立花泰虎原本准备下半年便退休，将组织让给自己的儿子的。
然而那次手术失败，因枪伤而大出血的青年没能从手术室中活着出来，组织里的所有人群情激愤地揪住医生衣领想要讨个说法的时候，偏偏是最应该悲痛欲绝的立花泰虎拦住了他们。
他亲自为手下们的无礼向医生道歉，而后带着他最看重的儿子回到了家里。
葬礼之前，他只对那些跪在地上痛哭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少主的手下们说“这是他的命，是他的能力问题，是他轻信了别人，怪不得任何人。”
嘴上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却是一片血红。
那之后他再也不提退休，重回组织决策第一线，亲自与警局打了招呼，带人覆灭了与立花组争斗导致继承人死亡的那个组织，砍下动手那人的双手食指，又将主谋灌了水泥沉入东京湾。
那也是个并不小的组织了，可在深仇大恨之下，彻底消失也只花了一个月。
然后加倍地宠爱唯一的孙女，亲自将她带在身边，见她对打架感兴趣也未加任何阻止，只是派了组织里最厉害的人来教她格斗的技巧。
而现在，立花清也躺在了手术室里。
所有人都盼望着手术中的红灯早些熄灭好让他们得知结果，却也矛盾地希望它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们竟有些害怕万一听见与十五年前一样的结果。
黑衣干部们正有些走神，突然听见立花泰虎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戳了一下地面。
等他们回过神来再看过去的时候，老人已经面色沉稳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结束了手术之后打开的手术室大门。
身着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等了这么多气势汹汹的黑衣人时还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过来，面对立花泰虎摘下了口罩。
“刀捅得有点偏，所以没有伤到心脏，但是擦伤了肺部引起了出血……好在送来得比较及时，现在总算稳住了，接下来就是好好休养了。”
老人点点头。
“那么多谢你了。”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剩下的事情请交代给她的同伴吧，折腾了半晚上，老头子也该回去睡觉了。”
言下之意竟然连孙女一面都不见就要走，引得手下黑衣人都变了面色。
“老爷子，难道不带大小姐回去吗？报仇呢？”
“带她回去干什么？”立花泰虎瞥向发话的那人，“这是她的战场，是属于她自己的战斗，她还没死，自然会处理所有的事情。报不报仇，怎么报仇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凭什么插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向外走去。
“年轻人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年轻人自己来解决吧……如果需要帮助，她自然会求助，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她开口之前擅自做了什么坏了她的事，别怪老头子不客气。”
“是。”
芹泽多摩雄其实心里挺苦的。
他和时生一早苦口婆心地告诉所有人没事别在外面晃荡放学早点回家出门多带点人，结果谁都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他只是跑去时生家蹭个饭的功夫，结果还没吃两口就接连接到电话，通知他筒本将志户梶勇次和他们带的那几个亲信一个不落全进了医院，立花清被刀捅伤生死不知。
前两通来自早就搞清楚了铃兰派系，清楚这些人是他芹泽多摩雄手下的医院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居然来自阪东秀人。
一向对什么都很无所谓，哪怕顶点的名头丢了都没有什么反应的芹泽难得地生了气，放下碗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望着剩下的半分便当，男人竟然少见的无心再吃下去了。
辰川时生也放下了筷子。
“走吧，去医院。”
“嗯。”
原本辰川时生也有一辆摩托车的，但那辆车半年前就被芹泽撞毁了，如今两个人只能走着去医院。但反正医生救治也要时间，他俩去再快也只能对着抢救中的手术室发呆，便也不太急了。
两个人一边信步在大街上走，一边简单地交换了一下对这次凤仙的“见面礼”的看法，以及以后要怎么办。
“凤仙已经动手了，铃兰再这样一盘散沙最后肯定要输，现在只能联合了。”辰川时生一边说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的芹泽，“多摩雄，这事儿交给我？”
“不行。”他摇摇头，“我们这里已经递过一次橄榄枝了，只是泷谷并不接受而已。如果他不能做好背负铃兰，甚至为了铃兰而低头的准备的话，那就让他吃苦头去。”
“可……”
“我们的人都在医院，这只是凤仙的见面礼而已，他们绝对不会趁现在打过来给别人徒增话柄，所以至少一两个月之内暂时都不会再有大规模争斗了。这一两个月就是留给泷谷的考虑时间，他如果还继续固执地认为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解决凤仙的话，那铃兰就败了。”
败了……
辰川时生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
这么多年从未失败过哪怕一次的铃兰，真的要在他们这一届初尝败绩的话，真的连毕业都没办法安心地走了。
“你不会让铃兰败的吧，多摩雄？”
而那个曾经背负着铃兰大旗走过很远的男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并未回答，径直地向前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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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两人刚到医院门口就被门口那一排黑衣人震了一下。
“谁啊这么大排场。”
“瞧这个架势，大概是哪位黑帮大佬路过这片区的时候被袭击了吧。”辰川时生叹了口气，“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在这个铃兰学生被集体袭击大规模放倒，医护人员紧张万分的时候。
芹泽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穿过了门口那帮堵门的人，熟门熟路地踏进了医院大门，往户梶和筒本他们的病房去了。
相比起立花清来说，筒本将志和户梶勇次那种对于这所医院的医生们来说都是小伤，熟练地处理完之后便安排了病房让他们住了下来，这才通知的芹泽。
而这会儿缓过劲来的少年们也恢复了意识，半躺在用枕头垫高的病床上，面露愧色地看着自家大将。
“对不起，还是我们太轻敌了。”
男人随便勾过两张椅子，一张给时生，一张自己坐下，之后才抿着唇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在意。
“比起这个，凤仙那边到底是什么路数？”
“他们……”
花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芹泽终于从自家干部嘴里听完了他们遭遇的那两组凤仙的情况。
普通的光头佬们不用在意，关键是他们的干部，其中有一个下手极狠，拳头极重的，还有一个出拳速度极快，下手毫不留情一副誓要对手死的架势的人。
听完的芹泽沉默了一下。
“今晚铃兰势力被灭了大半，各个势力的干部几乎都进了医院，也就是说，像这样能将你们打进医院的人，凤仙还有很多。”
这不算是个好消息，听见这个分析的所有人都脸色一肃，尤其是亲身体验过凤仙干部的水平的户梶和筒本二人，瞬间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这样下去，铃兰会输的吧……”他们有些悚然地对视了一眼。
然而芹泽多摩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成功令他们回神冷静了下来。
“没事的，还有办法。”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震动，一双冷静无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二人，“凤仙不了解铃兰……铃兰不会输。”
“多摩雄……！”
芹泽转头望向脱口而出他名字的辰川时生，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不会输。”他静静地露出一个笃定的笑来，“乌鸦们永远不会输，我……保证。”
芹泽多摩雄从不轻易保证什么事，但只要他保证过的事情永远都是板上钉钉。
几人瞬间安下了心来，芹泽于是又关心了他们几句养伤事宜之后便准备要走。
“我还得去看看立花，你们知道他在哪个病房吗？”
两人都很茫然的样子。
“清志也进来了吗？”筒本将志皱了皱眉，“连他都……”
“嗯。”提到立花清志，想起了阪东电话里告诉他的受伤原因，芹泽多摩雄的表情变得难看了一点。然而他并不想让筒本和户梶知道这些，于是一边与时生一起向外走，一边冲病房里的两个人虚虚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没什么，你们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出去问问医生就行……好好养伤，我等你们回来。”
芹泽多摩雄这个名字在医院是挂了号的，想问什么自然秒秒钟就能问得到，听说立花清志刚结束手术正从手术室往病房推呢，他便与辰川时生一起往手术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迎面与一个身着和服前呼后拥的老人打了个照面。芹泽与这位老人不着痕迹地互相打量了一眼对方便擦肩而过了，直到走过一个转弯，老人才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
“老爷子？”
“没什么。”立花泰虎回过神，冲关心他的手下摆摆手，重新向外走去。
他只是觉得这个看上去懒洋洋的年轻人，那一双眼睛却带着逼人的光芒。他去的那是通往手术室的方向，立花泰虎在门口坐了一晚上，并没有看到除了自家孙女之外其它手术室里还有人。
“看来阿清选了个了不起的同伴啊……”立花泰虎感叹了一声，“这个年轻人以后要大有作为的。”
对于芹泽多摩雄来说，与立花泰虎的相遇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一个擦肩而过也就只是擦肩而过而已了，他充其量感慨一下真正的极道果然与他们这些小混混不太一样而已，并没有功夫再多想其它。
他的全副精神已经放在了即将从手术室出来的立花清身上。想知道这个后辈怎么样了，有没有活下来，伤得重不重，是不是脱离危险了，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能不能恢复如初……
两年前那场大战中两校死去的前辈如同阴影一般笼罩着他，令他一直以来连打架都不敢使出全力。毕竟他真的认真起来绝杀大多是摔跤招式，没受过训练的人根本接不住，所以生怕哪一次下手太重，将谁打死打残。
为此他甚至宁愿输。
然而是人都有底线，而这次向立花清动手的这个人，触到了他的底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个仇哪怕立花清不说，他也是要报的。
脑袋里转了几个想法之后，芹泽多摩雄便与推着立花清的医生在走廊上遇见了。远远看见被护士高高举起的输液瓶的时候，他总算与辰川时生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从听见消息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在输液，还活着，没有死。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吗？没有了。
芹泽多摩雄亲自迎上了医生，而瞧见是他，护士们也很客气。
“啊，是芹泽。”他们冲他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嗯，来看看我手下的干部。”他说着冲立花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瞬间医护人员们的表情就有些怔忡，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他也是你手下的？”
男人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怎么了？”
护士们互相撞了撞胳膊，然后选出一个来对他摆了摆手。
“不是，我们只是不知道他也是你手下的，所以没给你通知到，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啊……没事。”芹泽不太习惯医院里医护人员这么客气地对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带过这个话题，于是转脸指了指立花清，“他怎么样？要多久才能醒？什么时候才会好？”
讲到自己的工作，护士们这才打破了刚刚的尴尬，熟练地给芹泽多摩雄解释起了立花清的伤来。
铃兰经过这晚彻底元气大伤，一时间原本作为不良高中两年来一直默默无闻的凤仙突然异军突起，“鸣海大我”这个名字传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有人拿他和芹泽多摩雄作比。
事实上，不仅铃兰自己尚有多方势力并未承认泷谷源治的总大将之名，连外界都常常忘记了芹泽已败，说话间总是不经意带出芹泽来。
泷谷源治虽然不爽，但这种事哪怕冲芹泽发火也没用，他心里也承认铃兰在他接手之后真的散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没什么事的时候都还好，可如今与凤仙开战外敌当前，他才真的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作为顶点的能力。
他没法像芹泽一样让所有人听从号令，又拉不下脸来去向芹泽求援。如今牧濑和忠太全进了医院，身边瞬间只剩伊崎瞬一人，站在天台上只觉得天台的风怎么那么大，地方为什么那么空，哪怕伊崎还在，也令他生出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烦躁得他几乎将天台所有东西都踹了个遍。
伊崎拦不住他，也不想拦。
他觉得，焦躁对于现在的泷谷源治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作为一种压力，或许可以让这个人想通，愿意与百兽军团合作。
这场战争，盟友中没有芹泽不行。
立花清是在第二天早上，如同正常睡了一觉醒过来一样幽幽醒转过来的。
刚睡醒那阵子一向很懵的少女下意识掀了被子想起床，然后……
“我操操操操……”少女苦着脸一连声地骂出一串脏话，掀开被子的手顿时撤回，捂着肋下倒回了床上。
疼。
疼得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肋下被包扎好的伤口好像因为刚刚的动作裂开了，血渗了出来，濡湿了她按在纱布上的手。
她倒吸着凉气，伸手按响了床头的铃叫医生，然后顶着吓了一跳赶来处理的医生护士们气呼呼的冷脸，硬是笑嘻嘻地趁重新换药包扎的功夫把现在的情况问了个清楚。
等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了，立花清才呲牙咧嘴的对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铃兰干部们如她想的那样被凤仙几乎全灭，凤仙几乎一瞬间把铃兰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所有势力得罪了个遍。
铃兰这些势力一个都不好惹，不报这个仇大概那些大佬们连觉都要睡不好，而报仇就只能团结。大家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像这样并肩作战合作过一次的人之间就很难再对立……泷谷源治这次大概要因祸得福，阴差阳错地将铃兰统一了。
而她自己……她只知道当初自己躲避凤仙人群的时候遇到了佐野竜一，结果被他老老实实地捅了一刀，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医生们说是一群骑着机车的不良少年送她来的医院，想来应该是阪东。
当年双方打得整个二年级鸡犬不宁的时候大概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她将他引为朋友，他则救了她一命……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立花清躺在床上，单手覆在肋下纱布上，眯起了眼睛。
重要的是，她这个人一向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说到的话绝对会做到。佐野竜一上一次作为阪东的人抓她的单却没能打死她，她就报复了一整个阪东一派。这一次也没能杀死她，那背着阪东肆意行事的他就再也不要在铃兰，在这个城市混下去了。
少女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数。
“我是要他一只手好呢，还是两只手好呢……哎呀手不好，剁了之后动脉一断容易出人命，还是要他十根手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