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宿静静听她讲,也不打断,唱歌的人换成了个姑娘,她的声音清脆嘹亮,好似流过山涧的清泉,一下下敲打在心坎上。
“国要攻打国,民要攻打民,多处必有饥荒,而这……却是灾难的起头。从古至今,战争从未停止过,有时我会绝望地想,倒不如全人类都同归于尽的好,就像一把火,烧烬这个罪恶的世界还有全部的不义……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转头看着温暖,她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眼底的黯淡如同一个深渊,显得她异常的无助。他正准备回应,却听得她接下来说。
“但是啊,即便人这么自私自利,却也有温情的一面,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十恶不赦那么的坏,也有人因为爱去帮助别人,救助不认识的人,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把酒言欢,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让人只想一直停留在这一刻,什么也不去想,好的坏的,统统都抛下,然而只要人活着一天,就有烦恼和苦难围绕,躲不掉避不开。”
“既然如此,那就逆流而上,因为乌云总有散去的时候,你说是吗?”
所以,你才一直想要召唤出神兽,是因为你心底的信念?亢宿的嘴巴动了几下,终是没有问出口。
因为现在的他不是亢宿,而是怀可。
温暖突然把脑袋枕在膝头,“啊!这么好的歌,竟然不能跳舞,好忧伤……”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弄得一愣26 ,继而笑容跃在脸上,“你若不嫌弃,我带着你跳。”
温暖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他从地上拉起,并拥入他怀中。她的双脚踩在他脚上,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牵着她的,跟着音乐的拍子起舞。
歌声缥缈,穿过夜幕传向远方,温暖仰望着头顶的星空,任由亢宿带她跳舞。
黑夜再漫长,黎明也终将会来到。
☆、第十八章:
清晨,鸡鸣桑树颠。第一缕曙光破云而出时,磨汗村的村民们开始新的一天的劳作。
村子的上方炊烟袅袅,隐隐约约还能闻到地瓜的味道。麻雀在屋顶上或者树梢间觅食,叽叽咋咋得引的野猫伺机抓捕。
本该是平静祥和的一天,却被一阵惊呼声打破。
“怀可?!怀可你怎么了?”老妇人蹲下.身,抱着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少年人,慌乱得不知所措,“出去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却……怀可,你不要吓娘啊。”
“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声音,老妇人抬起头,泪眼见到亢宿完好无损地现在不远处,不禁愣住。
怎么又来了个怀可?两个一模一样的怀可,那哪个是她的怀可?如果那个喊她娘的是怀可,那怀里这个受伤的是谁?
两天后的正午,温暖望着躺在床上,还昏迷不醒的角宿,陷入沉思。
角宿的到来,令她喜忧参半。一半是他还活着,让她很是欣喜,而且还误打误撞来到磨汗村,也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她运气好,让他们都好好的。可这也是她的担忧,角宿被送进来时,她分明见到亢宿的养母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她知道这对老夫妻没有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上天给他们“送”了个孩子来,如今这孩子以前的友人突然的到访,老妇人肯定会害怕亢宿是否记起以前的事而离开他们。
怎么办?似乎她又给别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了……
“温暖……温暖……”角宿无意识地喊着她的名字,“快跑……”
温暖心里一软,伸手给他的被角掖好。他身上的伤是亢宿给包扎的,也换上了干净的贴身衣服,角宿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亢宿不会不震惊的,即便他掩饰得很好,可他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
曾经她还向他保证,她会保护好角宿,可是现在呢?他会怪她不守信用吧。
屋外响起敲门声,门被推开,老妇人捧着药站在门口,看着她问:“我……方便进来吗?”
温暖笑笑,说:“嗯,进来吧。”
“我看你午饭没吃什么,就给你下了碗疙瘩汤,你趁热喝了吧。”走到温暖身旁,老妇人看了眼还睡着的角宿,她又说,“这个少年人伤得很重,看得出来你很担心他,可是你再怎么担心也要先照顾好自己,不然你怎么照顾他呢?”
听她这么说,温暖心里有了些安慰。
“趁热喝了吧,冷了就失味了。”
“嗯。”从她手里接过碗,温暖对着里头吹了吹,用汤勺舀着喝。还没喝一半,她突觉腹绞痛,好似有一把刀子在绞着她的肠子。“咣当”一声,碗摔在地上成了碎片,她亦重重跌倒在地。瞥见老妇人惊恐的表情,她方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闻讯而来的亢宿见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温暖,连忙将她搂抱在怀里,“温暖小姐?温暖小姐?!坚持住!”
温暖觉得,她耳边那焦急的呼唤正离她越来越远,而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好似从高处掉落的冰块,摔成了无数的碎片,拼凑不成完整的一块。
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在冰里,一会儿又被火烤似的。这种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让她想要咬舌自尽,好以此来结束这可怕的痛苦。
“别咬自己。”
温柔的声音传进耳朵,她感到有东西伸到她嘴巴里,她不假思索地一口咬住,狠狠地咬,只有这样她身上的痛苦才能缓和一些。
口腔里是浓郁的血腥味,不是她的血,那么是谁的?温暖昏昏沉沉的,想不起有谁在帮她。
“身体抖得厉害呢……很难过吧?”
温暖听到那人在讲话,因为注意力都在痛上,她只听到只字片语。
“幸亏你只喝了一半不到的疙瘩汤,否则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跟着,她感到有谁将她轻轻托起,然后有柔软的物体贴着她的唇,紧接着一股温暖的气流自口而入,涌遍她的全身。
亢宿?!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要救她,不要用气救她——
“别怕,一会儿就没事了。”见温暖抵触着他,亢宿连连出声安慰。
忽然,温暖感觉到有力量从深处涌上来,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那种被火烧的难受也如潮水般退去。接着身上一沉,她猛地睁开眼,只见上身赤.裸的亢宿就这样压在她身上。
“你醒了?太好了,烧退下去了。”
“呃……”温暖面有难色,可她却没有力气推开他。
亢宿吸了口气,抱歉道:“对不起,我没力了,请允许我靠着你休息一下,很快的。”
闷闷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热气喷薄在耳朵上,温暖想要逃离这尴尬的亲密,但转念一想,亢宿救了她,她却不能应允他所求的,未免也太过河拆桥了。何况他是真的没有力气。
等等!他发气救她,那么他的存在一定会被心宿知道了,而接下来,平和的磨汗村也会被俱东军袭击。若真是这样,那她想要逃走就不可能的了。
本来还想偷偷溜走,还他一个清净呢,现在看来,她除了给他带来麻烦就还是麻烦了。
“温暖,留在这里吧,这个村子很和平,村里的人也很热情好客,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村子的。”力气恢复一点后,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注视着她,认真道,“和我一起,一起生活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亢宿,还记得我昨天对你说的那番话吗?”她叫他亢宿,是相信他早知道自己是谁。他的记忆,恐怕在她还没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恢复了。
亢宿怔愣了会儿,神情严肃。
温暖摇头,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即便自己会轻松一点快活一点,可等过了之后,能问心无愧吗?”
他猛地看向她,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把锤子,狠狠地锤了一下。
“我是青龙巫女,即便上天选召我成为你们的巫女,那么必定有托付在我身上,我不想因为一时的胆小懦弱而退缩,更不想我被自己的良心天天责备。”她看着他的眼,无比郑重说,“也许这也是一种机遇。”
“什么……机遇?”
“啊——谁知道呢,只有天知道了。”温暖故作轻松笑了笑,“不过,你还想赖在我身上赖到什么时候去?你很重哎!”
话落,她就瞧见亢宿那张俊俏的脸一下涨红了,就连耳朵也粉粉的。
“哥哥……温暖?你们?!”
听到声音,温暖和亢宿一起转头,只见角宿一脸震惊地盯着他们,眼里的情绪各种复杂。
亢宿看看裸着上身的自己,又看看衣衫不整的温暖,知道角宿误会了,正要解释,却见他不知何故,从床上滚了下来。
☆、第十九章:
春光灿烂,窗口的那株桃花树开了花,粉白色的花朵迎风招展,好似少女娇羞的脸蛋,衬得那天愈发的纯净湛蓝。
可是此等美景,温暖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亢宿的养父母站在她面前,不安地看着她。他们是向她来赔不是,因为之前差点害死了她。而
若不是她制止,这两位年过半百的人都要向她下跪以显诚意。
温暖叹口气,她明白他们的心情,还是失了独生子的,特别是亢宿的养母。
十月怀胎,血与肉的相连,如今,上天虽夺走他们唯一的儿子,但同时也给他们送了一个来。这叫他们如何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恩典呢?越是珍视的,就越害怕失去,越害怕失去,就越不想失去,哪怕因此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来,也只是为了那一份的爱。
何况当事情发生后,他们还遭受着良心的责备。
“没关系,伯父伯母,”温暖抬起头,笑看着他们,“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们不用自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是我不该闯进这里,还打乱你们的生活。
“姑娘,你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吧,我看怀可挺喜欢你的,”老妇人望着温暖,有点期待地说,“村子里好几个媒人给他说过媒,都被他拒绝了,对女孩子也是彬彬有礼不做越界的事,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让怀可那么尽心尽力照顾的人。”
“这个村子很和平,村里的人也都很和善,我知道你和怀可都不是普通人,可是……不论是做长辈还是怀可的养父母,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你们能平平安安,活得好好的。”
温暖抬起头,有些震惊地注视着老妇人。对于才认识没几天的他们来说,亢宿的养母能放下对她的戒备并讲这一番话,就已经证明她完全接纳她了。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或者是什么背景。心里有些感动,而更多的是冷静之后的沉淀。
“伯母,很感谢您的热情款待,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老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她却还是应了声,问:“比怀可还要好吗?”
温暖一愣,转而笑了,歪着脑袋说:“他们没有可比性,因为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我心里装满了那个人的全部,已经留不出空位给其他人了。”
心宿,你……应该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吧。
我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现在在哪?我只想飞到你身边去!
俱东国的军兵应该已在搜寻她的路上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这里找到她,那么……
不行!她绝不能允许有流血的事件发生,必须要赶在悲剧发生之前去阻止。而且最后一个神宝座,她能不能得到还是一个未知数……与其不能确定得到与否,倒不如……她看向老妇人,神情有些复杂。
“伯母,倘若有一天,我问您借怀可一段时间,等过了之后再把他完好无损地交给您,可以吗?”
“哎?”老妇人愣神,不明白温暖所说的意思。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他的帮忙,就算是……赎您害我的罪吧。”
她知道她这么说很卑鄙,明知亢宿是这对老夫妇的命根子,可她还是要强人所难。但她别无选择,为了召唤出神兽,她不得不违背她的初衷。
老妇人紧张地盯着她,嘴巴开开阖阖的,即便心里不情愿,但她差点害死她,仅这点而言,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温暖!”房门被大力地推开,门撞在墙上,一下就印了痕迹在上头。角宿笑容满面地出现在门口,后头跟着同胞兄弟亢宿,“你好了?怎么样?还哪里不舒服吗?”他一进门就扯开嗓子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通问题,什么饭吃过没,药喝了没,睡得好不好等等。
温暖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你问我那么多问题,让我回答哪个?”
角宿一愣,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他径自绕过老夫妇,搬了张凳子坐下,笑嘻嘻看着温暖,“瞧你还有说话的力气,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他说这些话,眼睛不曾看向亢宿的养父母。虽然他们对他的哥哥有救命之恩,但是他们却害得温暖差点香消玉殒。
他不能原谅。若不是来之前,亢宿替他们说好话,他才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爹、娘,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好。”
老妇人看着他,迟疑着不肯走,最后还是被丈夫给拉走的。离开前,她再次朝里面望了望,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暖,你怎么样?那个恶毒的老太婆没把你怎样吧?她要是再敢欺负你,我让她好看!”角宿扬起拳头,虚空做了个揍人的动作。却不想脑袋上挨了一记,他委屈地看着揍他的温暖,嘟着嘴,“温暖,你打我做甚?”
“打你是因为你口没遮拦,”温暖白了他一眼,教训说,“每个人在做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他的动机,就像你,想要教训伯母是为了要替我出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伯母为何要害我?如果她是真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就不用等到你来这里,更不用在我昏迷不醒时悉心照顾我,为我找大夫。”
“那她为啥害你?”角宿提高了声音,又不满地嘟囔,“她害你那么惨,差点死掉,你还替她说话。”
“那我死了吗?”
“你死了我一定会让他们给你陪葬的!”
“包括亢宿?”温暖指了指他身后的温柔少年。
角宿瞪大眼,叫道:“关哥哥什么事?”
“因为他们是他的养父母,也是救命恩人啊。”
“这……”
摸摸他脑袋,温暖说:“所以,收起你的怒气吧,如果没有他们,你也见不到我和亢宿。”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角宿一把甩开她的手,却不敢太用力,“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看看有什么吃的。”
等角宿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她和亢宿两个人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少年才走近她,面有愧色,“我不知道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希望你不要介怀。”
温暖笑笑,说:“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们也过来道歉过,我能理解伯母的心,要生气也气过头了。”
亢宿被她佯装愤怒的语气给逗乐,凝视着她微笑的脸,目光变得深沉。“你还是那么善良……温暖,倘若可以,你留下来吧,你、我、弟弟,还有我的养父母,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远离战争,远离痛苦。母亲给你下药,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是我又自私地想,这样也挺好,如果你醒来,能忘掉过去的话。”
鸟儿从枝头跳到窗口,叽叽咋咋地叫着蹦哒,它一会儿歪着脑袋看屋里的少男少女,一会儿用喙去梳理羽毛,一点儿都不惧怕比它高大威猛的生物。
清风从窗户里偷偷溜进来,吹起温暖额前的刘海。桃花瓣被送进屋里,飘飘扬扬地乱飞,落到温暖的发间。
亢宿伸手过去,很自然地摘了下来。他的眼底柔情似水,就如手中的花瓣。
“亢宿,你觉得现在我们还能逃得了吗?”
☆、第二十章:
可能吗?亢宿注视着温暖的脸,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
在他与温暖重逢后,他就隐隐约约知道他所谓的平静生活即将要走到尽头,只是他不愿相信,不肯去面对罢了。而弟弟角宿的出现,让他惊喜的同时又无尽恐慌。
他该怎么跟角宿解释?他失忆了?
若他如实相告,角宿会不会怪他?甚至会不会厌烦他?即便在最开始,他用万无一失的办法来保全弟弟的命,可是上天却给了他再生的一次机会,让他遇见了现在的养父母,让他有了个温暖的家,让他有了他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