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宿翻了个白眼,“哥哥,你笑得好假……”
笑容僵在脸上,他错开视线,望着天上的弯月无言。
“啊……要三天后才能再见到温暖,这两天可怎么过啊……好久没有这么好玩了。”
看着弟弟角宿英俊青涩的脸上布满了失望,他哑然失笑。“喜欢上人家了?”
角宿沉默,借着月光,他清楚见到一抹可疑的粉色染上角宿的脸颊。
“哪有!只是觉得她很与众不同而已,而且也很好玩,跟她在一起不会无聊了。谁会对一根干瘪豆芽菜感兴趣啊!”
越是解释就越是掩饰,到底是同胞兄弟,他了解他,只是不戳破。
对于爱玩爱闹的角宿来说,来自异世的女孩就跟刚拿到手的新兵器一样,兴趣十足,等到时间一过,也就腻了。所以,不出一个月,对那女孩,角宿就会失去兴致了。因此,没什么可提防的。
三日后的将军府。
当他们跨进门槛时,书房里已坐了个穿一身红衣品着香茗的女子了。
丹凤眼在他们进来时只匆匆扫了一下,没有言语。
“哟!你挺早啊!”
“比你们早到一点而已。”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口音,与她冰冷的性子一样。
碰了一鼻子灰,弟弟很忧伤,所以哥哥要去安慰。只是还没等他安慰,角宿就退过来小小声道:“难怪之前的几个追求者都不见了,敢情是被这万年不变夜叉脸给吓的!温暖就平易近人多了。“
“哥,有事?”见他伸在半空中的手,角宿不解。
默默把手缩回,眼底的光芒暗了些,他摇头:“没事,想拍苍蝇。”
被两道狐疑探究的目光盯了会儿,他面不改色,“先坐吧,也不知道巫女大人什么时候来。”
“啊?哦!”
等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人还未至,笑声便至了。
银铃般的清脆。这是在他脑海里冒出的一句话。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有着这般爽朗的笑声?将军府上的可都是极乖巧的女子,走路无声笑不露齿,就连府外的女子都是大家闺秀的。
难道说……
“心宿,你觉得可好?”
少女的目光专注在穿铠甲的男人身上,眼底满满的是柔情蜜意,缱绻得如同缠绕在手指上的青丝。
两人手牵着手,一个冷漠一个活泼。
他见过无数女子看心宿大人时的眼神,无一不是强烈的占有欲,但是这个少女不同,虽也是少女情怀,可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纯色,不掺杂一丝的欲望。
这,该是怎么个女子,对心宿大人的感情那么的纯粹,单纯得只是少女的爱慕,宛若他曾经见过的湛蓝天空。
“温暖,你终于来啦!”角宿从位置上站起身,眼底有了光彩。
他忽然明白为何,角宿会对眼前这女子上心了。她的确与众不同,她看心宿大人的眼里,除了心宿大人之外,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了。
只是和她不同的是,心宿大人的眼里,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少女知道他和房宿的名字,这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是个惊疑。她说是因为角宿说漏嘴的缘故,但他却从那对带笑的眼眸中看到了闪躲。
这个少女……看似简单,其实,她把一些事都隐藏在那对笑眼里了吧。
终于,还是到了要找齐七星士的时候了,曾经无数次祈祷不要到来的画面,最后还是临到了。
心宿的话,他没心听,直到角宿主动提出要陪伴她一起去找,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对上的是心宿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他对他颔首恰到好处地微笑,得到的是对方的不屑。
寻找七星士的任务,最后放在角宿和房宿身上。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兄弟二人第一次面临分开生活,但弟弟他……没有悲伤没有哭泣,有的只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这让他有点不爽,总觉得是心爱的东西被夺走的感觉。好歹他们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竟然还抵不过角宿和少女才一天多的相处。
除了不爽,他更多的是愤怒,隐忍的愤怒。知道心宿大人对他提防许久,本来安身立命隐去锋芒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让角宿能开开心心活着,想不到最后,心宿大人还是不肯放心。
这让他有点挫败,到底是弱势体,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是心宿的对手,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随时与弟弟保持联系。
入夜,刚从将军府的书房里出来的他,深深呼吸了口外面的空气。心宿交代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与角宿联系,关注他们的行踪,好汇报给他。
书房里的空气太过浑浊,呆久了会憋出病来,即便他早已百毒不侵,但受下午的事的影响,心情还是有点起伏了。
不知不觉走到翠玉轩,恰好撞见神色匆匆的侍女梅娟,闲聊了下,得知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心情郁闷着,还另有其人。
少女背倚着栏,刚沐浴过的缘故,头发还湿的。她望着天上的那轮月儿,点点月光撒落在她身上,连同廊子上的烛光,笼罩着她。
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他却嗅到了一丝寂寥一丝哀伤和一丝忧闷。
原来,在无人之时,这才是真实的她。
在她身上,有种熟悉感,那一刻,他觉得,也许他们是一样的。
然后,想为她吹散萦绕在她身边看不见的忧闷;然后,他第一次为外人吹起了笛子。
“谢谢你,亢宿。”一曲完后,夜风送来她的道谢声,也成功制止了他想抽身离去的念头。
如此,他也就不用再隐藏了。
“温暖小姐,您有心事?”其实,他不介意当她的听众,即便对她,他还是存着防备,可一想到那张淡漠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想为她分担点。
也许,他还是喜欢看到她灿烂的笑靥,而不是愁容……不过,那也只是也许吧,她若不说,他也不强求。
“亢宿,你喜欢战争吗?”
他微微惊讶。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是试探吗?还是别有用心?在心底揣摩着少女心思的同时,他谨慎地组织言语。
只是还未开口,却听她接下来说:“我也不喜欢,战争有什么好?最后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但是……我现在做的,何尝不是在推动着战争的发展呢……”
他惊讶看着她,不言不语。
“召唤神兽,没有错;巫女的出现,保护国家和人民,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人的贪念。”
人的贪念……他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间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虽说巫女的职责是召唤出神兽,保护国家,好国泰民安,但,我不喜欢杀戮,只是目前以我一人的力量,只怕做不到什么。所以亢宿,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吗?“
他一惊,心底好似被锤了下,咚咚直响。他诚惶诚恐,不敢确定她话语的真假,“亢宿……愚钝。”
愚钝,怕是最好的搪塞理由了。
少女偏过脑袋,静静望着一旁站立的他,目光灼灼,炯炯有神。
“亢宿,我知道你的顾忌,也能明白你的难处,我不想难为你,可是有些时候,为了大事势必要牺牲一些自己在意的东西。我不能给你没有伤害的承诺,但我保证,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我想,你也知道陛下的野心,我厌恶这样的野心,更希望和平共存,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没有隐瞒,没有拐弯抹角,她直接道出了他心底不能确定的想法,却更让他惊恐。
“巫女,您那是在跟……”
“跟朝廷作对吗?”她笑了,眼底的昏暗慢慢散开,然后似有光彩凝聚,又刹那绽放了出来,就如“凤凰涅盘”,耀眼得令人目不能视。
“亢宿,我若没有想好万全之策,绝不会同你如是说,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希望不会让我等太久。”
角宿一行人离去后的几天,他一直反复回想着那晚的情景,她的话语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上,以至于后来几次都差点与角宿及时保持联系。
听说今天,他们刚找到一条很大的狗。
这是角宿的说法,其实是青龙七星士之一的尾宿。
对她所说的万全之策,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只是以现今的立场来看,他不能给她答案,甚至只能装作没发生过,因为,他就只剩唯一的至亲角宿了。
他想,这个险太大,他冒不来,何况他也不信任她。即使她能毫无保留地对他说出那番话,他也不能就此相信。
再次相见时,已是七日后了。
那天,角宿背着昏迷的她,赶回将军府。他是第一个被告知的人,虽然也不是很了解事情的始末,但透过兄弟间特殊的联络方式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满身血渍的她,不知道那血是她的还是别人的,禁闭的双眼、苍白如纸的面孔和过高的体温,神智早已不清了,若不是房宿简单处理了病情,只怕是竖着出去横着进来了。
太医也诊不出什么原因,只道是受了刺激加连日奔波所致。
躺在床上的少女只是高烧不退和胡言乱语。失去了往日的灵气,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瓷娃娃。
他被派做贴身侍卫,昼夜不离她的身边,而弟弟角宿责被派去红南国,告知那个名叫鬼宿的人关于她的情况。
这次回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七星士。一位叫氐宿,脸上有着奇怪图文,第一次见到心宿大人就调戏他的神秘男子;还有一位是尾宿,有着兽性的凶恶男子,但对她却很温柔,自始至终都伴在她身边,不离半步。
她用了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找齐了两位青龙七星士,照这样的速度,最后一位是指日可待的,若不是中途出了差错的话。
看来她对心宿的爱慕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执着,虽然这样的爱恋极有可能得不到回报。
他觉得,在这世上,能有人牵挂着自己,是件极幸福的事,想来,心宿大人也是幸福的,可惜,他的目光无暇顾及这些幸福。
垂眼望着床上的病弱少女,他松了口气。还好七星士没找齐,如果真的找齐了七星士而召唤出青龙的话……
他不敢往下想,只因他痛恨战争,非常地痛恨,更痛恨战争所带来的惨重代价。
因此,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巫女不要醒过来了好。呵,他真的是不合格的青龙七星士呢。
贴身侍卫,昼夜不离巫女的身边,也幸好有弟弟角宿的陪伴,才不会太过于孤男寡女的尴尬。
看得出,角宿真的很喜欢她,即使嘴巴上不承认,眼底的那抹柔情也把他出卖。
面对弟弟有了喜欢的人,他这个作哥哥的理应替他高兴才是,可他……高兴不起来。
视野里,少女一直呓语着什么,脸颊坨红,头发更是被汗水打湿。照着太医给的帖子让角宿去煎药,屋子里便只剩他俩和一条狗。
那条狗是她的宠物,叫小可,一开始还有点生疏,一双眼警惕地盯着他看,他走到哪,它的视线就跟到哪。多处了一会儿,也就熟络了。
静谧的屋子里,少女的呼吸声显得尤为沉重,紧蹙的双眉和时不时从嘴里逸出来不成调的话语,召示了她的不安稳。
到底是惊吓所致还是做了噩梦?目光接触到从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心蓦地一软。顺理成章地握着她的手,只是想让她能平静下来,从来没有接触过异性的他竟是做的这般顺手。
而更顺手的是喂药,用口渡。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即使只是出于单纯的喂药目的,可当两唇相叠的那一刻,气氛就变了。
少女滚烫柔软的唇瓣让他为之一颤,内心似有千军万马辗过,平静不下来。
收敛心神,以最快的速度喂完药,他觉得他脸上的温度可以煮鸡蛋了。
手抚上嘴唇,似乎那里还存留着柔软的触感,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甜。
甩了甩乱糟糟的心绪,强迫自己混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是七星士她是巫女,不能因这次的意外而乱了心神,所以,以前如何现在也如何,以后也是如此。
何况,他就只剩一个至亲了,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想,她所说的那个赌注,他输不起。
☆、第一章:苏醒
日影偏斜,温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的门刚好被打开,走进来的是端着铜盆的梅娟。
见到床上的人儿醒过来,梅娟手里的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四溅,打湿了她的裙裾。
“怎么了?”亢宿神色慌张地过来。
“小姐……小姐……”梅娟不能言语,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心里一沉,不好的念头涌出,他身影一闪,迅速奔到床前,却见到床上的少女极无奈的笑脸。
“看来确实把她吓坏了……”温暖眨眨眼,奈何嗓音沙哑,说话的声音跟鸭子叫一样,嗓子眼也难受得直冒烟,只是一会儿功夫,她就咳得脸颊通红了。
“温暖小姐,您的身体才初愈,不易多说话。”侍立在她身边,亢宿松了口气道。看到梅娟痛哭,还以为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不测,脑子一热,也顾不上什么冲了进去,直至见了醒过来的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幸好,幸好……
“我口渴,想喝水……”
亢宿惊醒,早梅娟一步倒了杯温水过去。扶着温暖起身,又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动作自然而娴熟。
温暖一愣,惊讶于他迅速的动作,想着古代的人应该是“男女授受不亲”的,何况面前的人还是一直都很斯文很讲究礼仪的亢宿。即便这个当兄长的对照顾别人的事并不陌生,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这般抛开男女之嫌。
脑海里划过彼时他以口渡药汁的画面,心脏的跳动猛烈了些,她觉得她的整张脸都烧着了。
即便那时她的意志很清醒,即便明知那是他为了她身体的缘故才这般做,到底也是男女有别,而且这样的心绪,以后的面对也会不自然的。
“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亢宿显然没意识到他过分自然的动作。
温暖摇摇头,为了不展示自己的不自然,就着他的手低头喝水。
看着认真喂水的亢宿,又看看倚在床头的少女,但觉窗外那片橘红色的日光照在二人身上,他看着她,她小口喝着水,那是极美的画面。梅娟心头一跳,有欣喜也有淡淡的哀伤,五味杂陈。
“谢谢你,亢宿。”缩回床上,温暖翘着嘴角低声道谢。
那是极其温柔的声音,也许是身体还虚弱的缘故,也许是……放水杯的手一顿,亢宿转过身,曲膝道:“照顾温暖小姐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眼睛眨了眨,温暖对此刻恭敬跪在地上的少年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好似能了解他这般谦恭的理由,又不明白为何短短几秒,他又变成之前那个淡漠疏离的人了。
将叹息吞进肚子里,温暖笑笑,“你起来吧,用不着这么大礼,我才醒来你就想让我受刺激再度晕过去吗?对了,梅娟,我睡了几天了?”
“回小姐的话,五天了。”梅娟说。
“那么长啊……”
似叹息又似惆怅的声调让亢宿抬眸瞄着床上的少女,她靠在床头,紧蹙的双眉和苍白的脸颊犹显病态,目光幽幽看着前方,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桃儿呢?怎么没见她?”
“桃儿去寺庙给小姐求平安去了,她这几天都去求平安,巴不得您早点醒过来,”梅娟顿了顿,笑了起来,“一会儿她回来,若是见您醒了,必是高兴坏了。”
闻言,温暖的嘴角牵起讥刺的弧度,“求平安?”
“是啊,小姐昏迷的这几天,桃儿可是最着急了,好几次都是半夜被吓醒。”
温暖低着头,双手扣在一起。
“小姐,梅娟再去给您取点洗脸水来,方才是梅娟不是,把盆给打翻了。”在得到她的允准后,梅娟拾起地上的铜盆,关上门离去。
梅娟的离开让屋内陷入了沉静,温暖眼望着头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亢宿从怀中抽出笛子,吹了起来。悠扬舒缓的曲调,安抚人的心。
温暖微惊,抬眼看向吹笛的俊雅少年,微风掠过他额前的刘海,发梢飞扬,带出那张宁静认真吹笛的脸。
笛音悠扬,如无形的手拂去心头的尴尬。
第一次,他没有回避,没有仓皇而逃,而是以这种方式来化解她的情绪。
内心被感动给满满的填塞,温暖眉眼弯弯,笑道:“谢谢你……亢宿”
他对她回以一笑,两人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