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喜穿白衣、明显爱干净的剑客竟然不嫌弃檀书。
看到这一幕,玉听风不由在人群之外愣怔了一下。
倒是站在西门吹雪身上四处张望的檀书发现了她,大尾巴一甩,踩着附近排队之人的人头,嗖嗖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拱头摇尾巴,闹得玉听风忍不住咯咯笑,险些抱不住怀里的吃的。
好在坚果的香气吸引了檀书的注意力,它很快就不再闹了,转而把头埋进袋子里,很快便巴拉出一枚大板栗,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却始终不肯放下这个散发着甜腻香气好吃的。
玉听风忍不住腾出手弹了弹它的脑袋,然后一面往队伍里西门吹雪的方向挤去,一面向排队的人们分发着刚买来的瓜子,并附赠一个盛装废弃果壳的纸袋子。
小姑娘笑容甜甜的,肩膀上站着个正费劲啃着板栗、就算被烫到也不放弃的可爱胖松鼠,更别提还有送到眼前的吃的,整条队伍几十人,却无一人抱怨,反而是热情地给她让着道路。
一路说着谢谢,慢慢走到西门吹雪跟前,然后也同样给他递了一包瓜子。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他对吃食很挑剔,出门在外的时候尤其如此。
玉听风也不强求,自己又向排在自己前面的几个人分发了瓜子,很快就回了,坐到了小马扎上,认认真真地开始剥栗子。
许是因为年纪小,小姑娘的手指并不十分纤长,但是白皙柔软,形状漂亮。她剥栗子的时候也很讲究,先拿湿布巾将几个栗子擦拭干净,待其面上的水迹干透才开始剥。她的力道适中,看似轻轻一捏,棕红色的栗子壳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裂口,暖黄色的果实还若隐若现,甜香味已经随着从中飘出来的白雾逸散了出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再顺着这道裂口一扯,硬壳彻底被撕开,胖胖的栗子便完完整整地滚了出来。
玉听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啊呜”张开嘴正要一口吞下,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纤长的手,手指一勾,便把栗子卷走了。
自己生活的环境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嘴边抢食的,玉听风都要惊呆了!
所以等她回过神、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到白衣剑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若非嘴巴仍在咀嚼着,她险些都要以为方才那一幕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算了。不过是一枚栗子,她剥起来也不麻烦。玉听风很快就不在意地低下头,重新拿起一枚擦拭过的栗子。
只是不等她再次捏开,这枚栗子也同样被西门吹雪伸手勾走了。
玉听风的目光下意识随着栗子移动,然后就见勾着栗子的手指轻轻一捏,然后一捻,黄胖的栗子便滚了出来。
QAQ她的栗子!
第二次了。玉听风终于有点急了,屁股在凳子上转了半个圈,索性背对着西门吹雪剥栗子,心想这次她好好防着,没道理还会被抢走……刚想到这里,突然有什么香甜甜热乎乎的东西被抵到唇边,然后用力一推,顶开牙齿,滚进嘴巴里。
嚼嚼。
——香甜的味道顿时盈满整个口腔。
这是……
玉听风立刻把身子转回来,眼神明亮地仰头看着西门吹雪——原来刚才这个是给她剥的!
西门吹雪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却弯下腰,将那几枚被她擦拭过的板栗全部取走,一枚枚破开,然后全部放到她的掌心,再然后指了指湿毛巾,又指指剩下的板栗,淡淡道:“擦。”
玉听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笑眯了眼睛,将剥好的栗子给檀书分了两枚,剩下的找了个干净的袋子装好,先把其他栗子擦干净,双手递给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便在一旁剥剩下的板栗,檀书坐在玉听风肩头,而玉听风则坐在小马扎上,晒着暖融融的阳光,笑眯眯地啃着已经被剥好了的栗子——好开心呀!
第九章
等栗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排队正好也快要轮到了他们。
玉听风把檀书往背后的小药篓里一丢,又往后看了看,把小马扎送给了一位老太太,又跑回来把周围不小心散落的垃圾简单收拾了一下,小跑着丢到一旁的荒野里,等再次跑回来,刚好轮到他们。
城门守卫大概是忙了大半天,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大概扫了两人一眼,粗声粗气地道:“路引呢?”
可是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路引,玉听风闻言有些紧张地伸手抓住了西门吹雪的衣摆,并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了过去。
察觉到衣摆被拽住,西门吹雪眸色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同时伸手从马上的褡裢里拿出一份小册子,递给城门守卫,然后抬起下巴朝玉听风点了点,淡淡道:“一起的。”
就算西门吹雪如今尚未步入剑神的境界,那一身气势也足够压制江湖上不少好手,更勿论本质还是个普通人的城门守卫。
原本懒洋洋略带几分不耐烦的脸色顿时变得恭谨而警觉起来,城门守卫双手接过西门吹雪递过来的路引,仔细查看了一番——
薄薄的一张路引夹在硬皮册子里,罕见的干净整洁,字迹清秀漂亮,所盖印章清清楚楚,一个不落,半分问题都没有。
守卫不由松了口气——他们这些小卒子,最怕遇上江湖人闹出什么幺蛾子,不管不行,可想管又没能力管,难得这位武林高手没有纰漏。
他合上小册子,双手递还给西门吹雪,目光落到靠着白衣剑客、似乎有些怕羞而一直用他的袖子遮着脸的小姑娘身上,顿了顿,随后一摆手:“好了,你们可以出城了。”
——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点点头,接回路引放到褡裢里,然后牵着马、带着玉听风往城外走去。
这个过程中玉听风始终拽着他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直到走出城门外近百米、基本看不到城门守卫的时候,方才呼出口气,松开手。
西门吹雪雪白柔软的布料上立刻显现出一个湿漉漉的小手印。
玉听风发现了这点,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抱、抱歉。”
西门吹雪也低头看了一眼,难得的并不觉得嫌恶,便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玉听风松了口气,双手搭在两肋的药篓背带上,蹦蹦跳跳地跟在西门吹雪身边,一边走着,一边仰着头问他:“西门呀,那个路引——是什么东西啊?”
西门吹雪一边注意看着前路,一边给分了点心神看了她一眼:“路引?”
玉听风点头啊点头。
“是身份证明。”西门吹雪言简意赅。
玉听风眨眨眼:“那要怎么拿到?”
西门吹雪略一蹙眉:“就是……”
西门吹雪说话简短精炼,玉听风不得不反反复复问了好几个问题,总算彻底弄明白路引这个东西——
说白了,路引算是户籍的一种衍生,是外出行走时合法身份的官方证明,所以在这个世界,但凡要外出行走,路引都是最重要的东西,不但一般规模的城镇进出都需要出示路引,甚至于有些比较高大上的客栈入住的时候也要查看路引。
当然,这个检查有时候也不是那么严格,比如她上次进城的时候,就因为天有些晚了,又适逢知府家里摆流水宴,城门守卫们多少有些疏忽,再加上她身上又没带行李包裹,又是个可爱而无害的小孩子,被误以为是城里的人出城归来,也就未曾细查,要不然那天夜里她是很有可能进不了城的。
但不管怎样,整体来说,如果没有路引,她在这个世界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玉听风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如果没有户籍,有办法拿到这个路引吗?我、我有银子。”←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嗯?”西门吹雪却有点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家在秦岭青岩,但是我现在回不去,拿不到户籍,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药篓里爬出来爬到玉听风肩头,大尾巴扫过她的下巴,有些痒,她一边挠着,一边进一步解释道:“那我还能拿到路引吗?”
西门吹雪很宅,他每次外出的行囊都是山庄管家一力打理的,这其中就包括路引银子什么的,所以西门吹雪对这些日常琐事并不是十分了解。
就连路引是由户籍办理而来这个结论都是玉听风从西门吹雪的回答中总结出来的,至于没有户籍还能不能办理路引这种高级问题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看到对方听到自己一句“不知道”而骤然黯淡下来的眼神,西门吹雪难得有些不自在,暗暗想着等见到了熟人便打听一下,面上却是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你去哪?”
去哪?这个世界没有万花谷,其实去哪里都一样。玉听风心里有些难过,脸上却仍旧保持着笑容,反问了回去:“你呢?”
“塞北。”西门吹雪顿了顿,又道:“顺便去京城。”
“哦。”玉听风点点头——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塞北和京城在哪里:“那我——”她看着前方,微微眯起眼,说出了她唯一知道的一个地名:“就去万梅山庄吧。”
“嗯?”西门吹雪不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玉听风也随之停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是不顺路吗?”
西门吹雪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这时天空突然又飘起雪花,而下一个城镇暂时还比较远。
西门吹雪握了握缰绳,然后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朝玉听风递出手。
玉听风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了声谢,搭上他的手,而后借力一跃,稳稳地坐到西门吹雪身前。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胳膊就可以把她整个抱进怀里,又软又暖,西门吹雪不由抿紧了双唇,一抖缰绳,冲开细雪疾驰而去。
等两人到了第一处落脚的地方,已经是傍晚了。
直到看到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暖黄灯火,西门吹雪暗暗松口气——若是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恐怕就只能露宿野外。
而这个时候,玉听风已经抱着檀书,缩在西门吹雪的怀里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身上盖着一件披风,背后是西门吹雪并不十分温暖但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冰冷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要睡成一个小火炉。
不仅如此,透过轻薄的衣衫,西门吹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的脸颊正紧贴着自己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股温热的气流,在这大雪天让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马儿渐渐接近那片灯火。
这是个小镇子,镇子里的守卫们也都比较松懈,再加上风雪也比较大,他们只大概扫了一眼,连让西门吹雪下马的意思都没有,一挥手,便准许通过了。
西门吹雪便这么一路带着玉听风进了镇子,四面张望了一番,最后选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拿披风把玉听风一裹,西门吹雪抱着她直接下了马。
不过双脚刚踏到实地,怀里的一团便动了动,玉听风揉着眼睛从披风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道:“……我怎么睡着了——这是哪呀……”
西门吹雪道:“这是客栈。”
“哎呀天都黑啦我睡了这么久呀。”玉听风立刻清醒了,然后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赶紧用力挣了一下示意放她下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抱着,多丢人啊!
西门吹雪倒也没有犹豫,只是将她放后又给她裹紧了披风。
北风呼啸而过,却尽数被挡在了厚重的披风外面。
玉听风顿觉十分感动,想到对方替自己整理披风时,那双就算没有碰到自己仍然能够感受到丝丝的凉意的手,不由伸出手,拉住他的——
“果然好凉。”
突如其来的热度自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然而玉听风却用力握紧了,然后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客栈,拉着他往里走:“我们今晚就住这里是吗?那就快点进去吧!”
第十章
跟着西门吹雪同行了一段时日后,玉听风对西门吹雪总算再也没有初见时的那份畏惧了,偶尔地还能同他开一二玩笑,并且发现这人确实是非常挑剔。
比如说每天都要洗澡换新衣,不管当天有没有出门,而且只穿纤尘不染的白衣,一点脏污都无法忍受,包裹里最重要的存在就是那十几套同款白衣。
再比如说吃饭。
出门在外,西门吹雪只吃白水煮蛋,只喝白开水。
对此玉听风是万分不解。
在大唐的时候,因为万花谷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而外面又不太平,她的年纪也小,出谷的机会并不多,仅有的几次机会也是跟着师兄师姐们出去为人出诊,所以此时来到这里,难得自由,她对什么都好奇,这些从未见过的吃食自然要好好品尝品尝。
也正是因此,她每到一处都挑最好的酒楼客栈。然而即使是在最好的酒楼,西门吹雪也只开口要水煮蛋,若非玉听风点了四五个招牌菜,怕是要给店家轰出来了。
不过……这家店好像没什么新鲜的吃食啊。玉听风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一边听着店小二报着菜名,一边看着正在吃煮鸡蛋的西门吹雪。
在此之前,他们曾经经过一个更大一点的城镇,特色菜什么的跟这里差不太多,而这里又相对比较落后,食材也根本比不上上一个城镇,玉听风也就没兴致吃了,反倒是看着西门吹雪吃鸡蛋的样子突然很有食欲,便随便点了两个普通的菜,又让店小二再送几个水煮蛋过来。
玉听风先剥了几个坚果喂过胖胖,等鸡蛋送上来以后便随手往桌上一磕,一边剥着,一边看着西门吹雪道:“水煮蛋虽然有营养,但是没味道呀,吃一个还好,再多了不会噎到吗?”
刚好一口咬到蛋黄的西门吹雪:……
即使有点被噎到,西门吹雪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若无其事地拎起一旁水壶给自己倒了水,一口饮下,然后看着小姑娘天真的脸庞,一句话突然溜到了嘴边:“……你可以试试倒点酱油拌着吃。”
甫一说完,西门吹雪就闭上了嘴。
再然后,任凭玉听风怎么向他确认酱油拌鸡蛋真的好吃吗又或者问他还有别的什么吃法吗,西门吹雪都只无声地吃着鸡蛋,一言不发。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也是挺难为你的。”玉听风正嘀咕着,店小二突然从她身边过去,她立刻转过头,大声喊住他,然后笑眯眯道:“小二哥,能麻烦你给我拿一碟酱油吗?”
头一次被人喊小二哥,还是被个玉雪可爱、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喊的,店小二都快被这声呼唤甜到骨子里了,嘴角怎么都拉不下来,本就殷勤的笑容愈发灿烂,还再三确认道:“是只要一碟酱油是吗?”
店小二这么一问,玉听风也有些不确定了,转头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垂着眼睛看着桌子,仿佛没看到她的眼神一样。
玉听风想了想,索性一口气要了几乎所有的调味料——酱油、醋、糖、盐、辣椒粉甚至还有胡椒粉等等。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都送过来了。
玉听风也已经把送来的鸡蛋全都剥好了,然后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带鞘小刀,抽出刀身,仔细地把鸡蛋切成差不多的薄片,然后均等地放到面前各色调味碟里,拌了拌,再依次吃下。
西门吹雪只吃白水煮蛋,已经基本吃好了,就单手托腮,看着她吃。
可爱柔软的小脸上,表情变化非常灵动——吃到酸的会忍不住眯起眼睛,吃到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吃到辣的会大口呼气找水喝……
漆黑的双眸里不由再次染上几分笑意,嘴角微微挑起。
等全部都品尝过一遍后,玉听风也差不多吃饱了,一抬头就见西门吹雪正看着她,不由道:“水煮蛋真的好好吃呀!不管和什么搭配都很好吃!”
西门吹雪认可地点点头。
玉听风开心地笑弯了眉眼。
两个人也不是特别赶时间,走的都是官道大路,而玉听风又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比如见到有人生病受伤,总是忍不住上前帮忙看看。
而她的医术确实有些玄妙,堪称妙手回春,基本没有她治不了的病,2 在妇科和儿科方面的表现尤其突出。
西门吹雪曾见过她翻阅背诵《千金方》,而这篇医典的纂写者、药王孙思邈也确实是在妇孺方面有着颇多建树,如此他倒也知道了小姑娘背着个药篓并非是装模作样,而是学得正经的药王一脉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