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西门吹雪代自己保存的东西,玉听风自然是十分相信他,重新拿到手后也未曾打开看过。
此时那锦囊被山石道人打开,玉佩被倒了出来。
却并非是一块玉佩,而是三个半块——张夫人送的那块玉佩不知何故裂成了两截,此时这三截断玉,只有一截仍保留着玉质的光泽,另外两截颜色都略有些暗淡,但奇怪的是,暗淡的两截断玉中一块是玉听风本来的。此时把张夫人送来的两截断玉摆在一起,一定没有人想到这原本是同一块玉上的。
“这两枚玉佩都是古物,虽原因不明,但确实是它扰乱了时空,让异世之人来至此世,又令异世之人脱离此世。”山石道人口气淡然,但是那种莫名知道一切的口吻却十分笃定:“异世之人在此世是活不长久的。这位姑娘倒还好,虽然追根究底也是异世之人,但毕竟于此世出生,但是这位公子……老道虽然能力有限,不过激发这玉佩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将公子送回去,倒是可以的。”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玉听风不知道该不该信,犹豫了半晌才道:“道长爷爷您是……”
山石道人捋着胡须,和气地笑道:“老道俗家姓吕。”
“吕祖前辈?”玉听风脱口而出。
山石道人笑而不语。
如果是吕祖的话,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玉听风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西门吹雪。
而西门吹雪也正好垂下眼眸——
四目相对。
玉听风不由地往前迈了一步,仿佛怕他不见了一般,伸手拽住他的衣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阿雪。”
声音有些可怜和委屈。
西门吹雪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掌心微凉,玉听风骤然清醒过来——如果阿雪不回去的话,在这里会活不长久的,所以……她咬了咬下唇,把泪水憋了回去,努力做出轻快的模样,道:“等阿雪你回去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剑要练,日子也是要过的——月月一个人在那边,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西门吹雪收回手,定定地看着她。
玉听风被他看得终于忍不住了,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把头埋进西门吹雪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用力抱紧:“可是阿雪……我好舍不得你啊。”
西门吹雪回抱住她,停顿了一会儿,淡淡道:“那便同我一起回去——除了你,我不会照顾任何人。就算是你妹妹。”
玉听风蓦地从西门吹雪怀里抬起头,看向他。
因为刚哭过,白白软软的脸颊有些红,本就浅淡的瞳色因为迷茫变得更浅,长长的睫羽轻颤,晶莹圆润的泪珠沾在上面,摇摇晃晃要坠不坠的模样惹得人心尖都跟着一颤。
西门吹雪也是如此。他不由避开了她的眼睛,再次将人抱进怀里,妥协般叹息着开口:“我会照顾好自己——雁引月……也会过得很好。”
——所以你也并不必非要跟着我回大明。
——也许比起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世界,这个炫彩多姿的大唐,才是你心之所向的归属。
玉听风窝在西门吹雪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好闻的冷香,她并没有领会西门吹雪话里的内在含义,她一直在想的是:她能跟着阿雪一起离开?唔,也许真的可以……毕竟檀书便曾随着她往返于两个世界,阿雪要走,未必便不能带着她离开。但是,自己真的要跟他一道走吗?这里有师父、师祖还有师兄师姐们……可是阿雪……
山石道人虽然已经得道成仙,但他本人却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看出西门吹雪对此地仍有牵挂,便和善地表示给西门吹雪在此地还可以逗留一阵子,约定三个月后的今日,仍旧在此地,他送他回去。
就算明知道分离这种事情只会越拖越让人难过,可是西门吹雪还是想要在这个世界多留一会,跟玉听风多待些时日。
随后两个人便沉默而又一致地下了华山,回往万花谷。
当初上山的脚步的脚步有多么轻松,如今下山的脚步便有多沉重。
不过从华山穿过长安城,来到万花谷的入口的时候,玉听风突然拉着西门吹雪的衣摆停下了脚步,并且打破了几乎是从华山山巅持续到现在的一路沉默。
在初冬堪称和煦北风里,玉听风道:“阿雪,若是真的可以的话,我同你一起回去呀。”
尽管过了四年,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像初见时那般软糯好听,此时也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不见半分勉强。
所以,她是真心想要同他一起的。
西门吹雪凝视了她半晌,而后微微翘起嘴,将她的手从衣摆上掰下,握入自己手中,牵着她踏入万花谷。
他没有问原因,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她决定跟他一起,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的。
——放开她的手这种事,做一次已经够多了。
因为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姑娘拐回大明,所以在走进裴元药庐之前西门吹雪做了无数次思想准备,以保证自己能够经受得住裴元的任何刁难和反对。
然而裴元的反应却他想的很不一样。
当他用力握住玉听风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他站出来将这一年来两人的遭遇尤其是华山之事如实交代,最后又直言三个月之后玉听风将会跟着自己走。
听完西门吹雪话,裴元很平静。
他只是低下头,求证般地对上玉听风的眼睛,并且在得到小姑娘中气十足的一声“嗯”之后,坦然笑开了。
他伸手把玉听风从西门吹雪身后拉过来,摸着她的头:“还记得万花谷入门誓词吗?”
玉听风有些疑惑地微微偏了下头,却是毫不停顿地把誓词背诵了一遍。
裴元听完,清冷的眉目愈发温和:“听风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只是不管在哪里,你既身为药王徒孙、我裴元的弟子,便要笃行方才之言,切勿失了我青岩风骨,堕了我万花名声。”
玉听风总算明白了裴元的意图,郑重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玉听风,裴元目光一转,看向西门吹雪,神情再复清冷,声音也是淡淡的:“……既然还有三月时间,那你和听风便在此地把亲事成了吧。”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西门吹雪不自觉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睛紧盯着裴元,唯恐自己是听差了什么。
……亲事?玉听风也怔住了,磕磕巴巴道:“师、师父?”
裴元抬手轻抚玉听风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神温和,对西门吹雪说话的声音却很冷淡:“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这些自有花谷的人来帮忙安排妥当,但是纳征……”说到这里,裴元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嘴角:“我知你是异世之人,孤身来至此处也无什么长物,所以聘礼多少我也不强求,但总归是要有的——只是要委屈听风了……”
——如珠似玉地宠了半生,却终究在婚事差了一筹。也罢……因缘巧合,谁让听风喜欢呢?
听了此言,西门吹雪原本激荡的心情稍微平复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玉听风一眼,而后朝裴元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晚辈会好好准备。”
然后西门吹雪便离开了万花谷。
而这段时间,整个万花谷的人也差不多知道了两人的婚事,同时也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了玉听风要同西门吹雪一起去往大明。
听到这个消息,玉听风的师兄师姐们碍于身份,矜持地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们的徒弟就不干了,一个个站起来比玉听风都高的万花谷弟子围在她身边,抱着她嚎啕大哭:
——小师叔为啥要跟着那个冷冰冰的剑客走呢?你舍不得他,难道就舍得下我们嘛!
——他喜欢你,我们也喜欢你啊,就不能为了我们留下吗?
——而且我们也过不去那边,万一小师叔你被他欺负了怎么办?
——小师叔啊我听说薄唇的人都很绝情的,那个人嘴唇特别薄,好担心他会对不起小师叔啊嘤嘤嘤……
——对啊对啊他还练剑!多少剑客走上了忘情绝爱的路子啊!完了我越想越觉得好不踏实啊小师叔,要不您还是就在这里吧,师侄也好喜欢您,是不是也可以娶您啊。
……
要离开这里,玉听风也有不舍,甚至还有淡淡的愧疚,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选择了西门吹雪,便是在一定程度上舍弃了师门,尤其是,之后一别,可能一生都无法再见。
但她还是要坚持这个选择。离开师门固然让人不开心,可在阿雪过来之前,她只要想想再也见不到他就会难过到想要哭出来。
不管怎样,她长大了也总要离开师门的。师门的未来未必有她,但是她的未来和阿雪的未来,却早已写满了彼此的存在。
更何况……阿雪都能舍弃大明的亲友寻来这里,她又如何不能做到一样的程度呢?
她离开了,师父师姐们固然会挂怀,可是阿雪在这边的时候,玉叔叔和小凤叔叔又何尝不曾在挂怀着他呢?
所以,面对师侄们不顾影响的哭诉,玉听风也只是微笑以对,柔软却又坚定。
西门吹雪将近一个月以后才回来,而且带回来了价值不菲的聘礼。
然后通过其他外出游历归来的万花弟子们口中得知,西门吹雪这一个月几乎清空了隐元会积攒了多年的悬赏榜。
没错,他拿来的聘礼全部都是悬赏赏金。
不过因为大唐人民财大气粗,那几个排在榜首的悬赏金额真的非常非常高,拿下一个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西门吹雪却拿了几乎全部,这份聘礼,也不得不说是贵重了。
足以彰显诚心。
裴元看着西门吹雪带回来的聘礼心情复杂,玉听风却在看到西门吹雪身上的伤时差点哭出来。
不过她检查了一遍西门吹雪的伤势,发现全都是小伤的时候,又立刻板起一张包子脸,转头给他配了见效快、但是用起来特别疼的伤药。
西门吹雪过去很少受伤,不过偶尔受伤,玉听风给他配的也都是比较温和的药物,所以这次的药一抹上来,便是西门吹雪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听到这道抽气声,玉听风倒是笑了开来,这次正经表示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聘礼什么的,到底比不上人重要。
六礼过了五礼,很快便到了亲迎——也就是大婚当日。
这一天来观礼的人格外多。玉听风凭着一部唐史影响了整个安史之乱的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是各门各派的掌门是清楚的,也是因此,他们对西门吹雪的来历也很清楚,要不然西门吹雪和玉听风环游大唐的这一年也不会得到这么多便利。
而今又听说婚后两个人是要回大明的,各门各派都派弟子们送来了丰厚的贺礼——除了贺喜,却也是托两个人帮忙。
当初为了解决安史之乱,裴元曾经转述过玉听风所背诵出来的唐史,而他虽然没有言明,但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们大概也都察觉到,在那个国号为“明”的地方,他们的很多传承似乎并没能保存下去,故而打算将派中秘籍交给西门吹雪和玉听风,希望他们能够在那个世界找到不错的苗子,替他们将传承延续下去。
而这几大门派所送贺礼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藏剑和霸刀所送的两把橙武。藏剑山庄送的是墨颠,乃是万花谷弟子常用的骨笛制式,尾端犹如凤羽,点缀着流苏,精致非常;而霸刀山庄所送的是一柄长剑,名为周流星位,狭长的剑身仿佛氤氲着青色流光,流光璀璨,耀眼夺目。
两把武器甫一出现,便引得在场的年轻人垂涎不已。玉听风拿到墨颠倒还算了,毕竟能用这把武器的都是万花弟子,而对于他们来说,小师妹即将远走异乡,有一把神兵利器傍身实在再好不过——虽然他们也都很想要墨颠啦。
倒是前来观礼的纯阳弟子对于西门吹雪拿到周流星位万分不甘,若非今天人家大婚,他们肯定是要去抱着前来观礼的霸刀山庄柳三庄主的大腿哭诉——那家伙就是个假咩!拿了周流星位用处不大啊,霸刀爸爸咱们打个商量把橙武给一只真正的咩咩,比如宝宝我,好不啦!
诶?你说我是气纯也用不了?没关系,为了橙武,宝宝可以双修:)
不过这两个门派专门产橙武,送来橙武做为贺礼倒也正常,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苍云也送来一把橙武——朱轩怀雀。这柄盾刀据说嵌了朱雀羽,望之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十分震撼。
不过仔细一打听方才知道,这乃是苍云几位首领托西门吹雪和玉听风转交给远在大明的雁引月。
婚事结束以后,时间便骤然快了起来,玉听风觉得自己不过是跟着西门吹雪出去随便转了转,顺便托人把要带的东西送去纯阳宫紫霄宫,同亲人们分别的日子便倏然而至了。
走的那一天,玉听风没有告知任何人,就像往常出谷游玩一般,和西门吹雪悄无声息地出了万花谷,来至华山之巅紫霄宫。
山石道人,或者是吕祖已经等在那里了。
回去的时候跟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区别——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两个人都有所准备:各门各派的传承秘籍、带给大明的朋友们的大唐土特产、玉听风的跟宠檀书。
两个人站在吕祖画出来的巨大阴阳鱼阵上,十指交握,檀书老老实实蹲在玉听风的肩头,脚下是摞了几口大箱子。
山石道人拂尘一挥——
眨眼间,场景急转变化。
很快便有不同于纯阳宫弟子服饰的负剑童子寻了过来:“尔等何人,胆敢擅闯我华山剑派后山!”
一听到这个名字,西门吹雪戒备的神色稍缓,淡声道:“贵派大师兄的伤势可是有了好转?”
对面的华山弟子一怔,半晌才上上下下把西门吹雪重新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道:“公子、公子莫非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公子?”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那华山弟子忍不住再次愣在了原地。
玉听风不由探出头来,眨眨眼:“阿雪,这是谁呀?”
不等西门吹雪解释,那华山弟子回过神,一蹦老高,然后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兴奋道:“师父、师娘、师姐师兄……大师兄终于有救,不用死啦……”
令狐冲也许天生便是运气好,这般的伤势虽然拖了一年,又被不少不知所谓的人胡乱治过,却仍然活得好好的……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看到令狐冲的样子,玉听风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总算知道过来的时候令狐冲的小师妹、也是华山剑派掌门掌上明珠的岳灵珊为何要那样说——你们要是再不来啊,我爹就要把大师哥逐出师门,逼他拜入少林门下,学那劳什子《易筋经》啦!
再不解决,令狐冲确实快要死了。
只是他不愿意脱教而出,就算是假的也不愿意,宁愿死去。
不过玉听风来了,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离经易道心法治疗这种程度的内伤,确实游刃有余。
内伤不好治,所以玉听风和西门吹雪在华山待了半月。
准备离开的时候,也已经找好了人,把从大唐带来的行李带下山。
行至华山剑派山门,西门吹雪正低声同玉听风说着那日便是在这里突然去了大唐,眼角余光却瞥见眼前挡了一排黑影。
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身玄甲的少女背负陌刀重盾,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垂下两条白皙干净的长腿,她身后并排跟着八名青年壮汉,穿着同她相似的玄甲盾刀,静默无言,沉静肃敛。
那张同玉听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笑得无畏又肆意:“哟~初次见面你好呀,妹妹!”
玉听风懵逼脸:咩咩咩?长孙掌门不是说我才是姐姐吗?
西门吹雪不忍直视——应该提前跟听风说声的,她的这个妹妹,总是自诩是姐姐,如今已经满江湖都知道了。
只是不等他解释清楚,黑甲的少女已经从马上飞身下来了,扑到了玉听风身上。
西门吹雪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几十公斤重的盾刀直接把玉听风压趴下。黑甲少女亲昵地蹭着玉听风的脸:“啊啊啊妹妹好可爱好可爱呀,给姐姐做压寨二夫人吧~”
玉听风:……宝宝要被压死了——所以说,压寨大夫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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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