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上午,她也有些累了,同花满楼聊完,她便准备回房休息一下——有眼尖的山庄下人立刻过来帮她推轮椅。
一边往后院的方向而去,玉听风一边询问帮自己推轮椅的人有没有看到阿雪去了哪里——她一直在前头招待客人,固然是因为这场宴席是为她而办,不过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西门吹雪除了早上露了个脸,然后就不见了。
“所以到底去哪里了呀……”玉听风口中嘀咕着,被人推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正相对而立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齐齐转头看过来——明明是截然相反的神态和气质,然而此时高度相似的动作却让人留意到了那副极为相似的眉眼。
“诶阿雪你在这里呀——还有玉叔叔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怎么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玉听风先是下意识地欢欢喜喜地打着招呼,说完才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不由有些疑惑地来回打量着两个人,略一歪头,伸出食指点着下巴:“唔……阿雪啊,我怎么觉得你跟玉叔叔长得……好像哦。”
西门吹雪面上略显出几分嫌弃,寡淡的表情顿时多了生气——谁跟他长得像!
玉罗刹则是清了清嗓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玉听风,慢悠悠道:“这小子还没跟你说?”
玉听风懵懂脸:“说什么?”
“我是他爹。”玉罗刹说完,突然一本正经地道:“之前送你的玉笛是我们家祖传的定情信物,顾名思义,是专门送给儿媳妇的,当做与儿子定情的信物。你收了我要传给吹雪的笛子,还把它弄坏了,是不是该赔我一个、嫁到我们家来。”
噫噫噫!阿雪跟玉叔叔居然是父子吗?哪里有父子一见面就打架的啊……等等定、定、定……定情信物?!
“蹭”地一下,玉听风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虽然玉罗刹自觉是在帮仿佛天煞孤星般的儿子主攻,奈何西门吹雪完全不领情。他看着玉听风红透了的脸颊,认真地解释说不要听他胡说八道,祖传宝物什么的,那是根本没有的事。
十分耿直!
玉罗刹嫌弃脸斜眼看他。
倒是玉听风听到这话后,脸上的温度总算慢慢降下来了,但对于自己把笛子搞坏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那支笛子虽然并非是祖传宝物,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玉罗刹同亡妻定情的信物。亡妻已故,玉笛算是最后的念想之一,一朝被毁,玉罗刹说一点也不心疼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也庆幸提前将笛子送给了对方,若非那笛子所用的与罗刹牌同源的玉料与他所修习的内功心法有共鸣,让他得以在呼啸的海风中辨识出那道笛声,进而确定了玉听风的方位,只怕那日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她。
所以看到小姑娘愧疚,玉罗刹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道:“玉有灵,那只玉笛会折断,许是替你挡了一难——外物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是你呀,你说对不对。”
玉罗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玉听风也不好再纠结下去,只闷闷地应了声“嗯”。
这时一旁的西门吹雪转开了话题:“你回来是要休息?”
“是呀。”听到休息,玉听风顿时泛起困来。她抬手打了个呵欠,一边示意下人帮她推进屋子,一边道:“我去睡一个时辰——到时候阿雪你别忘了找人喊我起来呀……”
由于管家安排的妥当,客人们也格外配合,之后生日宴过得热热闹闹,玉听风更是收礼物收到手软。
待到天黑,众人念及小寿星毕竟带着伤,因为强忍呵欠,眼角都被逼出生理性泪水了,便不再多留,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开。
不过玉罗刹倒是一整天都在玉听风住的院子里陪着檀书玩,难得他堂堂一个魔教教主,竟也能陪着只蠢胖蠢胖的宠物玩一天。与此同时,他又在明面上让罗刹教的弟子给玉听风送了礼物。
他给玉听风的解释是西方魔教同中原的关系一般,他还是莫要轻易出面比较好,实际上是不想让玉听风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喊他一声“玉叔叔”——他很喜欢江湖人对他和玉听风关系的误解,冷冰冰的儿子有什么意思,软绵绵的贴心闺女才是正理好么?
他真的很想听小姑娘软绵绵地喊他一声“爹”来着。
等众人散了以后,又隔了一天,便到了腊八节。
陪着管家做了腊八蒜、喝过腊八粥后,距离年关就越发的近了。
玉罗刹已经回西方魔教安排最后的一点事宜,走之前特意同玉听风说好了等除夕的时候一起过来守岁。
西门吹雪仍旧对这些俗事兴致缺缺,反倒是玉听风因为有了去年的经验,十分热心地帮着管家一块儿做着年前的准备。只不过因为她行动不便,相比起去年,能参与进去的事情少多了。
不过能帮上忙就让人很开心呀。
玉听风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将内力运于掌间,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又认真地揉搓着一块儿面团——管家爷爷说面团揉的越用力越久,蒸出来的面食就越香,她用内力肯定比厨娘姐姐们的力气大多了,揉起面团来也不累,今年的馒头一定超好吃的!
除夕夜的时候玉罗刹果然赶过来了。
本来陆小凤也要来的,但是看着这三个人,莫名有种人家是一家人,他这个外人插得太过突兀了,索性就离开了万梅山庄,思来想去——花满楼也是一家子团聚,猴精还不晓得现在在哪里,便去找了朱停……结果朱停喜气洋洋地告诉他明年“妙手老板”就要有个老板娘了。
陆小凤:嗨呀好气呀!
——早知如此他就该去找红粉知己,醉生梦死的美人乡比这碗冷冰冰的狗粮好吃多了!
大年初一的时候,玉听风身上用来固定的木板仍旧未拆,索性便口述,让庄中会写字的婢女帮她写下新年计划。
医者的新年计划,无外乎治病救人。除了已经被她治到一半的苏楼主,她还要去江南看看,帮东三娘她们看看眼睛,而后大概可以往西北或者西南一带走走,看看能不能学到点什么。
听着小姑娘用稚嫩绵软的声音说着清晰而又坚定的新年计划,玉罗刹先是有些忍俊不禁,而后眼里却是蓦地划过一丝异色。
玉听风当时正说到去西北看看,注意到他的异样,立刻停了下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玉罗刹敛去眼中情绪,含笑摇了摇头:“无妨。西北可是玉叔叔的地盘,你若是去了,定然畅通无阻。”
然后玉听风便笑眯了眼睛,继续让侍女往下写。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正月十四的时候,平一指亲自上万梅山庄给玉听风拆卸木板,顺带着再检查一遍她身上的伤。
其实拆木板这种事普通的跌打损伤大夫都能治了,没必要平一指大过年的特意过来一趟,不过是东方不败不放心,偏要他过来罢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因为万花谷功法有着滋养的功效,所以玉听风的骨头长得很快,早就可以拆板了,迟了些时日,骨头倒是长得更稳固了,几乎是一拆掉木板,玉听风便可以下地活蹦乱跳了。
看着玉听风喜笑颜开的模样,西门吹雪眉眼间也显出淡淡笑意,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平一指亦是不由捋须而笑。
同行相轻,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平一指对这个甫一出现便声名大噪的所谓“神医”并没有什么好感,若非东方教主强逼他出手,他根本就不想管她。不过待接触了以后,小姑娘又软又萌,进退有度,由不得他不喜欢。
玉听风在外头蹦跶了两圈,又自己摸了摸腿骨和腕骨,感觉确实恢复得很好,便又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冲平一指扬起大大的笑脸:“这次多亏有平前辈,骨头接得特别好,真是谢谢前辈呀。”
注视着玉听风的笑脸,平一指却是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这性子啊——太软了。”
玉听风一歪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但凡有些才能的,莫不有几分恃才傲物,你可倒好,半分架子也无。”平一指道:“也难怪如今江湖上人人都敢议论你——若是像老夫这般‘杀人名医’虽是不好听,却也可避免被人评头论足。”
玉听风愈发茫然了:“江湖人议论我什么了?”
“小玉你不知道?”这回变成平一指疑惑:“如今江湖上,可都盛传着你非是神医,而是魔医——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便是因你而堕了魔道,李园李探花原本的结义大哥也再被你医治过后性情大变,还有掷杯山庄的大小姐……为此,她们还曾在私底下讨论无情大捕头花七公子他们也是被你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成魔……”
玉听风蓦地睁大了双眼——魔医?
看到小姑娘有些被吓到,平一指有些后悔地又补充了两句:“不过老夫知道医术能治病,却改不了一个人的心性,不说原随云那蝙蝠岛早两年前便建成了,李探花的结义兄长也本就是个虚伪小人,便是左大小姐,也是个凉薄性子,另外还有无情大捕头花七公子他们几个病例在呢,这等谣言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不攻自破——不过你还是给自己弄个吓唬人的名头比较好,这江湖啊,总是欺软怕硬的……”
可就算有无情大捕头和花满楼他们在,只怕江湖人也只会认为这几个人本就品行高洁,不受她“魔力”的影响吧?
自从那日听了平一指的话后,拆解木板带来的自由的喜悦一扫而光,玉听风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
其实她也知道,大部分的普通人总是愚昧的,偏听偏信,而一个人名声大了,也总难免被人误解,就好像他师父那个“活人不医”的名头,江湖上几乎人人都在说裴元恃才傲物高冷不近人情,却无人记得,师父此举,不过是为了给天下大夫一条活路,否则他所有的病都能治了,百姓?9 堑貌×四睦锘褂玫米湃フ移渌蠓颍苯永赐蚧ü染秃谩?br /> 只是被误解,终究还是让人心情抑郁。
尽管西门吹雪给她分析过了,这应该只是个误会——虽然原随云临死前将锅甩到玉听风身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蝙蝠岛建成肯定不止一年,与玉听风完全无关,但也难免这些人同亲朋好友讲述此事时未曾将此节解释清楚,方才有了这种传言。
但是流言的传播速度,总是比辟谣的速度要快得多的,再加上谣言比真相有趣多了,尽管各大势力都在尽可能为玉听风解释,可却只会让人们觉得这不过是欲盖弥彰。
为此玉听风难得意志消沉了好几天,就连上元节同管家出门放花灯时都格外的心不在焉。
看着小姑娘脸上失却了往日的笑容,西门吹雪的嘴角也抿得更紧了,整个万梅山庄都有些阴沉沉的。
就在这个时候,西门吹雪收到了陆小凤传来的消息——他年前托陆小凤帮忙查的镇北侯李小姐之事,然而陆小凤也只查到对方十五年前在雁门山上消失不见,之后一切线索尽断。
看完,西门吹雪直接以内力将信震碎,转头温声对玉听风道:“陪我去雁门关走一趟吧。”
第五十六章
西门吹雪和玉听风来到雁门关的时候,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二月份了。
一路行来,天天渐渐回暖,两人身上繁复的冬袄也随之换成了轻薄的春裳。
不过雁门关一带仍就覆着皑皑白雪,山下温度便比其他地方低了几分,更无论山顶。
虽然有内力护体,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一样并不会怕冷,但是冷不冷和嫌不嫌冷是两回事,玉听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檀书交给了西门吹雪,道:“阿雪你在这里等等我,那边有个城镇,我去买件棉衣——你要么。”
西门吹雪接过檀书,先是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而后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道了句:“快去快回。”
——他不喜同外人打交道,反正玉听风武功不差,身上也有银钱,那城镇离得并不远,在这里都能看到城门,所以他便不打算过去了。
只是本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玉听风却过了足有两刻钟仍未回来。
西门吹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到底不放心,轻扯缰绳,也驱马进了城。
城中百姓来来回回地跑着,却并非是忙着做事情,而仿佛是……在看热闹?
西门吹雪停在城中主干道上,环视了周围一眼,然后径直往玉听风的马所停留的那间店铺而去。
店铺不大,站在门口便能看出来里面并没有什么客人,自然也没有玉听风。
西门吹雪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这时店铺里正在擦桌子的店伙计瞧见了他,立刻笑容满面地迎出来,操着一口并不算特别地道的官话打着招呼道:“公子是来买成衣还是裁布?不如进来看看?”
“这匹马的主人呢?”西门吹雪抬手一指玉听风的马。
店伙计顺势看过去,旋即笑道:“原来公子跟那位姑娘是一起的?有人在城外山里捡了个姑娘,快被冻死了,她去救人哩!”
说着,还探头往城西的方向看去,面色上显出几分兴奋之色,却碍于老板威严,并不敢翘班。
救人?倒很像她的作风。西门吹雪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驱马往城西而去。
这个名叫广武城的城镇并不大,沿着主干道走了没多久,玉听风便看到了一间布庄。
驱马过去,下了马,正将缰绳往旁边的柱子上套去,便见几名百姓匆匆忙忙自自己身边错身而过,语气极快地交谈着些什么:
“……捡了个姑娘!”
“听说一身雪,冻得没知觉了!”
“我看廖大夫过去了,兴许有救!”
“可廖大夫那医术……那小姑娘可是冻得脸的紫了……”
“唉但愿能救过来吧……”
………
有人快被冻死了?玉听风敏锐地提炼出重点,便向正迎出店铺的店伙计确认了一番。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她便顾不得西门吹雪还在城外等着,直接使了轻功,往人流的方向而去。
城中百姓都聚集在城西西门外的山林里,玉听风刚轻功掠到,便见一个提着药箱的老爷子面色沉重地摇着头往城里走来。她飞快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正被人围拢着、倒在地上的一抹玄甲黑影之上。
那是……玉听风眼神骤缩。
正当有人嘀咕着“既然廖大夫治不好,我们还是把人送进城里善堂吧”,招呼着众人把那人搬起来时,玉听风陡然回过神:“先别动她。”随后走上前,道:“我是大夫,让我看看。”
周围的百姓大约见她年幼,略有些狐疑,却还是纷纷让开了路。
待看清躺在地上那人的全貌后,玉听风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长发略有些凌乱地散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对方娇小玲珑的身材上判断这人大概是十几岁的女孩,白色翎羽在如云墨发间半隐半现,身上裹着厚重的玄黑铁甲,就算昏迷不醒,也依旧紧紧握在手中的陌刀厚盾……
如果、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该是大唐世界,玄甲苍云军的统一服饰!
确认了这点,玉听风就连步子都有些踉跄。
最后半跪在那人身边,略有些抖地伸出手,打算给对方切脉。
还没触及对方,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儿嘶鸣。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呼唤:
“——听风。”
熟悉是因为这声线她几乎每天都在听,实在不能更熟悉,陌生是因为,她似乎还从没听他喊过她的名字。
于是,玉听风不由笑着转过头,果然看到西门吹雪正驱马从城里而来。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阿雪,这人好像是从我家乡来的呢。”
听风的家乡?
西门吹雪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玉听风来历成谜,各个势力都有查过,玉罗刹自然也查过。但基本所有人都查不到什么线索,只能通过她初次在秦岭出现,推测她可能是来自秦岭深处不为人知的隐世门派。
如果是同乡,那这人也该来自秦岭。可是秦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她说的是好像……也就是说她并不认识这个人,那又是如何得知这人是她的同乡?
西门吹雪正出着神,毛茸茸的触感团让你扫过脖颈——却是檀书突然从他肩头跃下,穿过人群,跑向玉听风。
玉听风无奈地冲檀书摇了摇头,等着它自己跑过来,转头准备给那位苍云少女检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