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叔 第二部 荒灯————逐渐冰冷
逐渐冰冷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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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生的嗓音里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稳定,他考虑了很久,现在不得不作出决定,可是见到男人后却发现非常的难以启齿。
连生随口问了句:"叔,手好些没?"
银锁讪讪的笑:"好多了。"
"给我看看。"
"咳,都说了没啥,也不疼了。"
连生抬起眼,强硬的扯过男人右臂,从前,一肩挑起家担的男人主宰着他,很多年过去了,叔还是叔,现在两人面对面,连生却常常产生一种自己才是一家之主的错觉。
这情景若被连生的同学看到肯定会感到奇怪,王连生在人前绝对是谦和得体的,不会做出霸道的姿态。可惜,这时候的连生自己也没察觉到。
也许,这就为后来的伤害埋下了伏笔。
一层一层撕开纱布,连生不忘观察银锁的脸色。细叔的脸色很难看,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什么,龟缩着,连生不想放开,稍一低头,他的瞳孔猛的收缩--
"怎么会......"连生喃喃,瞬息,眼中似乎有薄莹闪过,眨眼,就不见了。
再也不忍看第二眼,连生快速的把纱布掩好。转过身。他有点后悔了,为了掩饰罪过似的吸吸鼻子
银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很怕连生发脾气,骂他不注意身体什么的。可是连生什么也没说。一时沉默,叔侄两人都黯然了。
再转过身,如同下过决心,连生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鞋底轻轻的摩擦地面
"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系里推荐我保研,去美国......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那句"我想去"连生咽了咽,没有出口,他觉得,如果细叔不同意他出国,想让他找工作,自己也是没办法安心离开这个家的。
"叔......"
银锁顿了顿,拉开一抹笑脸,满眼都是欣慰
"傻伢,这是好事呀,叔还有啥意见,你自己的前程,你自己拿主意!"
连生绽开笑容:"叔要是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这是叔侄两长久形成的相处模式,更像是一种语言习惯,是连生心甘情愿的虚伪,只是他自己也明白这些话,再也禁不起磕绊。
"想去就去吧,家里也不差你挣钱。叔......"银锁想拿袖子揩眼睛,在连生跟前踟躇了几秒,最终抖抖的放下胳膊。
面前的男人有些瑟缩,连生看得出来。他觉得他的细叔很可怜,一辈子也没享过福,就算因为贫穷寂寞控制不住欲望也可以原谅。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男人对他还是很好的。再说细叔现在也有了家庭,他不应该再去追根究底。
往事如烟,逝者如风。连生轻叹,他说;
"细叔,你的手......你也别在外面了,回去吧。"
21(下)
入夜,银锁回到工棚,他瞅瞅小林的床铺,还是空着的。他有点不放心,好象都有几天没看见小林人了。
洗过脚躺下后,银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理不出头绪。连生要出国了?银锁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屋顶。从前,他最喜欢在屋子外面看天上的银河了,星星在头顶闪烁,银锁觉得天上的星星好象都是认识自己的,就是很累的时候心里也有一点温暖,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了。
银锁闭上眼,胸口的一整块空洞洞的,隐隐约约的,银锁想起小时侯哥哥给他削的木头人,疲倦也袭过来了,像飓风一样,自从医院回来后就人变的容易累......
不知过了多久,银锁被一阵摇晃惊醒,睁开眼一看,好象是小林
小林摇晃着他,脸上的表情很骇人,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鼾声一片,谁也没有醒过来。
小林的手按到银锁的脖子上,湿漉漉的,很用力,他吓得忘记了一切,不断的自语:
"银锁哥,银锁哥,我杀人了,我杀了她,我杀人了......"
银锁骇得坐了起来,小林却一下子站开了,他双手捏着衣角,脸上露出似哭是笑的表情,整个人像鬼一般,他扑到自己的铺上,翻找着什么,一本杂志从枕头缝里掉出来
民工们常年缺乏女人滋润,又都年轻力壮的无处发泄,藉着黄色图片舒解饥渴的人很多,杂志的封面赫赫然的是一个丰腴女人岔开双腿,神秘的三角地带一览无余,那里溅满了黄黄白白的精斑都有些模糊。
小林抹抹眼泪,把一把零钱塞到银锁手里,顺手那本黄封面的杂志插到银锁枕头底下,抽抽噎噎的说:
"银锁哥。。。我还你钱。。。银锁哥,我走了。。。这个留给你。。。"
银锁又惊又急:"你犯啥事拉?你说清楚,你跟哥说呀!"
小林摇摇头只是哭,恐惧后怕已经把这个健康的小伙子折磨得精神崩溃,事发后,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跑,只想回家。要不是还记得欠银锁的两百块钱他也不会跑回来这一趟。
小林咬咬呀,一扭头,向门外的茫茫夜幕冲去......
几天后,K大的情人湖漂出一具女尸,尸体全身赤裸,已经被泡得有点发涨,经辨认,这就是不久前失踪的美术系女生严梅。
据说现场太惨了,和言梅感情很好的她的男友,第一见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经法医检验,严梅在死前和人发生过性关系,这个人不是她的男友,高她一届的地球物理系男生周达开,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
随着公安机关介入这起杀人案,更多的谣言开始在K大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严梅是被勒死的,她的脖子上有勒痕,有人说凶手强奸了严梅怕人发现就杀了他。
很快,秘密调查严梅行踪的警察就发现了疑点,有人提供情况说曾经看见她和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在一起,又怕人发现似的遮遮掩掩
就在警察开始调查工地上的民工时,校园沸腾了,事关大学女生,K大又是男多女少偏理工的重点大学,学生门平时就很看不惯这些外来人,女生说那些民工的目光像野兽一样,周达开悲愤欲绝,他不能接受严梅竟被民工强奸至死的事实。
就在事态快要一发不可收拾,传来了小林在逃回河南老家的途中被逮捕的消息。
小林已经好几天没睡觉,被抓住突审,严梅的男朋友周达开也在场,他的眼睛也布满红丝
"俺没强奸她,我给她买衣裳,买吃的,她同意和俺谈朋友的。俺的工钱都给她买东西了,她又不跟俺谈了,俺生气了就掐住她......俺不是故意的......俺不是故意的......"
"你胡说!"周达开激动的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污蔑梅梅!她是我见过最纯洁的女孩子!我知道她家境不好,可是她从来不拜金。你说她要你买东西,我是他男朋友,她为什么不找我要,啊?你说啊,她为什么不找我要?"
周达开家境殷实,他们一家都对清纯朴实的严梅很喜欢。
红了眼,周达开像一头怒狮般要找小林拼命,被急忙冲上来的民警架开了。
小林只是个导火索,K大就是火药筒,以周达开为首的一群男生无法发泄的愤怒在火药筒里流窜。一起强奸杀人案让学生们的积怨与义愤一起爆发。
当校方意识大不好准备采取措施时,已经太晚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械斗已经难以制止
下课后,连生气喘吁吁的赶到银锁的工棚,他听到议论,周达开扬言报复,想来提醒银锁注意一下的。细叔不在,连生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他坐到银锁床上,双臂撑在铺上,对于最近发生在校园的命案连生的感受很复杂,他能理解自己的同学,可他的经验告诉他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好多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手臂向下滑,在枕头下碰到硬硬的东西,连声一愣,抽出--
这是什么!
女人......干涸的......
连生张张嘴,胃里一阵翻拥,一扬手立刻将那东西甩掉。还嫌不够,他奔向屋外,拧开水龙头,拼命搓洗手指,凉凉的液体溅到脸上
"呕......"
肮脏,龌龊,一想到那干涸的斑斑点点,下流的喷溅在女人的私处上,又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
那些脏东西是谁的?身为男人,连生从来没有觉得精液这么肮脏过,不,肮脏还不足以形容......
撩起湿淋淋的前发,目不转睛的看着哗哗的流水冲走呕吐物,连生怔住了......
这个时候,工地上乱成一团,天上飘起了小雨,周达开带着人,斯文的脸上充满煞气,他已经豁出去了,包玉蛟痛心他的机器被砸烂,拦住这个,拦不住那个,急得直跳脚
"你是包工头?"
"打,给我狠狠的打!"
"报警!快报警!"
"为什么要污蔑她?梅梅是好女孩,是你们该死!你们都去死吧!"
工地上的汉子有的拣起了砖头,不管怎么样,谁都不愿意吃亏
雨势大起来,拉成一条直线往下砸,污水混着血水在地上趟,衣服贴在身上,周达开被雨冲得睁不开眼,瞥见一个大个子的民工坐到水凹里,腿上受伤的样子,他抄起铁管走过去--
砰--后面被袭击
周达开转过身,血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流下
对方也没有丢开砖头,雨帘中,如同一尊雕塑
虽然被砸破了头,周达开却并不怎么痛,他忘记了自己,嘴角奇怪的向上挑
"兄弟,哪个系的?"
"95化学,王连生,有种的就来!"
周达开目无表情,连生笑得腥气十足,他要找人发泄,处在失控的边缘,不是毁灭别人就是毁灭自己,周达开冲上来,连生抬起一脚踢中他肚子
"连生,莫打了!"银锁想从水凹里起身,周达开已经被揍得滚到地上,他只凭着一身疯狂,却缺乏打架的实战经验
连生置若罔闻,毫不留情,一拳一角都是沉重狠辣直重要害,这种打法恐怕要出人命
"连生,你莫打他了,莫打了,叔求你了......"风雨中飘来的哀音似乎离得很远,只是熟悉感却掠起更多的暴虐
不知何时,周达开的兄弟们都停了手,一个个呆呆的望着两个自己人以命相搏
有人喊了句:"快救周达开!"
男生们这才如梦中醒,纷纷冲上去扯开两个人,谁也没看见,被揍得半死的周达开鼻青面肿,血流满面,脸上却始终挂着一种奇怪的笑意
那边的人放开了周打开,这边的人还压着连生的手脚
周达开凑近,脸上的表情似鄙夷又似悲悯,连生脸色一变,只见他在连生耳边以只有两个人听低语了句:
"我还以为她是纯洁的女神,没想到是肮脏的妓女,哈哈......"
周达开起身,有人惊叫起来,一根长长的铁钉末入连生的肩口,到底插进有多深,谁也不知道。连生微眯着眼,濡湿的脸颊如纸苍白
周达开走了,他那群兄弟能走的也走了,剩下的,呻吟的,能砸的都被砸了,满目创痍,不忍卒睹
"连生,连生......"
连生一动不动,银锁心里担心,他被一根凶狠的铁管重重的敲到膝盖,不能走,只好蹭着泥泞的地面一寸寸爬过去
他摸索连生的腿,想看看有没有受伤。银锁呆住了,看到连生衬衣上的殷红不断晕染开来
"连生!"
银锁慌了,他努力想站起来,用砖头垫起来支撑,又跌下去,忘记了残缺的右手,那里蜷缩成一个肉团的摸样,他想用自己的双臂架起连生
"走开!"
银锁抬起头
"我叫你滚!"
银锁晃了晃,脸上有些迷惑,他望见自己右手那坨丑陋的肉,连生厌恶的缩着身体,不愿意接触,他忙把右臂缩回来,抬起左手拉连生
"滚开!"
连生一把推开男人,银锁跌倒在地,垫好的砖块呼啦啦全倾泻下来。
雨雾模糊了一切,恩、情、义、欢笑、叹息、眼泪、过往。
曾经幸福的,曾经烦恼的,曾经记忆的,曾经悔恨的,山村,狗子,月亮,过往。雨雾模糊了一切。
面目模糊的岁月鱼贯而过,散发芳香的角落荒草芜杂,到底是什么在改变?抓不住的,忘不了的,真心乞求过的,爱过的,痛过的,相信过的,放弃过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做了这一切的人又想得到什么,带伤也要前行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连生捂住肩口,钉子已经拔出来了,那里残留着一个小小的血洞,很深
银锁的目光有些散乱,似乎有点迷茫,好象刚刚从梦中醒来,再闭上眼就能穿越那遥遥的岁月长河悠然往去。
倔强的背影渐行渐远,显出年轻人的单薄,也萧瑟,也执着,也是满身疲惫的样子。
银锁想起他愿望过的事,哥哥、庄稼、月荷、牛、钱......后来他最企盼的是侄儿连生懂事以后不要恨他。
可是这一辈子,好象每一个他愿望的事都实现不了。
这是命吧。
但是......银锁傻傻的笑了......
有一件事情他还是实现了,连生,他的小连生终于长大成人了。

22(终章)
http://bbs.englishvod.net/...327133733940.mp3 曾经最美-朱铭捷

K大对这次斗殴事件的处理是带头闹事的周达开被勒令退学,其余的人凡是参与打架的全部记大过一次。
可惜周达开还有几个月就能顺利毕业,他自己倒是看不出难过的样子,也许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所考虑了吧。他的家人也没找来和校方交涉,毕业前,周达开就以这种方式消失在K大,留下一段伤痛的爱情,再无消息。
一个星期后,连生接到了一个电话。处分下来后,本来内定好的出国名额似乎变得微妙了起来。K大从来不缺人才,学校对是否继续推荐这个学生始终感到为难。出国手续迟迟压着没办。
不是没有预知这样的结果,在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连生的心中还是暗暗懊悔的,虽然在外人有点同情有点惊异最后都无一例外的化作惋惜的模样前他表现的若无其事。
反正,总归是难以挽回了,想也没用。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人意料,就在每个人都认为王连生没戏了时,连生却接到荣威集团董事长迟忆亲自打过来的电话。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从年龄上看,迟忆看起来很年轻,外貌不超过三十五岁。身板笔挺,留下军队里磨练过的痕迹。
这样的男人是英俊低调的,很少笑,但笑容温和。眼睛很深,身材结实,中等偏瘦,自然的让人不敢轻慢。
第一次见面就留下深刻印象,对这个荣威的老大连生也算有好感。两人的交情也就止于此了。
"喝茶,不用客气。"
连生默默的抿了一口茶,对方的口吻十分平易,语气上的迫力还是隐隐流露着
迟忆笑了笑,拉家常似说:
"王连生,我知道肯定觉得奇怪。事情就是这样,不过去,谁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经历一些挫折,对你有好处。"
连生放下茶杯:"有什么话您就直说。"
"好,我就直说。我觉得你很有前途,愿意帮助你出国学习,资助你在国外的一切生活费用。这不,想问问你本人的意思。"
"条件呢?"
"也不算什么条件。我希望你学成以后回国,进入荣威制药。当然了,你要是想留在国外我也不勉强。"
迟忆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天雷洲市。
"这个城市发展的这么快,几乎每一分钟,都有一座大楼拔地而起,或者,变成瓦砾。为了支援市里的建设,荣威每年都带头纳税。外面都认为荣威赚了很多钱,财大气粗。其实,荣威的钱都上缴给国家了。这里面的内幕,不是每一个人都理解的。"
迟忆转过头:"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在那一瞬间,连生感觉迟忆意有所指,这种感觉一闪,又抓不住了。
"迟先生......"
"叫我忆哥就行了。"
迟忆走到办公桌前,唰唰写下一行东西:CH3C6H4CH2CH2CONH2
"考考你,认不认得这个?"
"甲基苯丙胺。这是结构式?"(作者注:甲基苯丙胺,俗称冰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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