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吩咐他们准备了。"苏映梓说得极其自然。
寿喜瞪大了眼:"这是我家还是你家?"
对方瞥他一眼:"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那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冷傲轻狂,过了四年,只增不减。
寿喜盯着他紧拉着自己的手,全然放弃地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回来了,那就好。
至少现在又抓住了。寿喜收紧自己的手,不着痕迹的反握着他,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他后面。
紧抿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一丝丝的笑意。
历练了四年,苏三少爷终于归来。
这个消息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正在闺中待嫁的姑娘们伸长了脖子,四处打听这位金龟婿的所有消息。京城里的媒婆们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扑向这块巨大的肥肉。
苏老爷则相当高兴的把自己管理的大半产业转交给苏映梓,而身为朝廷高官的大少爷,已成了堡主的二少爷也很快赶回苏家大宅,替这个将承担起苏家担子的小弟洗尘,庆贺。
一时间,苏家热闹非凡。
寿喜靠着窗,看着早已掉尽花朵的槐树,以及树下已经含苞欲放的石榴。
花期间隔了多久,苏映梓就离开了多久。
上次见面,他只吃了一顿饭便匆匆离开,之后再也没来看望自己。寿喜知道他忙碌,可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没时间呢?
四年,四年能改变一个人,自然能淡化一份友情。
伸了个懒腰,他抛开这些杂念,继续埋头于账本中。
秦三刚踏进房中,就被人瞪视:"我爹是不是已经能下床了?"
干咳一声,秦三含糊其辞:"大夫,大夫吩咐过,依旧要好好休养......"
"哼,"一把扔开手中的账本,寿喜脸上只有怀疑,"休养?每日都追着那只八哥,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也叫休养?"
秦三干笑,心里不由得怪起吕清人:明明叫他要小心少爷的眼线,结果还是贪玩误事了。
"现在陵州水灾,吕家的根源就在陵州,那边的急报都快淹没案头了,他还想继续休养?没门!"寿喜一拍案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知道你们想看我的能力,可时间还不够长么?跟我那个企图抛下责任逍遥四方的父亲大人说:再不回来,小心你儿子自立门户!"
这可是个巨大的威胁!秦三眼睛都瞪直了,急忙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哎呀,少爷,您既然理解了老爷的苦心,就原谅他这一次,我一定会转告......"
"如果三日内还不见他回书房,我就杀了他的八哥以儆效尤!"寿喜冷笑。
秦三在心里擦汗,连续听到这两个沉重的打击,不知老爷能否承受得住。
"陵州水灾需要派人去察看,如有必要还要留在那边善后,如今京城这边能彻底办好这件事的人,实在没有几个......"想到这件事,寿喜不禁皱眉。
"那你自己去不就好了?"突然走进来的人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寿喜一脸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秦三则一脸恼怒:"未经允许,怎可随便进入吕家!"
"我怎么不能来?"苏映梓拉过他的手,一如既往地不问他的意愿就把他往外拉,"我正好也要去陵州,你就一道跟来吧。"
"慢着!我没说要去陵州!"寿喜及时阻止他。
漂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那人再度恶劣的微笑:"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又是这句话!寿喜微张着嘴,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对方过于理所当然,反倒让人不知如何反驳。
倒是秦三还保留着护主之心,又冲上去挡住他俩,一脸正气:"我们家少爷自有他的打算,不必你操心!"
拉着寿喜的手没有放开,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这哪是询问?眼底的威胁就算是白痴也能看得出来。寿喜抿着嘴,思考如何回答。对方却下了一剂猛药:"离开京城,你爹就不得不回到书房,而且陵州是你们的根源,要是处理不好,如何能枝繁叶茂?"
"......我去陵州。"放弃地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答案,寿喜知道自己敌不过他。
"少爷阿!"秦三恨不得把他摇醒,手却在要碰到他的时候被人隔开。苏映梓笑得礼貌:"秦三叔,您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礼貌却让秦三起了一身毛,手自动就收了回去。
吕寿喜却在心里替自己哀悼:他要真的会照顾自己,天不塌了才有鬼!
"我安排了马车在外面等候着,三叔你去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在外面等你。"苏映梓不愧是苏映梓,狂妄之余,动作也迅速无比。
寿喜就这么愣愣的被他拖上了马车,直到一个小小的包袱被扔到自己怀里才回过神来。
"你去陵州做什么?"他最困惑的是这一点。
"苏家在那里也有不少分号。"苏映梓淡淡的回道。
寿喜转念一想,不对,按照这家伙的性格,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就亲自动手?
又看看马车疾驰的模样,似乎非常急切要离开京城。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传言,京城里的姑娘们为了得到这个完美的丈夫,把全京城里的媒婆都用上了,一时间各红线馆空无一人。
"啊"了一声,寿喜试探地问了一句:"是为了躲开那些媒婆么?"
没想到杀人的眼光立刻扫了过来。
寿喜立刻笑趴在软塌上,眼泪四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哈哈哈......"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映梓居然会害怕媒婆,这可真是个笑话!
张狂的笑声让苏映梓冷下脸,似笑非笑,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寿喜连忙从塌上爬起来,还没等他解释,身子就被人再度压倒在塌上,桂香再次扑面而来,那人带着艳丽却冰冷的微笑,盯着他:"如果我把你变成女孩,然后和你成亲,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吧?"那视线渐渐地挪到他的命根子上。
寿喜脸色飞快地从红变成白,白变成灰,会变成黑,黑再变成绿......
"救命啊!"一颗头从马车车窗里突然冒了出来,清秀的少年一脸恐惧的表情朝吕家方向大吼:"三叔!救命啊!我不要变成女人!不......"
脑袋立刻被一只手按了回去,剩下的声音就都淹没在了马车中。
车夫压抑了好久才没暴笑出声,手劲一使,马匹奔跑的速度越发加快。
红尘滚滚,切记盯好子孙根。
凭借着通便的水运,陵州一直是个发达的商埠。然而也是因为水,这里每年入夏都要经受住水灾的考验。
今年的水灾超乎了人们的想象,已经淹没了大部分的地区,损失惨重。
看着如同汪洋的城市,刚刚赶到的两人不由叹气。
寿喜盯着那些露出水面的屋脊,想起小时候在此处的时光,不由感慨万分。
"以前闹洪灾的时候,我家因为水位高,很少被淹着,因而接纳了好多难民,经常是连屋顶都睡满了人,他们一翻身,我在床上都没法睡着。可洪灾过后,看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就算是再多的怨言也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指着远处那棵只露出半截的大榕树,苦笑道:"可今年连那棵榕树也被淹没了,今年要有多少人受难呀!"
"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这里的人民还能如此勤奋,实在难得。"苏映梓真心赞道。
"不,就因为太多磨难,所以才要拼了老命去干,把丢掉的都找回来。"寿喜深感骄傲。
苏映梓侧头看他,忽然微笑道:"那你呢?有丢掉过什么吗?"
寿喜想了想,咧齿一笑:"如果我丢了,你会帮我找回来的吧?"那模样,像是耍赖,又像是挑衅,一如四年前那个翻窗而入的少年。
那明明是个无赖。
"我当然会,"苏映梓垂眸,不让他看清自己眼底的流光,"而且会连你不想要的都捡回来。"
不想要的?寿喜不明白,正要询问,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却拉住了他的衣角。"大爷,行行好吧......"那人用沙哑的声音哀求道。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头发凌乱,身旁还带着个极其瘦弱矮小的女孩。
老头刚接触到苏映梓冷淡的眼神,手立刻就缩了回去,又惊又后悔地连忙往后退:"对不起......对不起......"谁知下一刻却被寿喜拉住了,手里被塞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一块银子。
"老人家就收下吧。"寿喜笑得善良。老头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人,发觉对方并没有不悦,只是神色冷淡,不由得松了口气,眼角含泪地连连鞠躬。
"我想问件事,"寿喜弯下腰,尽量让自己与他平视,"为何今年你们会落得如此地步?往年不是有官府开仓放粮么?还有那些救济去哪了?"陵州每年靠的就是官府这些及时的措施才能迅速的恢复元气。
老人一听,立刻激动得拉住了他的手,一脸愤慨:"小公子你是离开很久了吧?这里的知府早换人了!这两年,新来的知府把陵州弄得乌烟瘴气,再让他管下去,陵州的财富迟早被他贪光!"
寿喜的双眼立刻着了火。
送走感激不尽的老人,他转头看向苏映梓,对方只是一脸等他发泄的表情。寿喜愣了愣,忽然苦笑。"也对,愤怒有什么用。可难道就没有整治一下这些贪官的方法么?"他还是不甘心。
苏映梓挑眉看着他:"如果想知道如何整治,不如亲自去会一会?"
一语惊醒梦中人,寿喜大喜,拍着苏映梓的肩膀笑道:"不愧是我好友!"
苏映梓盯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笑着,然后狠狠地拍开。
缺乏重心的寿喜差点跌到。
※※z※※y※※b※※g※※
寿喜走之前曾见过上任知府,那是个温文和蔼的老人。因而当他看到这位新知府的时候,会嫌恶得拧紧了一张脸也是很正常。
正在逗鸟的知府一听说京城苏家的少爷来访,立刻小跑着出来迎接,肉球一般的肚子一抖一抖的,让人担忧会否突然掉落。
苏映梓坐在上座,而寿喜则站在了他身旁。
别奇怪,因为此刻寿喜只是他的小厮。寿喜一开始不理解苏映梓这么安排的用意,可对方只是冷扫一眼,寿喜也只能乖乖听话。
他却不知道,如此听话的吕寿喜反倒让苏映梓的眉头微微打了个结。
一旁的胖知府几乎是垂涎三尺地看着这个媲美陵州花魁的少年,猥琐的老鼠眼看得寿喜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隔着苏映梓,也许他就会马上将茶杯狠狠的戳向那两个恶心的眼窝子。
"不知苏少爷来此地有何贵干?"就连声音都是带着阴湿的黏腻味。
苏映梓慢慢的品了口茶,都看都没看他:"听说这些天陵州水灾,我便决定过来看看,不知知府大人的抗灾救灾进行得如何了?"
老鼠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缝:"一切都很顺利,等水一退,一切都能立刻回到正轨上!我还曾特意派人帮苏家的店铺搬迁,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受损的!"
为什么我们家的就不能帮一下?受灾店主代表人,吕寿喜目露凶光。
"嗯。"苏映梓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应了句。
以为他没听懂话中话,老鼠眼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胖脸更加凑近苏映梓:"这个......还望苏少爷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这陵州的治水......"
"在朝为官的不是我,是二哥,我也不好插手官场上的事。"说着,手一松,茶碗盖从衣摆滑落地面,险些摔碎。"啧,这长途跋涉的,我也累了,竟连茶碗盖都没拿好,还拜托知府大人帮一下忙。"视线落到那个还有些发愣的胖子身上,对方急忙弯下腰,替他拾起脚下的茶碗盖,毕恭毕敬的递还过去。
这就像在两人面前弯腰谢罪似的。寿喜忍不住露出笑容,在他抬头前又敛了回去。这苏映梓,果然是狡猾得很。
之后,无论知府大人如何拐弯,终没能让苏映梓答应任何关于他前途的事情。老鼠眼转了转,立刻扫向一旁等了许久的下人,对方一接到眼色,立刻转身进了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漆木盒。
知府接过漆木盒,笑嘻嘻的放在苏映梓面前,然后小心的打开。一匹栩栩如生的玉马呈现在众人眼前。寿喜只是瞄了一眼,便已估得这东西的价格,当下气得咬牙切齿:这死胖子,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得到这样的东西?!
"这是下官的一份心意......"知府正要推过去,苏映梓却先他一步,把茶碗放下,挡住了他的动作。
"我不收私礼。"他没有太明显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喜悦。
老鼠眼立刻放起精光:"不不不,这是官府发给苏家店铺的灾款,不是礼。"
要的就是这句话。苏映梓看了眼寿喜,寿喜想也不想,立刻收起来,紧紧地抱在怀中。死胖子,哼,就要刮你一层皮!
又是几句客套话后,苏映梓站起来就走,目中无人的模样反倒让知府大人视为尊贵的表现,那狗尾巴摇得更是厉害。
刚出衙门,寿喜立刻恶狠狠的笑开:"早知道这胖子那么肯下血本,我们就该好好的诈他一笔!"
"不急,先让他养几天,等时候到了,油会比现在多。"
盯着前方的人,寿喜不免敬佩:"你果然比我强多了,将来你要掌权苏家,我可不敢跟你正面争执。"
苏映梓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要跟我争执么?"
寿喜瞪他,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怎么,为什么不能跟你争?我吕寿喜可是要成为京城第一的商人,不把你挤下来,我哪能成第一?"
"......哼。" 苏映梓又转头回去,继续往前走。
以为他在生气,寿喜连忙追上他:"我老早就说过了......""方才那些不是我的本事,都是从那些经常来我家的达官贵人们身上看来的。"苏映梓打断他的话,"所以我并不一定比你强。"
这是什么意思?寿喜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所以,你要跟我争,那就明着来。我苏映梓奉陪,"他侧头看他,一脸熟悉的狂妄不羁,"到时可别临阵逃脱就好。"
"谁临阵逃脱了!哈,苏映梓,你可要小心,苏家迟早会被我一点点地吞噬,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
为了追上他过快的脚步,寿喜一边拉着他的衣袖,一边回嘴。
那幅不服输的模样,无论何时都带着让人侧目的魅力。
苏映梓低下头,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自己的笑意。
笨死了,吕寿喜。
刚安顿好住处,还没喝上一口茶,苏映梓就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谈话声。
这家伙不好好休息,又在折腾些什么?他放下茶杯,推开房门,却见寿喜往随身小厮手里塞了一张银票,吩咐了两句,小厮便噌噌的下了楼。
"你要买些什么让掌柜去安排不就好了?"苏映梓在他关门前走过去。
这件客栈也是属于苏家的,自然能放心。
寿喜一见是他,立刻将他拉进房内,笑嘻嘻的把他按坐在凳子上,自己转身去拿出那匹玉马。这东西放到吕寿喜手中后,苏映梓就没打算要讨回。
"怎么?想还给我?"苏映梓故意笑问。
那只铁公鸡立刻拉下脸:"我没说过!"说着,还把它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下。
这性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苏映梓挑眉。
"你说这东西究竟值多少钱?"寿喜指着玉马问道。
"你不该比我清楚?"他反问。
"哼,那是当然,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而已,"寿喜一脸得意,"这东西,少说也有两千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