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玉————水族
水族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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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暮云!"之笛忙把那人抱起,对着脸一看,却是满脸血污。他也顾不得血腥气冲鼻,就小心翼翼地,把暮云脸上的血迹,一小口一小口舔掉,只当是亲吻他的脸。等那张脸被清理干净,露出眉眼五官,他却吓了一跳:这个人,居然不是暮云。
陌生人随即消失,之笛心里惶恐:摔下悬崖的不是暮云,真正的暮云又在哪里呢?他就跋山涉水,走过城市街衢,逢人便打听暮云的消息。那些人有的对他微笑,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摇头不语,有的乱指一通。他始终没有暮云的下落。
然后他来到一个平原上,那时天色尽黑,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黑暗里,提醒他自己原来非常渺小和孤单,尤其是,他竟然把暮云弄丢了。
于是之笛放声大哭:"暮云!暮云!"
他正哭得肝肠寸断,那个从他怀里消失的陌生人突然又出现在他旁边。那人抱着他,吻掉他睫毛上的眼泪,轻声说:"傻子!我就是暮云。我真是暮云......"
之笛于是抬头,仔细看他,又伸手触摸他面庞身体,正要摇头,突然从肌肤的触觉上找到一些熟悉亲昵之感。以及这个人抱他的方式,安慰他的口气,还有对睫毛的轻吻。他心里一阵颤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强烈的喜悦和长久的疲惫一起击中了他,让他嗓子发干,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闭了眼,紧紧抱住他,身体缠绕上去,咬着他的肩膀不放松,让他从此再也跑不掉。但是他又止不住滂沱大雨似的眼泪,又感到心如火烧,身体里一阵酷热一阵寒冷,交替着煎熬,就把暮云缠得更紧,双手抱着他往身上挤,恨不能两个身体融化在一起,从此分不清彼此。
暮云就轻轻压上来。落在脸上身上的是销魂蚀骨的吻,传到耳朵里的是温柔缠绵的话,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之笛又觉得身体轻飘,又觉得心花怒放,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似乎都透露出狂喜。
然后他果然就变成一朵花。先是看见两个人,在山野春光中的碧桃树下搂抱扭打,无数的桃花红雨一样洒落下来,轻盈艳丽,两人都成了画中人。接着他就成了桃花中的一朵,原本紧紧地抱着身体,守着一点真心,累死春风不肯开;可是那个人变成一只蜜蜂,对着他又咬又舔又抚摩,说的又是些比蜜还甜的话,他又想折磨他,又舍不得他,终于慢慢退让,半开半闭的,被那蜜蜂挤进来,顿时引出千百种滋味,身上心里似痛似痒,欲哭欲笑,最后只剩下一阵阵颤抖,在暴风骤雨中婉转开合。
突然风雨更盛,桃花被抛离枝头,在半天里飘飘悠悠,似要往天上飞,一直飞,飞到青天白云深处,四处渺渺茫茫。也不知飘飞多久,又慢慢往下坠落,这一坠更是不着天,不着地,似乎在掉入一个无底深渊里,掉了许久也到不了头,挨不着实处,一颗心都给揪住,再放不下来,只觉四处黑暗,慢慢笼罩。
黑暗浓到极处,却忽然火光一闪,之笛发现自己又变成一只萤火虫,被不知哪里来的风轻轻一吹,在深渊的尽头轻轻一个转折,又被抛起到空中。一点幽光闪闪烁烁,晃晃荡荡,光芒向着外面发射,热却直往身体里面烧进去,直烧得身不由己到处乱飞,想停也停不下来。只见一道道亮光纵横交错地划来划去,却都是自己飞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原来萤火虫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之笛想把这个感受说出来,说给很多人听,却没有丝毫力气,只得被播弄着,听天由命,放任不管。
那一点靠身体和灵魂点燃的火,熊熊燃烧很久,终于微弱下来,萤火虫带着最后一线亮光,虚弱地掉落,像一滴冰冷的眼泪。之笛果然觉得寒冷彻骨,头目森森,却见自己又成了一片雪花,和着漫天雪花一起飞舞。雪天里恍惚有两个人,手和手纠缠不清,在黑暗幽静的地方,默默行走。然后他又成了其中一个人,跟着另一个,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
转眼却又发现两人是坐在一辆车里,风驰电挚,无休无止地疾驶,快得像一阵风。他正希望永远不要停下来,却发现前面出现一个断崖,两人猛然一起被抛出去,半空中挣扎搂抱着,又像要升天,又像要落地,身体和灵魂穿插交织,只听见脑子里"轰"的一声爆炸,眼前传来一团火光。之笛想,我终于和暮云死在了一起,从此不会再找不着他。在魂飞魄散的时刻,他听见两人的呼喊:"小蝎!小蝎!""暮云!暮云!"......
之笛再次喊叫着,从那个格外漫长曲折又迷离恍惚的梦中醒来,仍然是满头大汗,满脸热泪,但是噩梦的结局却改变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做那个梦。

【卷六:青烟】

45

传说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人们当然不应该完全排斥传说,但也不能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
比如我,我就从来不相信,薛暮云和陈之笛最终会分开。虽然这个消息曾经传得轰轰烈烈。
那次和刘静侬一起去玩,我第一次遇见薛暮云。他果然韶秀无双,谈吐举止中透露出涵养性情,也折射出教育和家世。
这样一个人,容易遭到天妒。
──说起天妒,我没有亲身体验过,但亲眼见过。
再见到薛暮云,他已换了副容貌。
他不是以前那个美得令人心折的人了。但还是斯文俊秀。看见被命运打磨之后的他,人们容易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陪在他身边那个人,言笑晏晏,眉目飞扬灵动,自然该是陈之笛。一问,果然是。我能想象得出,他如果装出狡童嘴脸,会是什么模样。
只说了几句话,我就对陈之笛有了更具体的认识。
如果要我比拟他的模样,我会说水蜜桃。如果要我形容他的脸皮,我会说千层饼。
这两样食品,一种甜得出名,一种厚得出名,很多人都喜欢。
他们之间的事,我并不知道太多。不过,作为一个有常识的人,我能想象得到其中的一些情形。
薛暮云要让家里同意他和陈之笛的事,应该不难。他这人,看似温柔宁静,却不像好应付的。有些人,从小就知道,自己就是父母的致命弱点,更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如何有分寸地运用好这个事实。
但是他如何适应容貌的变化?车祸之后他对陈之笛的情绪会复杂到什么程度?他们如何能够化解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恩怨?
这才是真正见精神也费解的地方。我相信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不过我也相信薛暮云的宽容和陈之笛的坚韧。
尤其是他们都很聪明,应该能想清楚,真正想要的、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之前那些传说彻底错了。他们似乎已经过了这道坎。光听一听他们彼此的称呼,我就能明白。
薛暮云叫陈之笛"小蝎"。陈之笛叫他"大猫",又叫"阿宝"。薛暮云红着脸说,后一个是他的小名,在家里被父母这样从小叫到大。
陈之笛问我笑什么,我才知道自己在微笑。
见到这两个人,微笑是自然的。他们让人不得不开心微笑。
刘静侬很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很早就认识。有很多时候在一起说笑,他早就熟悉了我的性格。
只有一段时间,他曾经觉得我似乎不该笑容满面地走来走去,就很揪心地看着我。后来他渐渐放了心。
他以为我不知道这个过程。其实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曾经有一个人,有些性格像薛暮云,有些性格像陈之笛。模样和他们相比,也各有各的可爱。我叫他"小东西"。
我们第一次到西湖。小东西说:"我是青蛇,你是白蛇。让许仙和法海这两个家伙一起别扭去。我们玩我们的。"
我说:"青蛇和白蛇真笨。他们要是变成男的,就没有许仙和法海来打扰。"
最后一次到西湖,小东西躺在我怀里。他说:"如果有来生,我还是只属于你。也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忘了我。"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断了气。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只好对西湖说了一句话。
这个湖,见过几千年来无数人的眼泪。我想它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哭,也没掉一滴眼泪。
我对它说:"我的情人、兄弟、儿子、朋友,同时死在我怀里。"
我不想抱怨。我目睹了小东西被老天收走的全过程,因此明白什么叫天妒。
天妒,无法可解。
见到薛暮云和陈之笛两人的情景,刘静侬这样看我,不过是担心我回忆和对比吧。
他向来心思细密,自然会想到这一层。
可是他却想不到,我从不和人对比,也从不停止回忆。
那两个人,只是让我额外惊觉,时间已过了9年。
9年前,陈之笛认识了薛暮云,现在他们一个25,一个26。9年前,小东西离开我,当时我26岁,从此只记得他25岁的样子。
刘静侬总觉得我比实际年龄年轻。他不止一次说:"于杭,你的时间在30岁停止了。你真是驻颜有术。"
我却切身感受到,这9年是很真实地过去了,我已经35岁。如果非说时间停止,我的时间其实停止于26岁那一年。
那之后,都是回忆,都靠回忆活着。
我越来越觉得,那些追求长寿和永生的人,应该是不懂得痛苦的。
从前我也认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无论欢乐还是苦恼。
可是我错了。
人有各种类型。时间对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作用。
有些人的痛苦确实会被冲洗得越来越淡薄。有些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一直发酵和生长。岁月的流逝,只让这样的人,去体会痛苦可以如何深远。
但是又出现了新的传说。
根据这个传说,我死在高速公路上,人和车一样面目全非。
要是说我死于时间沉淀导致的梗阻,或者说我被回忆淹没,还来得接近些。虽然这些也仍然是无稽之谈。
不问而知,人们把我和薛暮云搞混了。
我不喜欢这种混淆,何况还有生死之别。薛暮云和陈之笛拥有一种故事。小东西和我,拥有另一种故事。
他们和我们之间,存在太多不同。
我的经历让我理解了:爱玛死后,夏尔·包法利为什么会突然死去。
他当然不是自杀的。
我也不是。
我只不过是在9年之后到了西湖边上,坐了一天。
一天足够想很多东西。我甚至想起薛暮云和陈之笛的故事。
想得最多的还是小东西,以及他离开时我应该对他说话却什么也没说。
忽然就觉得呼吸接不上,很快又停止。我清楚看见自己的灵魂如淡烟袅袅,离体而去。像一条灵动的蛇。
剎那之间,我感受到了暌违长达9年的轻松和幸福。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要对小东西说的话: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要自私一次,死在你前面。"

全文完

后记

A.这个故事,是在无聊中看完大量耽美故事并做粗浅研究之后,和小圆、宝宝聊天过程中,临时决定写的。
B.其中穿插的金山上的那个故事,来自他人的转述,据说那是真实发生过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杜撰。
C.我看过了所有留言和评论,非常感谢。而且我幸运地发现:读过这个故事并在这里以文字形式作出反馈的人,表达了很多新鲜的理解和阐发,对一名异想天开地闭门造车的作者来说,这是意外收获。
D.印象最深的是ProCritic的评论,当然不是因为那个有些夸张的标题。心态开放、思维理性同时有洞察力的人,毕竟是少的。因此这里专门回答该评论者5句话:
1.评论里提到的《春辞》,是我以前写的一个故事,可能是更冷静一些;
2.《春辞》从2000年底断断续续写到2003年夏天,跨越4个年头,《四块玉》从开始到结束不到20天,质量差别多半会比较大;
3.我没有受过任何形式的诗歌训练,虽然我曾经大量阅读过一些不错的诗作。我私下认为好的诗歌是有神性的,但是现在神仙不爱下凡,所以我也很少读诗了......
4.我的本科专业确实是外语;
5.《四块玉》这个故事,固然不少地方写得嬉皮笑脸,遗憾的是,写作态度更加不严肃......
E.在编造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曾经有念头写几个古代耽美,其中一个是想基于《聊斋志异》里的《黄九郎》、《念秧》和《韦公子》3篇,捏造一个带点儿奇幻色彩、冤孽交缠的故事。但是,这些想法没有去实现。原因有很多,比如说,生活中杂事不断、不想反复写同一类型的故事等等,不过,压倒一切的理由其实是:我正变得越来越懒。
F.习惯上,我给每个故事写后记,就当是和它说再见。现在,后记完成,遗忘程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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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童话

某年某月某一天。
暮云边做饭,边应付小蝎的纠缠,最后只得扔下铲子,和他打闹一会儿。两人都累了,就听小蝎说:"看在你经常念书我听的份儿上,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暮云说:"粪坑里长不出莲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那些故事,没一个安着好心眼儿的,我才不想听!"
小蝎笑道:"真的不听?"
暮云白他一眼:"不听不听不听!"
小蝎微笑:"好吧。我自言自语。"
暮云就去堵耳朵。却被小蝎一把扯开双手,舌头舔了耳朵眼一下。暮云脸就红了。
小蝎瞅着他笑:"不听故事是假,想我吃你才是真的。"
暮云忙说:"不闹了不闹了!快讲你的破故事!"
于是小蝎开始讲--
从前,有一个王子......(暮云插话:呸!小蝎:闭嘴!)特别爱美,不光喜欢美丽的人和物,也玩命打扮自己。
在他周围的人中间,他觉得男人比女人看起来更美。所以他喜欢男人胜过女人。
到了刚有人暖床的年纪,他召的都是男的。
由于国王只有他这个独子,一直希望他早些结婚。但是王子不想和女人上床。他痴迷于性爱,对象却只限于男人。结婚的话听多了,他甚至开始厌恶女人,不能忍受她们碰自己。身边那些美貌的侍女全部遣开,换上年轻英俊的侍从。
在国王的逼迫下,他也曾经发誓,说以后绝对不和男人上床了,否则愿受惩罚。
但是有一天,他还是被国王抓住了。那时候他正全身赤裸,趴在一个俊美的侍从背上,抱着那个人的身体。
国王非常光火:孽子!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种姿势,我就让你变成一只青蛙!
于是王子就变成了青蛙。
故事的后半截众所周知:这只可怜的青蛙,四处流浪,最终到达邻国国王御花园的井里。那个在床上一起被抓住的可怜侍从,当然也顺便受惩罚变成一只蛤蟆,在和他一起旅行的路上走散了。
为了变回人身。变成青蛙的王子依约给邻国公主拣回了掉到井里的金球,并要求她兑现诺言,嫁给自己。
直到有一天,公主吻了他,才破除惩罚,让他变回到从前的英俊王子......
"你真恶心,"暮云说。
"我怎么恶心了我!"
"你把女人嫁给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小蝎:"好吧,这样是不大合适。不过我告诉你那个故事的结尾。从那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不过,他上床的时候喜欢趴在公主背上,让公主时刻担心他会变回青蛙。"
暮云:"你就是那个青蛙王子!那么喜欢趴在我背上......呃,无聊!换个话题!"
小蝎:"这么说,你是那个美丽的公主了。暮云公主?"
暮云:"......"
过了一会儿,暮云怒道:"就算我是公主,那你也是一只青蛙。"
小蝎:"......"

番外2·神话

某年某月某一天。
暮云正在玩游戏,小蝎过来抱住他。
"你!"暮云脸色发红,推开他,"别挨着我,刚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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