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出口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
萧青回过神来似的看着苏紫，目光如炬。
苏紫在那个瞬间想，如果萧青接着给他一巴掌或是用更加恶狠狠的表情盯着他，一切也许可以结束的更决绝一些。
可是萧青只是哭了。
他哭的很安静，或许只能说，他流泪了。
泪水融在夜色里，和那一只孤孤单单的萤火虫一样，在脸颊上一闪一闪的。
他那愤恨的烦躁的表情被冲刷的只剩下悲伤，悲伤流连在他的眼角，继而爬遍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苏紫一下慌了神。
他的心像被剜了一块一样的痛，他几乎就要语无伦次的说出道歉的话，为着和萧青在一起以来第一次说的分手。
他想伸出手去擦萧青的眼泪，可是他不敢触碰他。
他害怕。
明明近在咫尺，却已经有了摸也摸不着的距离感。
萧青突然伸出手来，他扳着苏紫的肩，力道意外的轻。
柔和的情人的手。
他把苏紫整个人转过去，让苏紫背对着他。
他对着苏紫轻轻的开口，言语中没有哽咽的声音，好像从来不曾哭泣过。
他说："走吧。"
他用手缓缓的推着苏紫的背，苏紫脚步虚浮，给他推的往前一跌，迈出一小步。
苏紫回头，看见萧青在微笑，满脸泪水纵横，却笑得温和。
就好像刚认识他的时候第一次一起出去玩，正值深秋时节，风很冷，他的笑却温暖。
萧青扶着苏紫的脸，轻轻的挪正他的头，他说："不要回头，就这样走，不要再回头了。"
他的声音很飘渺，好像会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好像要把人催眠。
走吧，走吧，就这样向前走，不要回头，忘掉曾经的一切，从今以后，和那个名叫萧青的人不会有任何瓜葛。
只要走出这一步，就可以接着走下一步，然后一步一步，会越来越快，越来越轻松。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的沉重，像是踏进愈来愈深的泥泞中。
苏紫定定的站着，空气不流动，呼吸不流动，好像生命还有时间，都不再流动。
他回过头来，紧紧的抱住萧青，放声大哭。
为什么我可以说出那句话，却迈不出这一步？
萧青怀着苏紫的身体，轻轻的拍他的背，拍着拍着他的手也开始颤动，然后他深深的呼吸，胸膛一起一伏，最后他也埋下头去，靠着苏紫的脑袋，沉闷的啜泣。
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为什么不走？"
苏紫苦笑："我不知道。"
萧青发出一连串的声音，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气息喷在苏紫的脖子上，他说："你还信我么？"
苏紫说："不信。"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也已经不相信我了。"
因为你那时那样的问我--
你走的时候和我说了什么？
你回来的时候又告诉我什么？
我已知道，我们之间，从此再无信任可言。
萧青抬起头，看着苏紫："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一切的感情都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没有信任什么都是白搭。"
苏紫点头："我还是这样认为。"
萧青问："我们之间还有爱么？"
苏紫答："有的，可是磨光了。"
心也一样，随着来来回回的折腾，变成了薄薄的一片。
萧青笑着，脸上留着泪痕："为什么我们没有了信任，爱也磨光了，却还是分不开？"
苏紫回看他，一言不发。
他想到很小的时候看的但丁《神曲》，地狱的某层受罚的某种人，日日夜夜忍受着饥渴，他们看见树上结着水果，但当他们伸着脖子去咬的时候，树枝都会缩短到他们正好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们每时每刻都被如此的煎熬，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放弃过得到的念头？
夜很静，没有人开口说话，许久，萧青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径直的走向车，苏紫跟上去。
突然的很想找间酒吧坐下，默默的饮上几杯。
且尽十分芳酒，共倾一梦浮生。

 

24
萧青只是开到湖边。
这个城市唯一的一个湖，春日湖边种满垂柳，枝条柔软；夏日湖边全是漫步的情侣。
有水的地方就有故事。
这个湖也有传说，传说有情人绕着它走上完整的一圈，就能终成眷属。
所以虽然湖很大，总有人乐此不疲的在这里山盟海誓，说着常相厮守的甜言蜜语。
萧青把车停在一边，苏紫下来，风暖暖的吹在身上。
萧青说，还记得么？以前说要一起走一圈的，从来也没实现过。
突然很怕他说"还记得么"这样的话，因为回忆那么美好宏大，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说什么你没变，我没变，其实我们都变了。
苏紫只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萧青，你觉得我给你的爱，像是施舍么？"
萧青愣一下，然后短促的回答："像。"
苏紫任由风把头发吹乱，他问："为什么？"
萧青侧着头看他，目光慢慢的移至他的眼眸，注视，然后他笑道："因为这双眼睛。因为你说话时候的样子，因为你有时候的语气。"
因为我一直很害怕，怕你离开我到达我触及不了的地方，怕你疏远我怕你放弃我怕有一日，我成为了一个在你心目中不再有重量的人。
苏紫看着湖面，他说："我从来没觉得是施舍。看起来好像是我开始想和你分开，你追着我。可是结果呢，总是你先有放弃的念头，我再死皮赖脸的求你回来，不是么？"他再看萧青，"我总嘲笑袁澜，说他是小吕的卫星。可我再想想自己，不也是一颗卫星么？"
萧青想了想，说："原来确实是，现在还是么？"
苏紫扬起嘴角："现在也许转不太动了吧。"
萧青沉默了几秒，开口："我和橙橙真的没什么。"苏紫并不看他，只是嘴角轻微的抽搐一下。
萧青继续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对我有意思都没错，可是我们的事情他都知道，你觉得会有一个人傻到明知故犯的和爱着别人的人在一起么？"
苏紫静静的听他说完，只回答："怎样都无所谓了，我不想去思考这件事。你说没有，我说有，这样有意思么？"
萧青说："也是。"
湖面很黑，像要把人吞噬，萧青问："大后天走么？"
苏紫点头，说："中午的飞机，一早就走。"
萧青问："我能去送你么？"
苏紫说："你要上班么？"
萧青笑："我可以请假。我能去送你么？"
苏紫说："好。"
他们沿着湖面随意的走了两步，萧青突然偏头向着苏紫："我不想再给你承诺了，你也不要给我承诺了。想来这些都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活的开开心心。"他轻轻的拥抱着苏紫，"我没有办法跟着你去，也没有办法在你寂寞的时候给你一点点爱，对不起。"
苏紫觉得鼻子里一阵酸，他勉强笑道："没关系。我早已是个成年人了。"
萧青只说："在外国不忙的时候偶尔也想想我吧。"
苏紫答应下来，说好。
不想去深究这些话里内在的含义，不想去追问每一个字的意思，什么是不需要承诺了？什么是虚无缥缈？什么是对不起？
有些话越是思考就越混乱越迷茫，好像一个洋葱，剥着剥着就要流下泪来。
做一个糊涂人，可能比做一个明白人要更加快乐。
许愿的湖，其实并不那么大，可是这一夜，终究也是没有走完一圈。
可能因为已经过了会相信这些的时段，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祈祷的信念和心情。

25
拎着箱子下楼的时候萧青已经等在下面。
他和苏紫的父母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帮苏紫搬行李。
这次的东西毕竟没有第一次过去的时候多，只有一个大的托运箱子和随身的笔记本电脑而已。
苏紫的父母并不十分认识萧青，只客气的点点头。
两辆车，萧青的车跟着苏紫家的车走。
苏紫徘徊了两下，终于和妈妈说："我坐萧青的车。"
他打开萧青的车门，萧青有点惊喜："怎么过来了？"
"和爸爸妈妈说了一声就过来了。"
机场并不太远，由于是国际航班需要比较长时间的安检，还得提前两个小时过去，一路上开的不慢。
萧青稳稳当当的跟着苏紫家的车。
苏紫也不多说话，安静的坐着。
萧青偶尔会若有若无的嘱咐苏紫两句，无非是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之类，和苏紫的父母说的没什么不同。
真的不再谈论爱情，也不再谈论誓言，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对这些话题绕道而行。
不再像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泪眼相对的慎重的说着，等我回来。
好像说出了口就可以履行一辈子。
也不再做很长久的梦，那梦总是跨越几个年头，直接跳到可以安安稳稳互相依偎的时光。
苏紫看着窗外单调的路，还有路边整齐的树。他在心里暗暗的计算着快到机场的时间。
突然，突然的很希望这条高速公路能再长一点。
好像有什么就要到了终点，好像有什么正在失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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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国际航班的安检流程居然改革了。
原本亲属可以送到最后一轮安检的门口，现在连托运行李也得进了安检口再进行。
第一道门就是分别的地方。
虽然只是早晚十几分钟的差距，可是提前的离别还是让人猝不及防。
苏紫陷入短暂的混乱中，他有些慌乱的和父母解释当前的情况："看来马上就要走了啊。"
妈妈拖着他的手，一副就要流泪的样子，只会说自己当心。
萧青深深的看他，突然问："要去下洗手间么？我正好想去。"
苏紫飞快的瞟他一眼，然后点头，把行李拜托给爸爸，和萧青快步的走向厕所。
萧青在厕所门口的死角里迅速的往苏紫的牛仔裤口袋中塞了一团东西。
"上了飞机再打开。"萧青阻止了苏紫掏东西的动作，"现在别动。"
"是什么？"
"一个破破的玩意，打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紫隔着裤子摸了摸，硬硬的硌着大腿，他紧紧的攥着萧青的手指，努力的笑："要走了。"
萧青眼神有些游离，看看苏紫又移开，他用力点点头："注意安全。"
"走吧，你爸爸妈妈等着呢。走吧。"
这就是时光，有的时候你觉得它那么慢，让你度日如年，有的时候它又变得那么快，如白驹过隙。
一个月前下飞机的疲惫兴奋还如此清晰，转眼之间又将踏上回程的旅途。
国际航班，熙熙攘攘的人群，苏紫拽着行李被挤进入口，他扭着头寻找着爸爸妈妈还有萧青，他看见他们向他招手。
"再见！"他说，"我走了！"
他突然的觉得伤感，眼泪就要涌出来，他努力的将它们按捺下去。
他看见妈妈在擦眼角，爸爸站的很直。
然后是萧青，萧青的嘴角有些下垂，这是他要流泪的前兆。
苏紫赶紧走进那扇门，门一关上，就再也看不见他们的面孔。
从来都不喜欢离别的场面。
原来不是怕想见的时候见不到，而是怕见到的时候好些东西都改变了。
这就是为什么离开父母的时候即使舍不得也不会觉得心有不安，因为父母是那个永远会等着你回来的人。
世上终有些事情难以预料，难以轻易的判断谁对谁错，谁好谁坏，能说的只有"顺其自然"四个字而已。
何等的无奈。
如果只要争取就能得到，如果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如果只要有爱就能长相守，那么谁还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自己的孩子说一个童话？

托运好了行李，换好了登机牌，安检完成，找到了候机口，时间却还多。
苏紫挑了个座位坐下，口袋里的东西正好顶在腰间。
他伸进两个手指，把那团东西拽出来。
一张白纸皱皱巴巴的裹着一个小玩意。
苏紫把纸团展开，里面是一个很破旧的手机挂件，曾经流行过的暴力熊，白色的脸蓝色的身体，没有五官，只有米老鼠一样的两只大耳朵和可以转动的四肢。
这只熊的四肢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身体。
苏紫曾经也有一个，这是他送给萧青的第一个礼物，送的时候他们还是普通朋友。
苏紫后来总埋怨萧青不好好保护这只熊，每次见面的时候熊的残疾总是更进一分。
然后苏紫的那只完整的熊随着手机一起被小偷摸走了。
这次回来的时候，萧青的那只也不见了，和他的大头贴，屏保一起不见了。
苏紫把熊捏在手心里，开始看那张白纸。
萧青的字，有点潦草，这是萧青第一次写信给苏紫。
篇幅不长，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小紫：这只熊我还留着，一直都留着，还有大头贴，我们所有的照片，你给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好好的收藏着。以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非常清楚，尽管我有的时候是个会忘事会迟到不守时的人。这次回来发生了很多事，你过的并不开心，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你高兴的。但尽管这样，你能回来我能见到你，我还是觉得非常开心了。不想作任何的承诺，但我觉得我还会傻傻的等你，等到哪一天我也不知道。虽然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很渺茫了，但我感觉我还不能放弃，我还想有希望。不要有负担，好好学习，做个好学生，我好好工作，让这只熊代替我陪着你，虽然破的有点厉害。还有，我很爱你，真的十分的爱你，这样的爱一个人也是件挺惨的事情。"
苏紫望着熊，再望着那团纸，然后他把熊重新的包好，紧紧的塞在牛仔裤里，硬物卡着皮肤钝钝的痛。
他看着候机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看着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他红了眼角。
坐在旁边的中年人碰碰他的手臂，问道："小伙子，想家了？"
苏紫看着他，微微笑。
也许他只是想到一首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知。
End

已是后话
终于完结了。虽然前两天一直在说希望赶紧完结将自己和看文的大家都解脱出这个痛苦的文章，但真到了完结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很久没那么勤快的更新一篇文了，上次这样还是三年前写《苏祈粲的天空》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完结的那章也是感觉很虚幻，可能因为结局很虚幻，然后就是空洞，像失去了什么。这次的结局总算没有偏离自己的打算，尽管中途也十分想鞭打自己，可还是坚持着这么欠抽的把更欠抽的两个人的故事做了个了断。
我认为不算是BE，也不是大团圆的HE，但是至少是符合这个故事风格的现实的结局，有点开放，但不再童话。
谢谢有大人很关心的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心境改变了，写出这样的悲伤的文字，我很好，只是可能想表达的东西并不那么乐观积极，以至于整篇文章看了都让人不能舒服。
为什么写这样纠结的文，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宛如比较任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只求能写出自己最直接的想要表达的思想就好，于是忽略了情节啊之类之类。
那天有大人感叹这文如何收场，因为两个人互相伤害了那么久，当时很想说的就是，四个字--顺其自然，或者还是四个字--曲终人散。
于我而言，毫无疑问他们是有爱情存在的，一见钟情而产生的爱情，或许根基本就不稳，又遇到了传说中情侣杀手的分居两地，还有苏紫以前撒的谎再捣乱，以至于很简单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理清，成了乱绕的毛线球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