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锋折出些许光亮，雷少卿剑锋一转，撂倒最后一名黑衣人。回头正看见易南华收了燃雪，微微一怔，这人的手上功夫倒是提高不少。"啊，这几年闲散在家，练武当打发时间了。"雷少卿愣住，随即醒悟过来原是自己方才那句不自觉地出了声。
"你在这地方干吗？"世子奇怪道，青汶大婚，他不去擎天堡内祝贺，倒鬼鬼祟祟的来了后山，虽然歪打正着便是。"人多，我不习惯，原是打算明日再下山道贺，没想半夜听见你扯着嗓子叫我名字。"世子竖眉，正要发作，突然变了脸色，掉头便向来路跑去。他竟然忘了洛痕！
雷少卿紧跟其后，方才那般说辞自然是假的，他知道世子和瑶华都在，虽说已对那人断了念，但实是不想面对，左思右想下，先到了后山，明日下山道贺倒是真的，却没想过要与世子照面。谁想半夜突然被人吵醒，熟悉的声音清晰的让雷少卿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这人怎会在这里？"那些人是谁？"几个起跃赶至易南华身旁，低声问道。
世子没搭理，心急火燎的往回赶，满脑子是洛痕惨白的脸，不祥的感觉充斥心头。到了洞口，易南华缓了两步，心中恐惧更甚，咬牙冲进去，待见到洞中情形时不由一怔。血迹还在，撕开扔在一旁的布条也在，人不在！洛痕和瑶华不在！"洛痕！"他顾不得什么大叫起来。跟随在后的雷少卿一进洞就嗅到了太过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明白了三分。不对！这两人本应在擎天堡内，又怎会负伤在此？擎天堡里发生了什么事？！"洛痕！瑶华！"
瑶华也在？雷少卿心中疑惑，忙拦了正在洞中四处寻找的易南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世子挥开雷少卿，突又顿了一下，拎起对方的衣领将其抵在墙上，‘砰'的一声，雷少卿被撞得眼冒金星，不明所以的望向易南华，却被对方眼中的恨意镇住，"都是你兄弟干的好事！"
兄弟？雷少卿不解，"到底怎么了？"他虽纵容世子，却不代表能容忍他无理取闹。
"若非你当日救了殷泠，他怎会成了玄教教主？怎会进了北天门？怎会遇着青汶？怎会血洗擎天堡？怎会害洛痕如今生死未卜？！你倒是交了个好兄弟，却让我们拿命去填！"
一番话铺天盖地而来，雷少卿瞪圆了双眼，"你说。。。什么。。。"血洗擎天堡？生死未卜？殷泠？易南华见雷少卿呆住，冷笑两声，"我倒忘了，殷教主可是喜欢师兄的紧，又怎会把这等龌龊事告诉师兄。"他们虽是师兄弟，但易南华却从未正经叫过，总是‘雷少'前‘雷少'后的，师父骂过几次没什么作用，加之雷少卿也不在意，便随他去了。如今叫起来才发现，这称呼是如此疏离，让雷少卿震惊的却不是这个，他知道！易南华知道殷泠对自己有意！
易南华见雷少卿不应，讽笑道，"怎么？被感动了？"手下逐渐用力，雷少卿开始呼吸不畅，"还是说，你喜欢那魔头，竟也连世俗也不顾了？噢，我倒忘了，你本就不在意他人目光，拿世俗来与你说倒是对牛弹琴。"话到后面带上了几分狠劲，"雷少卿！"殷泠是什么人？！他是你惹得起的么？！
雷少卿神色一凛，格开易南华的钳制，青锋出鞘。世子猝不及防，匆忙间拔剑回护，金戈声起，曦光中有点点火花，两人中无人说话，世子要全心防卫才不会被雷少卿所伤，而雷少卿已无话可说。两道身形渐渐纠缠，错身而过时雷少卿一剑刺出，易南华侧头避过，但剑风仍是扫在脸上，一线殷红立现。
向后退了两步，易南华冷笑，"雷少卿，你好的很！为了这魔头，竟不顾你我多年情分！"雷少卿静了半晌才道，"我不曾喜欢他，更不知他今日所作所为。"易南华断然道，"多说无益！你我从今以后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雷少卿猛然抬头，他不信世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易南华只是愤恨瞪着，后退着步子离了山洞，雷少卿失去了解释和质问的机会。
此时已有霞光自东方鱼肚白般的天色中泻出，一夜过去。
雷少卿黯然，他终于还是与易南华走到了这一步。
一袭黑衣正站在洞外，见雷少卿出来，那人绝美的面庞带起一抹笑，"少卿，我来接你。"真诚的笑容相信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便是方才那个手染无数鲜血的魔头，雷少卿捏紧了手中的剑，易南华不会骗他。"青盟主呢？"
"胜者王，败者寇。"
"你娶了青汶。"
"我娶她的目的正是今日。"
雷少卿强压怒气，易南华说的对，若不是他，青汶不会对殷泠放心，更不会动情，是他助了殷泠一臂之力，害了青汶和师叔，还有洛痕，雷少卿心惊，若是洛痕出了什么差错，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
殷泠沉默，若还是三月前，他会说他要的是万人之上，只是如今，他不但要无上权势，还要一个人。"一个人换一个条件如何。"雷少卿冷笑，这人果然与自己提了条件，以殷泠的个性，既说了出来，便是算准了自己不能拒绝。
"我不为难青汶，你留下。"
"好。"雷少卿一口答应。殷泠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料到雷少卿这么爽快，"我放了易南华，你做我的人。"雷少卿怔了怔，有些艰难的开口，"好。"殷泠怒不可遏，不过为一个易南华，你竟连这种事都能接受？！"殷教主可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雷少卿点点头，拱手道，"此后雷少卿将随教主左右，以护教主周全。"
殷泠怔住，随即醒悟过来雷少卿在与自己玩文字游戏，心里没来由的有几分高兴，也没计较对方的言语和自己未能达成的目的，反正只要人留在身边，他有的是法子。
"第三呢？"雷少卿道，还有洛痕和瑶华，他不会天真到认为殷泠会轻易放过她们。殷泠静了半晌，"青梦羽已死，瑶华不在我手上。"这话却是真的，殷泠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说真话。何况，他是真心喜欢他，也不愿骗他。但对上雷少卿陡然变白的脸色，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可殷泠并不后悔，青梦羽乃武林盟主，殷泠成功之日，他便必死无疑。
"洛痕呢？"雷少卿紧了呼吸，瑶华不在，应是逃了出去，或许，她带走了洛痕？
"。。。。我可以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初阳新升，金光沐浴中有丝丝凉意袭来，山腰处两人相协而行，一人脚下不稳栽倒在地，手中青锋掉在地上，"哐"的一声，听来分外刺耳。"你没事吧？"身旁那人蹲下，言语冷淡，也无意相扶，任锦衣男子在泥土中挣扎。"你。。。让人砍个十七八刀试试。。。。就知道有没有事了。。。"倒在地上的男子将方才脱手的剑摸在手中，想要支撑着站起。
蹲下的男子点点头，"还有力气说风凉话，看来是没事了。"说着看看来时的山路，干脆一把将人自地上捞起，背在背上。
"你！。。。"被背在背上的人挣了一下，见对方并无恶意，也随他去了，神经一放松，问题也接踵而至，"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殷泠是仇人？"问题怎么那么多？前面那人皱眉，想了想还是道，"何云生，和殷泠之间的恩怨我不会告诉你，我救你，是要你杀殷泠。"听背上人没反应，他又道，"殷泠本就没打算放过你，你若与我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还没反应？至少表个态吧，何云生歪头，就对着一张鬼脸，冷不防的被吓一跳。仔细看去，这人满脸血污，双目紧闭，原是早昏了过去。不由抽抽嘴角，看来指望他自己走路是不太可能了。心里暗暗咒骂齐宣，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
易南华再睁眼时已近正午，日头暖暖的没什么杀伤力，对着明亮的天空怔了一会，身上有如被拆散又重装的疼痛提醒着自己昨晚并非一场梦。师叔死了，姜伯死了，还有擎天堡内无数的尸首，而现在，他还真真切切的活着，活着，便要继续活下去。叹气，起身，咧嘴，揉腰，意外地看见对面五步远处坐着的人。"你怎么还没走？"易南华皱眉。
何云生气不打一处来，你话都没听完我走什么走？！昨晚好歹是有拼了命的在救人，他没那么好心做白工，"我的话你考虑得如何？"易南华很认真地看着何云生，有些同情这人守了自己一夜就为个答案，"我与你联手，但我有个条件。"
"就凭你现在也配提条件？"何云生冷嗤，"今日皇帝便会下诏，西王府世子易南华勾结匪类，意图不轨，如今东窗事发，西王府中数人均推出午门，易南华就地正法，不出两日自然会有全国缉捕。到时你连自保都困难，谈何报仇？"
易南华浑身一颤，变了脸色，"你说什么？！"何云生看他一眼，"若你不信，到丽彬住两日便知。"擎天堡与丽彬城不过相距三十里，那里历代均以贸易闻名，相信消息应是要流通许多，两日的时间已足够，何况擎天堡不但是‘匪类聚点'，也是世子最后呆过的地方，要来寻线索的捕头绝不在少数。
"殷泠所为？"
何云生暗赞易南华脑子好使，倒与想象中的贵族公子相悖，"当今皇帝昏庸无能，被架了刀在脖子上，就算让其下诏退位也不是全无可能，更何况证据确凿。"
易南华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云生见他动摇，忙道，"你不想报仇？"不想报仇就不是男人！易南华一把拉住何云生，厉声道，"答应我的条件，我帮你们！"何云生被这一拉，脑子迟钝起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应该是他拉着易南华冷笑，居高临下的威胁"答应帮我们！"才对，怎么好像他俩的立场反了？"你这样还。。。"想说‘你这样还讲什么条件'，不过在易南华的怒瞪下，后面的话自动消音，于是，原本应该威胁某人的某人咽口口水，"我答应你。"而原本应该被威胁的某人一脸理所应当，吩咐道，"帮我混入玄教总坛，我要找人！"

二月初一，武林盟主青梦羽之女大婚之日，擎天堡被玄教血洗，青梦羽与各派前来道贺的掌门均遭杀害，与此同时，朝廷颁下诏书，西王府勾结擎天堡意欲不轨，证据确凿，西王爷自决于天下，西王府被封，易南华畏罪潜逃，贬为庶民。
江湖哗然。
时至今日，殷泠已不屑做什么伪善面孔，将江湖稍有名气的门派均收归门下，灭了碧霄阁，又发盟主令追拿碧霄仙子。江湖中但有出言不逊者，均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毙，如此再三，江湖中明里也没了反对的声音。而此时，玄教沁竹轩内，
"你居然出尔反尔！"怒吼声传出，门外的护卫充耳不闻，他们只知里面住的是一相貌平凡的男子，似乎身份还是教主的护卫，每日教主处理完教事后都会来这看看，两人时不时地会闹上一会，有几回还动了手，至于为什么，不清楚。在第一次他们吵架时有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后，也没人对他们吵架的内容感兴趣了。闲暇之余，护卫们聚在一起唉声叹气，同样是护卫，待遇差别咋就那么大呢？一人挠挠头，疑惑道，那人很像雷少卿，有两人激动起来，想当年雷少卿一剑成名，怎么着也是他们这一代青年人心目中的英雄。只是在第二日，昨日一拍即合，热烈讨论的三人组全数消失后，也没人再对轩内住着的男子的身份表示疑惑，众人的话题不约而同地转向天气和每日的饭菜样式。有时会谈谈教中女子容貌，可是说来说去，都只敢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都不如教主好看。于是，对那不明身份的男子的羡慕，或者说嫉妒又升上了新的等级，众人心中哀叹，要能天天对着教主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不知多幸福。
雷少卿现在就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可惜他不觉得幸福，反觉得恶心。"你答应过放易南华走！"
殷泠冷然，"朝廷下令缉拿，与我何干？！"
雷少卿摇头，"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殷泠正要说话，看见雷少卿的脸色，心道你便如此担心那人？负气道，"与我有关又如何？我当日只应了你放他走，却未说过从此不再追杀于他。"
"好，"雷少卿笑得有些疲惫，"你到底是承认了，我本不该对你还有所期望。"殷泠怔住，如今他是骑虎难下，本没做过却一时赌气说了那话，这罪名是担定了。恨恨咬牙，居然让他殷泠吃了这哑巴亏，找出那人定让他不得好死！
雷少卿突然一个激灵，抓了殷泠道，"青汶可还好？！"殷泠看着雷少卿捏的泛白的指节，心里有些悲伤，这人几时为自己如此动容过？敛了神色缓缓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带你去见她罢。"

第十四章
从后花园绕过去便是青汶的住所，名义上虽是教主夫人，但见庭院中似久已无人打扫，也知她这段日子以来过的如何。院中一个丫环正探头往屋里看，回头看见殷泠来了，忙跑过来跪下，"奴婢参见教主。"话音未落，屋内‘砰'的一声，丫环心中哀嚎，那花瓶可是前朝留下的。殷泠瞥了一眼屋子，皱眉道，"怎么回事？"
"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
怕不是只这几日吧？雷少卿早三两步登了台阶，殷泠虽心中发气，却也无可奈何，若此时阻止，不过适得其反，目光随着那人，口里对女子道，"这院子怎无人打扫？"
女子一颤，忙道，"回禀教主，奴婢问过陈总管，他说。。。这院子荒着就荒着罢，不打紧。""荒唐！青汶乃一教之母，她住的地方岂能荒着？！"那女子被这一吼，颤的更加厉害，殷泠缓了缓，又道，"你去找陈昙来。"女子忙不迭的行了礼，逃也似的离去。
这边雷少卿甫一开门，就见一个白色物体飞来，身后人伸手一挡，那物体被迫换了方向砸在地上，"砰"的一声清响，碎成一地。"给我滚！"青汶还当是进来的是下人，言语不善，但在看到来人后，她瞪大了双眼，"卿哥哥？！"雷少卿见青汶双目下陷，面色憔悴，想到三月前两人相见时她的一脸天真，不谙世事，心里有些发涩。青汶生性善良，横遭此剧变，自己难辞其咎。注意到殷泠还在身旁，雷少卿敛下思绪，对殷泠道，"我有话与汶儿说。"
殷泠点点头，却没有动作。青汶此时也才注意到雷少卿身边之人，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抄了墙上的利刃便砍过来，"殷泠！我杀了你！"殷泠冷笑，他压根就没把青汶放在眼里，凭她那点花拳绣腿，如何伤得了自己。雷少卿见状连忙拦在青汶身前，将利器阻下，"汶儿！你冷静点！"
青汶怒道，"卿哥哥？！你为什么拦我？！"
拦你是不想你送死，殷泠心道。冷眼看着前方两人，可怜雷少卿一番用心，怕又要被人糟踏了。果然青汶一怔，"你怎会和这魔头在一起？"
当一点不安出现，便会有如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扩大，而处在混乱和悲伤中的人最容易被这种情绪所左右。雷少卿和殷泠是朋友，自己是因为雷少卿才会认识殷泠，殷泠灭了擎天堡。这是面子里明明白白摆着的事，由不得青汶不信。眼见青汶脸色阴晴不定，知她多又想偏了去，雷少卿看殷泠还一脸戏谑立于门旁，心下大怒，"你怎么还不走？！"
殷泠好整以暇，"我为什么要走？"言语听来甚是无辜，可雷少卿只恨的牙痒痒，若再不给青汶解释，只怕她又要冲动了。"你到底想怎样！"殷泠嘴角勾出笑意，"若我说，你就应？"应了你就是在与虎谋皮！见雷少卿瞪着自己，殷泠耸耸肩，摇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逍遥扇笑着走出去，还不忘体贴的关上房门。雷少卿要与青汶说的事他大概能猜个十之八九，先是易南华，如今是青汶，雷少卿已众叛亲离，冷哼一声，他要这普天之下雷少卿只有玄教这一个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