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是逼自己下手么？心中疼痛，面上也不曾显露半分。"小弟知道了。"他从怀中摸出右使令交于雷少卿，"这是敝教令牌，见之如见教主，大哥且收下。凭此可在教内畅行无阻。"
雷少卿不愿收如此贵重之物，被殷泠劝下，硬塞了牌子在怀中。"如此，多谢！"雷少卿略略迟疑，还是收下令牌展颜一笑。虽在秋夜，那笑容却与日光一般刺眼得紧，直烧得殷泠两颊生云，暗恼不好，起身匆匆而去，走至门口才发现忘了告辞，胡乱说了几句。雷少卿奇怪殷泠的举动，也不在意，只当他想到什要紧事。斜倚在床头，勾出那块火红令牌，摇头暗笑，这般繁忙，果然还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来得自在。

又三日，时过正午，雷少卿正在屋内打坐，听门外有动静，睁眼望去，却是殷泠端着瓷碗走了进来，一进门，来人便笑道，"今日叫厨子熬了碗鸡粥，特给大哥送来补补身子。"
"粗皮粗肉的，哪用得着补什么身子。"雷少卿也笑，接过瓷碗，不经意间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好香。"
殷泠闻言有些不自在，直盯着雷少卿手中的瓷碗，眸子里竟罕见的多了几分犹豫。眼见勺子离唇越来越近，终是忍不住开口阻拦，"慢！"
依青梦羽对雷少卿的态度应是旧识，若雷少卿此番在玄教毙命，少不得又是一番质问。如今行事应低调，断不能让此人在此处送了性命。着恼怎会忘了此等利害，忙用笑容掩了心中所想，起身便要夺碗，"此粥已放置多时，粥凉伤身，小弟再去盛一碗。"
雷少卿哭笑不得，这粥气息温润，此时入口最好，哪里会伤身，"行走江湖，哪有这么多顾忌。"说罢低了头去喝粥。殷泠神色凛然，雷少卿！这是你自己找死！
就在殷泠已经认为雷少卿必死时，他却停了动作，一愣之下，突地变了脸色。被发现了？！殷泠面上几可凝霜，已暗自积蓄内力。雷少卿却是看也不看殷泠一眼，慌忙放了瓷碗翻身下床。
"大哥？"殷泠见他小心地张望屋外，心下疑惑。
确认屋外此时无人，雷少卿舒口气，左脚踏在窗栏，这才回过头来对殷泠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哥有事先走后会有期。"这一番话说得极快，待殷泠听清，对方已跳出院墙不见了踪迹。倒像只被猫撵的耗子。殷泠心中有些不快，突然想到其实对于雷少卿，除了传说中的和自己与他七日里相处的部分，其他根本是一无所知。他师姐是谁，他又为何住在神女峰底，他不问，他不说，两人便有如酒肆中的过客，对坐而饮，饮罢各奔东西。
窗外青玉轻摇，发出沙沙声响，怔然间突然感觉身后有剑气袭来，殷泠冷笑，自不量力。反手挡住，一挑一格，已让对方兵刃脱手。幽幽抬眼，发现偷袭者是一陌生红衣女子，不觉一怔。那女子又惊又怒，在殷泠转身后，惊怒却全数化作了惊讶，"你是谁？！"
殷泠稍稍皱眉，此人擅入沁竹轩，自己还未问罪，她反倒问起自己来，若非来路不明，他定要她毙命于此。
"雷少卿呢？！"那女子左右一扫，已确定屋内再无他人。
殷泠闻言微微一动，女子一身红色劲装，柳眉细目，一颗泪痣点在左眼下，双颊微红，气喘未平。虽算不上绝世美人，倒也自有一番风韵。殷泠心中不喜，淡然道，"雷兄已离去多时。"
女子咬咬牙，挑起地上的青锋便要离开。"姑娘擅闯敝教，可否给出理由？"殷泠冷声道，沁竹轩是何地，怎可任人来去？！女子亦冷眼望来，呼吸已平缓许多，"公子可是雷少卿的朋友？"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女子冷笑，"是则是，不是则不是，哪里有公子这般顾忌？！"停了停又道，"公子若是遇见雷少卿，烦劳相告，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若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便来碧霄阁，我与他有个了断。"说罢转身离去，再不多语。
殷泠暗自心惊，方才他说‘雷兄'便是与雷少卿划清关系，毕竟闯入之人身份不明，又对雷少卿有明显的敌意，他不能承认自己与其交好，平白惹来麻烦。那句‘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模糊不清，也是为此，谁想竟被这女子一眼看穿。碧霄阁？那女子应是才入江湖的碧霄仙子瑶华。冷嗤一声，我道这女子如何，原是初生牛犊，仗着几分武力不知收敛。这般性子，怕也是在江湖中树敌无数。
不过。。。那女子是来找雷少卿的。
雷少卿。
念及此名，便不由想起那人干净利落的两道剑眉，眼睛深而亮。雷少卿爱笑，在神女峰底殷泠就曾见识过，他一笑，左侧的酒窝就会被推出来，平凡的脸庞也被带着生动不少。和雷少卿在神女峰底的七日，实在太过平静，没有阴谋，更没有杀戮。殷泠叹气，可惜了，只得七日。

大元四年初，青梦羽率众攻打幽冥谷，玄教教主走火入魔，死于教内。右使殷泠继任教主之位，与青梦羽订下盟约，自此玄教并入北天门。四年底，江湖平。
荏苒岁月，稍纵即逝，春去秋来，已是三岁花葬。三年里，殷泠果真应了对青梦羽的承诺，玄教上下如今早脱了魔教的名号，人人称颂不提。三年里，江湖中也发生了不大不小几件事。梅娘楚楚隐退江湖，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落于西风阁；御风山庄易主，二子平沙成为流云剑第三十一代传人；江湖英才辈出，三江老人，挽月剑客等先后被无名小卒打败，江湖引为奇谈。而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碧霄仙子在江湖中立出悬赏，十万白银买雷少卿此人，且不得伤其分毫。此举自然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有人说雷少卿负情而逃，是以碧霄仙子紧追不舍，有人说碧霄仙子爱慕雷少卿，但苦于自己相貌丑陋，只得出此下策。
已是北天门柳州分堂堂主的殷泠在听了手下的报告后挑眉冷笑，下了一道让江湖整整沸腾了三月的命令。十一万两白银买雷少卿此人，此后碧霄仙子每次出价，均在上面加价一万，气得碧霄仙子放下狠话，两人若有相见，定要讨教一番。江湖人却另有想法，碧霄仙子三年前追着雷少卿满江湖跑的事早已传遍，如今发赏寻情郎也在情理之中，他殷泠凑什么热闹？于是有人说，殷泠乃雷少卿至交好友，好友有难，岂能坐视不理？又有人说殷泠此举不过是为引了碧霄仙子注意，有那见过殷泠容貌的闻言立时跳了出来，若非天下第一美人，怎可配得殷泠倾城模样。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那悬赏的对象，雷少卿。
什么样的人能引得江湖两大教派竞相争购，什么样的人能背负百万悬赏，好事者早翻出了雷少卿的陈年旧账。可惜此人过于逍遥，来历全无，又神出鬼没，除却那江湖中广为人知的荡清风，平七怪，竟无其他。问曾有见过雷少卿的人，有说他英雄盖世，有说他谦谦君子，惟有西王府的世子大笑三声，说那雷少卿乃天下最无情之人，话未说完已是两泪涟涟，身后绝色女子嫣然笑道，雷爷乃天下最重义之人。一时众说纷纭，江湖中有那好奇者贪财者唯恐天下不乱者，掀起一阵寻人狂潮。殷泠也不在意，江湖平静的太久了，需要有新的事物转移他们的注意，此人是雷少卿或是殷泠并没有多大区别。
"主上。"一人跪伏身前，早已脱去稚气的脸上带着三道明显的伤疤。"晴风已与平沙取了岁寒四怪的性命。"
殷泠点点头，这三年里，他培养了一批只忠属于他的杀手，明里暗里杀了不少反对自己的人，继位的各派要人也多与自己有所联系，要拉下青梦羽，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快要成功了，不出半年，他便可以站在武林之巅。
踱步至窗前，殷泠思索着最近得的消息，青梦羽的独女青汶入了江湖？"子泽，让息雨去盯着青汶。"虽然他并不认为此人会有什么威胁，但小心一点总是对的。
"属下遵命。"黑衣人躬身退下，诺大的厅堂只剩一人，冷风过，青丝摇动，殷泠负手而立，这样的日子已过三载。他防人，人防他，日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虽是步步靠近首位，心中却是愈发不耐。每当厌倦时便会想起雷少卿，那个从不疑心自己，相处不过七日便能舍命相救的男子。殷泠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很想见雷少卿，很想与他说说这几年来的艰辛。举目远眺，又到枫叶时节，只不知那人此时又在何处。轻笑，大约又在什么地方畅怀大笑吧。
只是殷泠这次没有猜对，雷少卿并未畅怀大笑，畅怀的是世子，雷少卿也在笑，却是苦笑。
"雷少，想不到如今江湖两大教派的头子都要买你。"西王府内的洛水亭旁，三人一桌，把酒言欢，亭外一人毕恭毕敬，那肆意大笑者，正是府内的小主子易南华。
"笑了半个时辰了，可以歇歇了罢。"洛痕笑着添酒，顺路附送眼刀一枚。在外人面前，她还是给足了世子面子。世子被这一瞪，立时没了声响，心道还好没让崔管家退下，不然今日定又是一番数落。雷少卿早已习惯，也不在意，幽幽道，"托这两人的福，我已练到疾风第六式。"
世子一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练到六了？"雷少卿白他一眼，若是你也让人白天黑夜追着跑，轻功不好也难。"崔伯，明儿起有客一律不见，本世子要闭关！"雷少卿一口酒全喷了出来，练个轻功有必要闭关么？他知道世子素来不喜人下，他们虽是同时入的师门，世子使毒不及师姐，使剑不及自己，便立志要在轻功上有所超越，如今被自己平白赶上，自是不服，今日这般说，倒也是存了激他的心。
冲着洛痕抱歉地笑笑，对方也不恼，笑得愈发优雅。雷少卿心道不好，世子今晚定不好过，心想他好歹也是自己师弟，当即转了话题，推说今夜城南有灯会，欲拉世子前往。师兄也只能救你这一回，至于明晚，自求多福吧。
世子三年未见雷少卿，也存了不少话要问，当即命人撤了酒筵，草草交待两句便一同出了府去。
∷∷∷z∷∷y∷∷z∷∷z∷∷∷
两人一路说笑，到城南时各色花灯早已点亮。赏灯之人络绎不绝，灯下行人如潮，好不热闹。世子先前还能兴致勃勃地对来往女子品头论足，想方设法的将雷少卿向那如花美眷，成家立业上引，到后来见对方兴致不大，自己倒似了倡优一般。脸一沉，索性将话挑开，"雷少，你已近而立，可有成家的打算？"
他这话问得直白，雷少卿也答得爽快，"没有。"
"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话题打住，雷少卿父母早亡，拿这和他说等于对牛弹琴，遂转了话题道，"你觉得那碧霄仙子如何？"
"率性直爽，如今这般女子已不多。"
"可有意？"若有，明日我便让洛痕去碧霄阁下聘。
雷少卿摇头，他怎会不知世子所想，只是自己闲散惯了，压根就没想会有成亲的一天，"像我这般四海为家，又有哪个女子敢嫁？"
话到这里世子也明白了七分，依了雷少卿爱四处云游的性子，成亲？架了刀在他脖子上怕也是不会答应的，他了解雷少卿，一如雷少卿了解他，当即打消让雷少卿安定的念头，顺了话题笑道，"雷少风流不羁，又怎会没有女子爱慕？"这话说出来，便是带了几分调笑的味道了。
雷少卿笑笑，自己全身上下，哪有风流之资？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廊桥，说到这廊桥，乃京都最为繁华之地，映月湖波光粼粼，水中画舫点点，有那唱词婉约，红袖翩然，岸旁一色碧茵，灯火辉煌，赏灯者三五成群，言笑晏晏。"三哥！"混乱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扑至，雷少卿愣了一下，将人接下。
那人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溢满笑意，看见雷少卿，却是一惊，连番道歉，惶恐而去。世子见雷少卿愣愣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玩笑道，"雷少，不错啊，那女子假以时日，定是倾城美人。不若考虑下？"
雷少卿苦笑，"美人未曾见着，麻烦倒有一个。"
世子一怔，正色道，"可要我帮忙？"
雷少卿笑道，"不用，世子还是早些回府，若让洛痕久等，又要说我的不是了。"世子冷哼一声，"洛痕护你还来不及，哪会论你不是？"要论，也是论我。自然这后面的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他还没蠢到送上门让雷少卿笑话。

第七章

夜渐深，行人皆三三两两结伴而归，热闹的街道重归平静。各色花灯相继灭了烛火，映月湖水波如镜，折出明月满盘。雷少卿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夜重如墨。
行至偏僻处，雷少卿停下脚步，朗声道，"还请朋友现身。"
那人也不造作，一个纵身，已跃至身前，正是方才认错人的粉衣女子。一袭粉色长裙，明目皓齿，看来年不过十八，"不愧是雷少卿。"女子笑道。
雷少卿暗道这般明显的动作，若自己再不知，怕早已死过几百回了，依这女子言行，应是才入江湖。"姑娘有何见解？"
"没什么，就想来看看传说中的雷少卿是什么样的人。"女子眨眼，脸上是掩不住的好奇神色。
"姑娘如今已看过，可还有其他事？"雷少卿头疼，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缠上必是麻烦。
女子睁大双眼，"你不觉得头晕么？"
雷少卿摇头，难不成她以为她那蹩脚伎俩已经成功？
"不对呀，"女子皱眉低道，"症状怎的不对？"
雷少卿哭笑不得，"我没中毒。"
"没中？！"女子大叫，"你百毒不侵？有辟邪宝玉？"
雷少卿这回却是连话都懒得说了。
"你这人怎的不懂礼貌？为何不答我问题？"女子见雷少卿不答，当他轻视于她，更是气急。
"江湖人心险恶，姑娘还是早早归家才是。"看这女子衣着谈吐，也知是大户人家，一时贪玩闯荡江湖。还是尽早劝其回家，莫待闯下弥天大祸，追悔莫及。
"好啊~"女子却也爽快，"雷大侠若与我去一趟碧霄阁，我就回家。"
雷少卿暗笑，这女子竟也是冲那赏银而来么？
见对方不为所动，女子潸然泪下，"雷大侠，不瞒你说，我身中奇毒，大夫说唯有天山雪莲可解，只是那雪莲价值万两，小女子迫于无奈，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大侠成全。"
"姑娘。。。。"雷少卿长叹一声，似是无奈，女子一喜，忙抬起头来。"若有下次，烦劳换个理由。"这一路走来，大致相同的话已听了不下二十遍。
女子闻言脸色一暗，冷笑道，"雷大侠可是见死不救？"
雷少卿苦了脸，虽说他不问江湖事，但好歹自诩有为青年一名，平日里惩强扶弱之事也未少做，怎的不过五十万两白银，就把自己变了人人口中的‘见死不救'之徒。"姑娘，你。。。"话未说完突觉一阵晕眩，当下变了脸色。
那女子见雷少卿表情，知是药效发作，关心道，"雷大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手脚渐渐麻木，雷少卿暗道不好，面上却笑道，"姑娘费心，在下并无大碍。"
"何必硬撑，"女子娇笑，"这药便是青梦羽也甘拜下风，还是，雷大侠觉得自己内力胜过青盟主？"
雷少卿不再说话，两脚已支撑不了全身重量，栽倒在地。女子笑盈盈地跳过来，在雷少卿身旁蹲下，一脸欢快，"我说这药厉害，雷大侠如今可是信了？"
雷少卿苦笑，"信了，就不知姑娘是将药下在何处。"
女子想了想，偏头笑道，"你猜？"
雷少卿将今日之事重又过滤一遍，确认在城南绝无可能，"姑娘是将药下在西王府？但西王府内戒备森严，以你一人之力定然混不进去，若有同伙，此时仍未出现未免蹊跷。那么，此人定是熟知西王府内部，而又与我熟识，所以不愿露面。"如此，便只有一人符合条件，雷少清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易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