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郑林在恢复意识前就甩出了这一巴掌。
这是对苏静的话的条件反射。
认识到现在，这是他甩苏静的第三巴掌，轮力道，弧线，角度，这一次都堪称完美。
郑林想，自己其实不是暴力的人啊，怎么就受不了这个猪头的挑衅呢，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做出如此不绅士更别提也提不上淑女的行为。
算了，还期待什么呢？
转身，郑林离开。
郑林心中摇曳了一晚上的火苗，终于被连根掐死了，死于苏静的一句话。

关于生活

清晨，阳光灿烂，又是个明朗的好天气。
郑林一脸开心地来到院子，看起来休息得不错。三少爷如出林的小鸟儿，连跑带飞地来到树下--苏静总是喜欢睡在这里。
"苏静，苏静！起来了，走啦，去看看叶威怎么样了？"
绕着树跑了一圈儿，没人。
奇啦，他跑哪儿去了？
"苏静，苏静！"于是郑林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苏静，连卫生间都不放过，好像生怕苏静被门缝夹住了。
"哎，咋呼什么呢？"
身后一阵冷风，郑林打个冷颤。
"啊，猪头！"一回头，郑林后退三大步，"呀，是苏静啊，你的脸怎么肿了？是谁啊？哪位壮士把你打成猪头的？"
死小子，一口一个"猪头"，根本就是故意的！
苏静咬牙："啊，没事，一个小兔崽子。"
"是吗？"郑林笑得很开怀的样子，"那一定是你惹了人家了，兔子急了才咬人的。"
苏静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算了算了，还有正事。
"问你话，睡醒了没有？"
郑林白了他一眼："没有，少爷我梦游呢。你呢？这么早没守着你那颗老树情人，干嘛去了？"
"早？"苏静无奈，"我的鬼，你看看几点了？"
"谁是你的鬼，以后叫我三公子！哼，几点啊，不就......"郑林对着钟表一怔，"呀，中午啦？"
他就说今天早上阳光怎么这么盛啊。
"我早上就去医院了，估计着你快醒了，才回来看看。"
"噢。"郑林其实也不太放心，"那咱们现在再过去吧，他怎么样了？醒了吗？"
"他......"苏静似乎有些犹豫。
这让郑林不禁心一提："怎么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苏静叹气，眼中尽是烦恼："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是外伤还是内伤？是怎么个情况，你说清楚啊！"郑林快让苏静的说话方式急死了。
苏静摇头："他今早醒了，医生也检查过，说没什么事了，只不过......唉！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郑林跟着苏静提心吊胆地来到医院，叶威已经搬出了加护病房，住进了个人疗养病房。门虚掩着，屋内大大小小的礼包花篮堆得几乎站不了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公司的股东来拍马屁的。
苏静没让郑林穿门进来，而是很多余地冒着被人认为是闹鬼的危险推门。
郑林不明白苏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病房的光线很好，半落地的大窗子，正对着楼下景色最好的小花园，赏心悦目，若非这一室花海，还真看不出是病房。
叶威就坐在靠窗的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肤色不复平时的健康，有些苍白，此时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郑林习惯性地想饶过去看看叶威的正面，却被苏静拉住。出乎郑林意料的，苏静竟然加重了脚步声。在叶威回过头之后，郑林似乎看见叶威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然后，苏静笑了笑，开口道："叶威，中午好。"
不、是、吧！
郑林目瞪口呆。
苏静在跟谁打招呼？叶威？开玩笑！叶威怎么可能看得见他！不，也不能这么说，之前有几次情况证明，叶威的体质的确很特殊，苏静也说过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有可能会产生共鸣的。可是--那不是偶尔才会发生吗？
苏静看向郑林，又转头面向叶威："这是郑林，你能看见他吗？"
叶威的神色平静而温和，他点点头，竟然对郑林笑了笑，然后轻而礼貌地说了声："你好。"
郑林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叶威，在，对他......笑？
就算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多半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他在笑？叶威他竟然可以这样的笑啊？
郑林傻了。
苏静推了他一下："你别傻，这下明白我为什么会说不太好了吧。"
郑林怔怔地点点头。
如他所见，这一场车祸，叶威不但被撞出了阴阳眼，还连带失了忆。
生活啊，真他妈是一部狗血剧，低成本，粗制造，剧本烂得连演员都演不下去了！

关于面对

郑林坐在地板上，看着叶威听话地任护士为他量体温，打针，换药。自始至终，叶威的表情都十足温和，偶尔的时候，还会礼貌地道谢与微笑。
这真的是叶威吗？
整整一天，郑林已经可以淡定地用手提起自己总是脱落的下巴，然后静静地等待下一轮冲击。
"商界战鬼"叶威啊......郑林皱眉。
叶威的目光似乎扫过他，随即，年轻俊朗又多金的病人抬头对迟迟不肯离开的粉红护士绽放了一个杀千刀的笑，用温柔如情话的语调说："麻烦你了，我想休息了。"
粉红小护士被这一狠招逼得连连退到门口，然后就心花怒放地狂奔而去。
郑林扑哧一笑。
这阴招倒是有点叶威的风格了。
郑林回过头，却发现叶威正看着自己，于是笑容僵在嘴角，进退两难。
叶威倒比他自然得多，笑了笑，又别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怪了，不是说想休息了吗？郑林纳闷。
说起来，就算是失了忆，叶威对他的反应是不是也太镇定了一些？好歹他也是个鬼啊！想着，郑林突然有了个龌龊的主意。
趁着叶威失神，郑林双脚慢慢离地，飘到了叶威身后。
"喂。"
叶威回头。
"耶--啦啦啦啦！"郑林近距离摆了个鬼脸。
叶威怔了一下，却并没有郑林想像中的尖叫，反而眼神不太确定地像郑林身后瞟去。
这是什么反应啊？郑林有些不满，不解地回头，却是"唰"地出了一身冷汗。
妈呀！
下一刻，郑林已经浑颤抖地跳了回来。刚才只顾着吓唬人，忘记了叶威身后是窗子，他刚才半个身子支在外面，这里是六楼......
郑林两腿发抖地坐回地板，想起方才的高度，还是心有余悸。
恐高是他一辈子的悲哀！
不过......叶威怎么会知道的？巧合吗？
叶威却很自然地微笑："你恐高吗？"
郑林呆呆地点了点头："啊，嗯！"
叶威"噢"了一声，一抬手拉上半边的窗帘："这样就好了吧？"
那一瞬间，郑林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在他刚刚回国的时候，曾因为办公室的落地窗和父亲抗议过，三十六楼的高度，让他在屋内几乎坐立难安。
"你的恐高已经这么严重了？"那时候，叶威这样说。
"一回头就晕得受不了。"郑林一脸沮丧地瘫坐在远离落地窗的沙发上，最近他几乎都是在这里办公的。
"笨蛋！"叶威轻斥，"这样不就好了。"他手一拉，真丝窗帘遮挡住那让郑林烦恼的高度，只落下随着窗帘晃动的光影，如自水面下仰观的波澜投落在叶威无表情的脸上。
那个时候，在郑林的眼中，叶威就是笑着的，像现在这样。
"郑林？"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
郑林抬起头。
叶威的眼神带着他所陌生的关怀："还是不舒服吗？"
郑林摇摇头，闷闷地道："你才是病人啊。"
叶威却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拉上帘子你就不能看外面了吧。"郑林看着他，想从这张脸上找出哪怕一点"叶威"的东西。
可是他却摇摇头："没关系，我本来也不大想看，只是太闲了。"
"噢。"
屋内有一次陷入沉寂，郑林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怎么会应付这样的叶威，他太习惯了那个男人的傲慢冷漠，习惯了他什么都不表示，习惯了自己去点点滴滴地发掘他的温柔。而这样将自己情绪完全展开的叶威，于他来讲简直就是个陌生人。
该死的苏静！怎么还不回来，拜托，不要让他一个人面对懂得温柔的叶威啊！
"叶威，我是鬼啊，你不害怕吗？" 思前想后，郑林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叶威却是微笑着反问："你会伤害我吗？"
郑林想了想："现在是不会，不过我以前曾经想杀你噢，这样你都不怕吗？不、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是鬼啊，正常人见鬼都不会是这种反应吧？"
"大概因为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儿吧。"
嗯？可以这样解释吗？
叶威的眼神依旧淡定无波："我垂死的时候，梦见了很多事，那些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醒了以后就不大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有两个声音一左一右，一直在拼命地告诉我，坚持，要活着。"叶威抬起头，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声音很像你和苏静。"
也许那时候，他们的声音真的有传给叶威。
看来，他们三人之间的确有沟通的媒介在，可是，是什么呢？
爱吗？
郑林闭眼。
不，不是的。
经历了这些，他实在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的爱叶威，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只是如今，他也不恨了。现在他对叶威的感觉很复杂，像认识很久的熟人，带着些默契和温暖，愿意祝福他，衷心地希望他好，只是，再无其他。
这种感觉，让郑林由衷地轻松。
突然，郑林开口问："叶威，你知道我是谁吗？"
"郑林？"
郑林点点头："我是郑林，是曾经爱过你的人。"
叶威疑惑："曾经？"
"嗯，"郑林点头，比了比手掌，"以后，我衷心地祝福你好。"
叶威望着那半透明的手掌，有一瞬间的怔忪，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郑林，半晌，合上眼，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地笑。明知无法碰触，叶威还是对着空气抬起手，静静地感受，与郑林的掌心交合。
"好想碰碰你。"
郑林看向他。
叶威已经睁开了眼，用指端在空气中勾勒着他的脸庞，用从没有过的温柔说："郑林，我也一定是真的爱你。"
只是有些事，回不了头了。
"郑林！看我给你拿什么......"
苏静推门而入，却在看见叶威与郑林交合的手掌后怔住。
--有些事，真的回不了头了啊。

关于偿还

郑林不知道苏静这几天在闹什么别扭。
见到自己，不是开玩笑就是一本正经地不说话，自己要是追问过去，他就摆一张受不了的晚娘脸。
靠，给谁看呢？
他郑三少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了，要这么看他脸色？
这天，叶威坐在轮椅上在楼下的花园吹风，原本是趁着四下无人，由苏静在后面推着他，结果老远看郑林跑过来，苏静竟然扭头就走了。
"苏静？"叶威叫道。
"没事，我就在对面的草坪走走。"说完这句，苏静就再没回头。
郑林三步两步地跳过来："叶威，今天怎么样？"
"啊，"叶威还是不太放心地望向苏静的方向，"好多了，苏静他......"
"别理他！"郑林早就受够了苏静这两天的阴阳怪气，好不容易决定退一步过来说说话，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买他的账。
算了，他郑林就算自闭的时候，也没这么不招人待见过，何必去热脸贴冷屁股。
"苏静怎么了？"叶威眼中隐隐透着关心。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还真是心连着心。郑林叹气："谁知道呢，更年期吧。"
叶威却被他逗笑了。
郑林却笑不出来："反正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怎么会？"叶威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是......至少，他很喜欢你吧？"
"哎，这你就错了。"郑林在草地边坐下，"我原本这么以为，可是事实是，他不喜欢我，一点都不。"
后几个字，郑林说得咬牙切齿。
"他亲口说的？"难得见郑林这么坚定一件事情。
"难不成还是我掰的啊？"他没那么无聊。
叶威皱眉，又问到："郑林，那你怎么想？"
"我？"郑林一怔，"我能怎么想？"人家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还能死皮赖脸地粘上去啊？
"你喜欢他吗？"
"我当......"咦？郑林捂住嘴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句子，而这句子却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
自己......自己当然是喜欢苏静的。虽然那一直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听到苏静拒绝自己那一瞬间的痛心与失落，他就知道自己的感情。曾经的叶靖，如今的苏静，绕了个大圈子，他竟然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
只是，第一次没能沟通，第二次被斩钉截铁的拒绝，生前死后都是一个结果，他也算圆满了吧。
叶威的笑容依旧，只是似乎有些失落与欣慰交加的复杂："是吧，苏静这么好的人，哪有人会不喜欢？"
"你从前就不喜欢他，还最喜欢做伤他的事呢。"郑林几乎是直觉地回护。
叶威听得清清楚楚，微笑终于在嘴角没落："有时候，伤害人，也并不全是因为恨。"
又是这番论调，郑林冷哼："理由那么重要吗？结果还不都是伤害了。"
叶威突然沉默，半晌："对，有些事，后悔也晚了。"
郑林看着如今的叶威，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烦躁。
自己真是的，不都说好放下了吗？干嘛还要说这些会惹人尴尬的话！只是，有些时候，真的被伤怕了，本能的回护，却又伤了不想伤的人。就像他并不想刺激叶威，却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些生硬的话。
仇恨，这东西一刻都要不得，连决心戒掉也需要时间的辅助吧。
"别说这些了，说说你吧，公司怎么样了？很多事你都忘了，处理文件还顺利吗？"两家大企业的负责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连休病假的资格都没有，这几日频繁有公司的人员来来往往递送文件，看得出叶威也是强打着精神处理。今天是难得的没人骚扰的日子，这才趁着精神才好躲到花园来。
"嗯。"叶威点点头，"我分出了一部分事情，其实不那么累了。"
郑林拖着下巴的手一僵："分出？"
什么意思？
叶威看着他，笑笑："我把郑氏的股份还给郑易山了。"
郑林"腾"地站了起来。
叶威像是确认是的对他点头："是，还了，不然真的很累。"
"你疯了吗？"郑林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叶威却平静得很，仿佛闲话家常一般："没什么，对于郑氏我总觉得不和手，听说当初吞并得很突然，底下不少人都不服气，这样的话，放在手里，早晚也是颗定时炸弹。如今我情况这么不好，还是先保住叶氏就好了。"
郑林不知道说什么好。
众人争破头皮的股份，叶威竟是说放就放，眉头都不动一下。
"你放心，我是一点一点叫别人低价卖给你父亲的，也算顾及了他的面子。"即使失忆，即使人在病房，叶威依然有手腕将事情做到最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威！你不是失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