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娘既然帮了随云,是随云的好友,就不是外人,安心在庄中住着就是了。我也听随云说过,姑娘想要回家去。江湖险恶,你一个小姑娘上路终究不安全,等随云忙完庄中事宜,让他亲自送你回杭州去。”
花逐月不曾想到过原随云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位好似文人的老人,她谢过了原东园,恭送他离开了,才对原随云小声道:“想不到令尊竟是这么慈祥的老人呢。对啦,你有没有问他你小时候眼睛出事时的情况呢?我瞧着你们家也是有些家业的,当年肯定也是遍寻名医看诊过的,难道就没有一位大夫瞧出来过吗?”
原随云请花逐月坐下了,才道:“我方才问过家父,原来正如姑娘你所言,我的双眼失明不是因为大病,确确实实是中毒。也有大夫瞧出来了,便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两位名医之一的一位,人称“南张北王”中南张,张简斋张先生。只是他虽瞧出了我失明乃是火毒所致,却也毫无办法。”
花逐月撇嘴道:“看出了病因却无法医治,可见这位张先生也算不上什么名医啦。”
原随云却摇头道:“哎,可不能这么说。火毒毕竟是天下奇毒,能瞧出来已经是难得了。更何况这位张先生虽是名医,却也习得一身出神出化的好武艺,尤其是他的成名技弹指神通已经出神入化了,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是高手了。”
花逐月一惊,道:“弹指神通?他怎么会弹指神通?南张?莫非这位张大夫和我师门有渊?不瞒原公子,家师天人绝学,弹指神通正是其中之一。”说完站起身来,真气运转,柔指一弹,但见六七丈外一棵梧桐树的一根枝丫嘎吱一声,断落在地。
原随云耳力惊人,听出了这一击和张简斋的弹指神通极为相似,便道:“既然这样,不如在南下杭州之时,我们先绕道松江府,去舟山拜会张先生也不迟。”
花逐月觉得原随云真是个体贴的大好人,不自禁地抱住了原随云的胳膊,道:“原随云,你真好!我也答应你,在我离开之前,定会帮你寻到法子驱除火毒治好你的眼睛的。”
原原随云笑了笑,神色平静。只是心中却是暗道:好人么?殊不知他这个“好人”,困在荒宅之中时,脑海之中曾生出过多么狠毒的想法来。
第三章 提议比剑意试探
原东园年过五十才得子,后在原随云出意外时他也遭逢毒手,早在五年前就武功尽失,故而花逐月看到的是个普通的老人家。作为无争山庄的少主,在父亲功力尽失后,哪怕他还年幼,哪怕他双目失明,也必须承担起主持山庄事务的重担来。自然也没有多少功夫来陪花逐月这个客人了。
其后大约三四日里,花逐月先是与被指派侍奉她的两个丫鬟熟悉了,知道了些无争山庄之事,后因替山庄中仆从把脉开方,更是认识了管事等人。甚至还和原东园也碰到了四次。反是原随云,一直没有见到面,让她生出了“原随云好忙好辛苦”的印象来,同样的,也让“无争山庄”这个原本曾是武林第一庄的地方在她的认知里,不过是个普通的山庄罢了。
这日,花逐月在花园里头竟然看见了原随云,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拉住了原随云:“原随云,你今日不忙了吗?”
原随云自觉将客人扔下几日,确实不太好。只是有些事情,他却不想让年过六十的原东园操心,自然是亲力亲为了,尤其是将他给骗至荒宅的翠柳庄崔大小姐,若不看着翠柳庄倒下,他岂能甘心?虽才做了令一庄倾覆之事,原随云此时神色如常,有些歉意地道:“是逐月姑娘啊,这几天庄中事务繁忙,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花逐月摆了摆手,也不管原随云看不看得见,说出的话却是故作委屈的样子:“你还知道怠慢我啦?”见他脸上的歉意又深了几分,想着他和自己差不多大,和七哥一样看不见东西,却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庄子,最近还和崔柳庄退了亲事,又觉得有些可怜他,忙笑道:“我说笑的,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再说了,你们家的厨子烧的菜挺好吃的,不输我师父岛上的厨子呢。还有老庄主,真是个见识渊博的老人家,和我师父还有我爹爹好像呢。”
原随云以为花逐月是想家了,便道:“我庄中事务再用两日便可料理清楚,三天后,随云便送你南下。”
花逐月惊喜得睁大了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够,还猛地抱着原随云的胳膊摇了摇:“原随云,你真是个好人!”
花逐月拉着原随云去了亭子里坐下,随即一脸正色地替他把起脉来,片刻后方道:“原随云,你可有让人打听寒玉髓的下落呢?我听老庄主说啦,你的眼睛出事是你三岁之时,至今已经快十三年了,一般来说,拖得越久,便是寻到了寒玉髓,双眼也难以恢复如初的。你的眼睛要想康复,须得在两年之内将火毒给驱除才行。”
原随云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若说没有期待那是假的,可是若是充满期待,他怕到最后若还是一场空,只怕自己当真压不住心底的凶兽了。
“多谢了,不管怎么说还有两年时光,总还有一线希望的。对了难得今日我有空闲,不如就陪你去太原逛逛吧,算是为这几日怠慢的赔罪了。”
花逐月却不是个喜欢逛街之人,摇头拒绝道:“不啦,太原城以后有机会总能逛的,反倒是少年英才难遇到,一定要切磋一番的。我听老庄主说,一年前原随云你的武功就略有所成啦,除此之外,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特别地熟悉,走啦,我们去切磋下吧。”
花逐月说完就拉着原随云往无争山庄的练武堂而去。
树木掩映的阁楼之上,少年男女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原东园神色温和。
半晌后,是他身边的老仆方叔开口打破了寂静,道:“老主人,你之前还担心少主他因为翠柳庄崔大小姐的诓骗而放不下,如今不担心了吧?这位花姑娘虽然身世不太明朗,但是这些天在庄中的言行,却是个人品端方却又不失活泼的小姑娘,我瞧着少主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呢。”
原东园却是叹了一口气,方道:“但愿如你所言了。这几年里我知道随云过得辛苦,可是却没办法帮他。更是瞒着他双眼失明的真正缘由。本以为翠柳庄的崔大小姐如传言中那般好,我同崔家老爷子从前还有两分交情,加上翠柳庄又在阳曲,离太原快马不过半日便到了。便想着这崔大姑娘和随云门当户对,说不定能让随云他敞开胸怀的,不想却出了事。我本还担心他压不住心中的戾气,不想到今日,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
老方眼角本是浑浊的双眼中顿时露出恼怒至极的精光,咬牙切齿道:“那翠柳庄欺人太甚,只是少主人心慈,说无须牵连其他无辜之人。可只让那崔氏女得到教训怎么够?她不就是依仗翠柳庄才诓骗少主人吗?既然如此,翠柳庄也就不该存在了。”
原东园心里未尝不为儿子叫屈,但是他作为一个关心儿子的父亲,自然清楚儿子的为人,绝对不是那等大度宽厚之人。只是这些话他不会当着老仆的面说出而已,况且如今有了这位花逐月姑娘,也许儿子心中的怪兽不会被放出来了。
“你啊。”原东园看了老仆一眼,摇了摇头,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有了那什么崔小姐,说不得这位花逐月姑娘便是随云命中注定之人啦。多少年了,我都没见过他这般轻松自在过了。”
老方对花逐月的印象也不错,笑道:“正好过两日少主带人亲自送这位花姑娘南下,一路之上相处下来,说不定到了明年,少主又将人给娶回来了呢。就像当年的老主人您和夫人,哎,这都快二十年啦!”
原东园想起早逝的亡妻,整个人顿时萧索惆怅起来,只是片刻后,他的眼神中却是悔恨、痛苦、愤怒交织,“十年生死两茫茫,嘿嘿,是我无能,没有护住妻儿。十多年了,还是拿谋害蕙娘和随云的真凶毫无办法……”
老方眼见原东园因激动而神色不对,忙一掌拍向他的后背输入真气,片刻后等原东园心绪平静下来了,方道:“老主人,少主人既已知晓他的双眼是火毒所致,那夫人的死因还要瞒着他吗?我猜少主心中定也有所怀疑的。老主人放不下,少主那儿又怎么会轻易放下呢?况且少年天纵英才,这般年纪已将天下大半名门的武学习于一身,相信不用几年,定能手刃仇人,重振我无争山庄的。”
原东园听了,不见欣喜,反是忧色不减,心中暗自喟叹:“随云心有猛兽,若是能压住,自然能如你所言报仇雪恨重振门楣。若是不能,只怕伤人伤己。只希望这位逐月姑娘是那道枷锁了……”
练武堂内,花逐月正手执一柄长剑和原随云过招,她使的正是桃花岛主的得意武学玉萧剑法。这剑法本是从黄药师自玉箫中悟出的,每一招每一式,男子使出来的话,则是俊雅潇洒;而女子使出,则多了几分曼妙与柔绵,好似剑舞一般。花逐月拜于桃花岛门下十年时间,资质不凡,更难得的是她的勤学与用心。
十年下来,花逐月早就习得玉箫剑法之精髓,比之师妹黄蓉,尤强了不止三分。只见她先是一招箫史乘龙,转身便是一招山外清音,接着又是刷刷四剑——金声玉振、凤曲长鸣、响隔楼台、棹歌中流,剑招如滔滔江水不绝,又如缤纷落花无迹可寻,可谓是精微奥妙至极。
不过原随云使出的剑法之精妙,剑式之潇洒却也不在玉箫剑法之下,若是有江湖老手在此,定会大吃一惊。只因原随云使出的剑法,乃是巴山顾道人名震江湖的绝技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
自从昔年名动天下的巴山剑客顾道人飘然隐去,不知仙踪之后,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早成为了江湖传说。谁也不曾想到过无争山庄的少主,不过十六岁年纪的原随云习得了回风舞柳剑,剑气森然,剑招无形,赫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都是武林名宿大家所创之剑法,在两个小辈的你来我往之中,两人均有了不同的感悟。
而最终还是原随云略胜一筹,花逐月剑式已老收势不及时,原随云的新招已至。花逐月看着右手腕上的三寸处的剑刃,嘟了下嘴,撒手丢了长剑在地上,“哎呀,你也不知道让我一下呀。”
原随云边收起剑转身搁在剑架之上,边道:“其实论招式之美,还是你使出的剑法出众些。只是入杀敌制胜的话,有些太过柔绵了。”随即又脸带歉意,“抱歉,天下武功均有其长处与短处,方才我失言了。”
花逐月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啦,我师父自己都说了,这玉 箫剑法出自玉箫之中,太过花哨了。不过你能赢了我,也算是厉害啦,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你陪着我一道南下了。对了,你方才使的剑法叫什么名字呢?我总觉得和我们桃花岛的玉箫剑法有些相似之处。”
玉箫剑法么?原随云想起方才那些杀伤力并不大但是招式新奇的剑法,又想这师门是桃花岛,当真是处处透出诗意来。只是他却从未听说过世间有桃花岛这样一个门派所在。看来,花逐月这丫头所言,大体上是真的了。
心里思量不断,嘴里却道:“此乃早年巴山掌门顾道人所创的回风舞柳剑,只听这剑名,便知同你师门的玉箫剑法有些相似也不奇怪了。至于送你南下之事,”原随云突然笑了笑,“我虽是个瞎子,然这天下间的高手,我自认算得上一个的。”
少年额上有些许晶莹汗珠,眉目如画,不经意间露出的自信与倨傲,让他如初升的旭日一般,明亮而耀眼。一时间,花逐月竟是看愣住了。
第四章 灵芝并非真情敌
这日秋阳灼然,秋风不绝,无争山庄外的青石长路绵延,一双健壮高大的骏马拉着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出,其后是身着江湖人常见劲装的十人亲卫,人人胯/下之马一瞧便知是角力极好的河曲马,就是一般武林世家,便是有三四匹便算了不得了,如今十匹河曲骏马齐动,那声势自是惊人的。
不妨缓缓行远的马车前的帘子被掀了一角,一个笑容甜美,双眼璀璨若星辰的少女探出了头,她回望着无争山庄好一会儿,等到驶离了青石板路,瞧不见无争山庄了,她才缩回半个身子回到马车之中。
“原随云,我方才好似瞧见了老庄主站在大门内的高台之上的身影。哎,他老人家定是不放心你出远门儿。”花逐月看原随云神态如常,暗道他定是假装不在意的,心里指不定多放心不下山庄和老父呢。便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人伤了你。”
原随云一怔,随即微笑起来,好似春日的暖阳般,让人瞧着心里温暖极了,“那就有劳逐月姑娘了。”心里却是第一次挂念起老父原东园来。早从他十三岁接过无争山庄大权之后,每年都会出府一趟,却从来都不知道,说不送自己的老父亲,会在高台之中默送自己远行。
一时间,他的心里竟是百般滋味难言明。
无争山庄大门内的高台之上,原东园还是还是扶着栏杆看着一行人远走直至看不见,也不见转身下楼。
老方虽知老主人是放心不下少主人,然秋风萧瑟,老主人如今可病不得,思忖一番,与原东园道:“老主人,不说少主人如今武功有成,便是那十人亲卫,俱是战字和猎字两队的佼佼者,还有染墨,我自作主张,让他做了少主人的车夫,有他们随行,少主人定会平安归来的。”
原东园叹了声,才道:“昨日鹰祖送上的情报,说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突然乔装离开了大漠,过玉门进关中,其后更是一路向南。能让这近二十多年都在戈壁沙漠出没的札木合突然现身中原,自然不是小事了。我担心随云无意卷入其中。虽说他如今武功算有所成,但是和这些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老东西比起来,还欠了几分火候。”
老方义惊,随即道:“江湖这么大,也许就错过了呢。再则,便是少主人真的卷入其中,以少主人的武功、心智,想全身而退并非不可能。大不了,老奴到时候也南下去助少主一臂之力便是了。”
原东园对着老仆无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了高台而去。
原随云一行出了太原后一路南下,一路到了开封渡过黄河,径直入了湖广地界。这一路之上,不是没有人尾随在后打探消息,只是亲卫们谨遵原随云的吩咐,将无恶意的尾随之人打发走,出手刺探的则震慑一番打发走,且未亮出无争山庄的名号来,故而无争山庄少主人带亲卫出庄的消息,并未在江湖之中大肆流传,只是一些耳目众多的帮派多半是知晓了,例如丐帮,再例如位于武昌城南的万福万寿园。
自三国时东吴始建武昌城至今一千多年,这座依汉水傍长江的城池里出了许多的累世大族,但是近百年间,此地最有名的家族莫过于万福万寿园的金家了,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武林之中,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万福万寿园的名头。人人都称羡的家族,自然有其让人羡慕之处。而金家所居的地方敢叫做万福万寿园,这座占地极广的园子几乎囊括了武昌城南的大半土地,有山有水,在园子里都可泛舟赏荷,却无人敢多说什么。
万福万寿园之所以有如今的声势,就不能不提金家的老太君,这位金太夫人的武功稀松寻常,但是她可以说是天下间最有福气也最有权势的一位老太太了。究其原因,只一个词语——儿孙满堂。她的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所有人站在一起,三间屋子都坐不下,这么多的儿孙们,自然是“万福万寿”了。更别说这些儿孙里头,有位居朝堂的三品大将,有江湖盛名的帮主、掌门人,也有身在六扇门的总捕头。至于九个女儿中唯一没有嫁人的九姑奶奶,却是出家为尼,拜入峨嵋派苦恩大师门下,承其衣钵,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高手。
与万福万寿园相比,无争山庄差不多三代单传,老庄主原东园更是差点有无后之恨,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无争山庄作为从前的武林第一庄,同万福万寿园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只是这十几年里,无争山庄越发无声息,而万福万寿园却越发声势煊赫,再加上一年前结亲不成的事情,两家之家的关系也变得不可言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