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洗完澡，刮了胡子，换上干净的正装，正准备出去时，卫生间的门被人拧开。
"回来了？"何晏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刘正却觉得尴尬，点点头："我去上班，路过这儿，想着上来洗漱收拾一下。"
何晏不知可否地绕过刘正，推起马桶盖。
"我上厕所，你要看吗？"
刘正脸一红，赶紧退了出去。
何晏隔着门悠悠地说："刘正，我还没吃早饭呢。"
"唔。"刘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匆忙进厨房，从空荡荡的冰箱里找出仅存的番茄、鸡蛋和几篇蔫掉的菜叶，迅速做了一碗番茄煎蛋面之后几乎是逃跑般离开了何晏的公寓。
何晏从卫生间出来，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刘正的身影，只有餐桌上一碗开始变凉的番茄煎蛋面。何晏微愣了一下，到厨房里搜出一瓶刘正烫的辣椒油，狠狠地挖了几大勺，扔进面里，胡乱搅和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微笑，"哧溜哧溜"地吃起面条。
第十六章（结局）
冉冉的生命暂时没有危险了，然而一直没有醒过来。大家都开始担心孩子会不会因为头部受伤而成为植物人，关於这点，医生说他们也不能肯定，而且因为脊柱的伤情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就算孩子醒过来也有可能会瘫痪。
残酷的现实几乎击垮了燕子和刘正，尤其是燕子，自从刘正毫无征兆地提出离婚后，冉冉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刘正的公司也出了些小问题，工作上的事儿和冉冉的病情更是让他喘不过气来，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他还不能倒下去，必须撑起这个曾经被自己放弃过的家。
有时候，刘正会想，如果自己不曾放弃过这个家，是不是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然而有时候，在感觉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刘正又会带着些几近恶意地想象燕子和冉冉从来不曾存在过，世上只有他和何晏的幸福生活--至少两个男人在一起，当灾难来临时不用分辨谁的责任多一些，可以一起承担。
这些日子，刘正几乎再也没有回过何晏那儿，在医院呆不下去了就回以前的家里，这样对于燕子来说也是一种支持吧。看着当年那无忧无虑的漂亮女孩儿如今憔悴的样子，刘正心里很不是滋味。
何晏也再没有来看过冉冉，大概是知道自己不怎么受欢迎吧。不过有时候，刘正会收到他的短信，询问冉冉的情况然后说一些安慰的话，就像相敬如宾的陌生人，而至于刘正自己，何晏从没在短信里提到过。每当收到那样的短信，刘正都说不出的难受，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暗自责骂何晏的自私与无情，冷静一点的时候又会慢慢反思自己和何晏的事。
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他不曾明白地对何晏说过"我爱你"，何晏更是不曾有过任何类似的语言表示，他们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仿佛天生就应该这样，而他们的关系又是那么脆弱，没有任何维系，只要一点点的风波就可以破坏，甚至，刘正怀疑，何晏也许并不是爱着自己的，只是寻求一种安定。
那是个深秋的明朗早晨，十一的长假过完有一周了，刘正昨夜照常在医院守着冉冉。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的时候，刘正就醒了，他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醒得这么早。撩开窗帘，一阵凉风刮过，让窗外的枫树下飘起红雨；天空蓝得不可思议，仿佛这座城市永远也不能想象般的蓝，薄如轻罗的云闲散地飘在蓝色的背景下，被儿子的不幸压得喘不过气的刘正突然间就想要拥抱一下这在平常不过却又如画的风景。
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刘正和往常一样快步到医院门口的小摊，迅速买了些简单的早点就回到病房。熟练地拿出病房里的大饭盒，熟练地把它拿到充满消毒水味的开水间冲了冲，熟练地把白粥放到饭盒里，打开口袋拿出一个小包子，咬一口，同时等待着今天来接班的燕子。
突然间，刘正听见身后的病床上似乎传来某种轻微的声音。开始他并不太在意，然而那微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比刚开始强烈了一些，刘正觉得奇怪，竖起耳朵，果然又听到了第三声，沙哑的音调勉强能辨认出来实在叫"爸爸"。
那一刻，刘正的脑子一片空白，捏在手中的包子滚落到地上，他紧闭双眼，慢慢回过头，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昏迷了半个多月的儿子，艰难地睁着大眼睛，干涸的小嘴努力开合着。
"爸爸，我渴了，我想你。"
如果可以，刘正很想跳起来高兴地大叫"冉冉醒了！"，或者一把把那瘦得不成样子的小小身体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可是眼泪并没有如期而至，喜悦的笑容也无法爬上他的面容，他只能放缓自己的语气，柔柔地对儿子说："冉冉乖，爸爸在这儿，马上就给你拿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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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进入病房的时候冉冉的床空空如也，刘正一脸焦急地在外面站着，一副没了主意的样子，她顿时就懵了，一路急行给身体带来的热度消失殆尽，手脚都一片冰凉，颤抖着想抓住点什么。
刘正注意到门口的燕子是在她不支地跌倒在地的时候，刘正见燕子脸色苍白，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赶紧把她扶起来并要叫医生。
燕子制止了刘正，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空床，许久才艰难地问道："冉冉......冉冉怎么了？"
刘正被问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燕子一定是以为冉冉又出事了，急忙安慰道："没事，冉冉他醒了......医生带他去做全面检查了。你知道吗？咱们的儿子他醒了！他醒了！！"刘正原本是很平静地在安慰燕子，可是声音却不能抑制地开始颤抖。
这时候，医生们刚好把做完检查的冉冉送回来，燕子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冲上去，想要拥抱却只是轻轻地用手抚着儿子的脸孔，口中喃喃着"冉冉真乖，冉冉真勇敢"。
刘正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以便向医生仔细询问冉冉的情况。
自己医治的孩子能顺利醒过来，医生也是很高兴的，面带笑容地向刘正解释冉冉的情况，让他明白冉冉现在情况很好，而且也不会瘫痪，不过小的后遗症还是会有的，但只要他们夫妻以后多注意些，这些小毛病并不会太严重地影响孩子的将来。
听到医生的话，刘正大大松了一口气，感觉半个多月来压在心口上的巨石终于被搬走。把喜讯告诉了赵铭和小可爱，那两人也立刻请假到医院来庆祝，整个病房都洋溢着喜气。
医生嘱咐大人们千万别让孩子太累，所以陪冉冉说了会儿话后，燕子坚决留下来照顾孩子，三个大男人就决定出去喝一杯。
一大早的，饭店都还没有开门。三人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啤酒和泡椒凤爪之类的零食，坐在医院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吃吃喝喝，仿佛找不到更好的庆祝方式了。刘正跟赵铭有说有笑，小可爱却若有所思的样子。
"亲爱的，想什么呢？"看看四周没人，赵铭大咧咧地一把抱住小可爱，使劲把脸往他脖子窝里送。小可爱红着脸想推开厚脸皮的家伙，谁知赵铭趁着酒力越挫越勇，一口啃在小可爱脖子上，还色情地伸出舌头舔舔，小可爱原本就红着的脸瞬间升级成为番茄状。
刘正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甜蜜，胸口有些发堵。冉冉才刚刚醒过来，需要父亲的关爱，而且，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离开以后他们母子是不是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也许这一次真的是永别了吧，但至少应该把冉冉醒过来的消息告诉何晏，毕竟他也是很关心冉冉的。
起身留下在那儿你侬我侬的两人，刘正走到一个明亮一点的地方，拨了何晏的电话，半晌，手机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请不要挂机，您拨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刘正失望地放下电话，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早上的喜悦逝去大半，一种莫名的烦躁笼罩着他。
远远地一个漂亮小护士走过来，桃花儿似的小脸蛋拧成一团，用与娇小身材不符的气势大声斥责："谁呢？不知道医院禁烟吗？"
刘正赶紧赔笑，连连说"忘了忘了，不好意思"，一边把手中的烟灭掉。
小护士得意地看着刘正灭掉的烟头，又趾高气昂地教训了他一顿才扬着头气派地离开。刘正原地踱了几步，再一次摸出手机，按下重播键。仍然是那个不紧不慢令人恼火的声音在说着"请不要挂机，您拨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把手机收好，有些不耐烦地挠挠头发，刘正又慢慢踱回刚刚喝酒的地方。小可爱脸上还是红扑扑的，眼神却更加羞涩而又柔软，整个人偎依在赵铭怀里。
"刚干嘛切了？"赵铭喝多了些，大着嗓门问。
"没干嘛，抽一杆去了。"刘正尽力压制着自己不耐烦的情绪。
小可爱仍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把公司的事儿处理完，刘正决定去医院时顺道到何晏家看看。谁知到了家，敲门没有人应，摸出钥匙开了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家具上已经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有那么一刻，刘正心里轻松了一些，何晏走了吧，那么就算是分开了，一切回到正轨，多好。然而更多的是焦急--他去哪儿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心神不宁地回到医院，路上闯了一次红灯，两次刮到路边的花坛，三次差点撞上行人，刘正到医院时整个人几乎虚脱了。
燕子看他无力的样子有点担心，想要发问却被刘正的眼神制止了，忽然明白大概和那个烫大波浪的好看男人有关，于是闭上了嘴。
那之后，连续好几天，刘正都联系不上何晏。不安越来越浓重地笼罩着刘正，原本何晏的离开对他们现在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可刘正就是无法这样简单地结束，至少分别之前应该有个道别的时间。
小可爱单独来找过刘正一次，问刘正准备怎么解决跟何晏的事。刘正苦笑着说自己现在都找不到他了，还谈什么解决。小可爱告诉刘正从冉冉出事以来，何晏到酒吧的次数逐渐增多，并且又开始上台演唱了，即使不用说也可以知道何晏不快乐，但是最近何晏根本不在酒吧出现了。刘正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恨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为什么自诩为好男人，结果不能给妻儿一个美满的家庭也给不了爱人完整的爱，什么责任感什么温柔善良都他妈狗屁！！自己根本就是个混蛋！！
几天后，刘正开车到处乱晃纾解内心的郁结，无意中看到一个高挑到有些夸张的女性背影，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告诉他那就是何晏。踩下油门疯狂地追逐了一段，仍然还是没能抓住妖艳的身影。
颓然地回到何晏的家，仔细看看，发现原本属于何晏的那部分东西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着，只是都蒙上了灰。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的地板上突兀地躺着一片纸，将纸片捡起，上面一个个排列在一起的是带着何晏的妖气的文字。
"我想你应该要回到你的家庭里了，对你而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地要离开了。这样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提起‘傅粉何郎'这四个字的人，于是我很谦虚地把这个典故找读来读了一下。结果我发现你记性很不好，首先何晏不是东晋人，而是三国曹魏时期的，另外，何晏不是喜欢化妆，而是‘面若傅粉，顾影自怜'，原本就是很美的。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我真正的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大概你沉浸在爱别人的喜悦中还没有仔细思考过吧。其实你是个好男人，可惜好得有点过分了。物极必反，这个道理看来你这个学经济的反倒没有我这个学机械的人看得透。
好了，反正我是要走了。和谁一起、去哪里......这些问题我不会告诉你，你也没办法调查到所以尽早放弃。唯一不会变的是这间公寓。
我不曾告诉过你我的想法，也不打算说。
不过先就这样吧，你可以每年的中秋来这里打扫一下，也许有一天我想通了又在某个中秋回到这里。这一天会不会到来，什么时候到来，到来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就这样吧，我想说的都说了，希望你儿子平安，再见--也许永远不再见面。
P.S.你的床上功夫实在不怎么样。"
刘正怔怔地看着纸片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原来自己把"傅粉何郎"的典故记错了，真是丢脸。原来一直以为何晏平时的样子是伪装却没有思考过也许那才是真正的他。
到最后，刘正还是没有看清何晏这个人。然而现在，他要回家，回到呆了很多年的家，照顾病床上的儿子，安慰曾经差一点就抛弃了的妻子，然后回到之前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天。爱情，爱情是什么呢？
何晏还回来吗？他不知道。
何晏回来时他还会爱他吗？他也不知道。
甚至连当初的感情是不是爱，他也不敢说了。
只是，从现在开始，中秋不是团员，是等待。
至于等待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他也是不知道的......
END
灵山恰有仙人在 【http://264542.jjwx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