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无咎向旁一伸手,道:"弓来。"身旁兵士忙将紫檀木弓背的紫雕弓双手奉上,单无咎抽出一支雕翎,力挽弯弓如满月,一松手,箭矢疾似流星,直奔那人后心飞去。
那人听得身后响动,身子前倾,紧紧贴于马背之上。那箭夹着风雷之声,呼啸而过。劲力到处,刮得脸上肌肤有如刀割,隐隐刺痛。
不料这骑兵之中有如此高手,那人长枪伸出,击退周围兵士,一拨马头,转过身来。
单无咎这一箭名唤"逐云飞矢",迅猛如雷,百发百中,从无失手。见那人竟堪堪避过,心中也暗自讶异。抬头看去,二人目光交汇。
单无咎只见那人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熠熠生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他早闻赫罗族男子个个秀美,没想到竟有此绝色。心中一动,高声喝道:"不许再放箭,给我捉活的!"
那人正是林见秋。听了这话,目视单无咎,微微一笑,双唇轻抿,带了三分高傲,三分讥诮,又有三分挑衅之意,浑没把这北楚国君,数千铁骑放在眼里。单无咎下腹一紧,仿佛高超的猎手终于遇到最美丽狡猾的猎物,顿时周身热血沸腾。
林见秋一心想突围而出,不愿恋战。手中长枪抖动,连杀数兵,拨马冲向村口。
猛可里斜下一阵劲风袭来,其势汹汹,锐不可挡。林见秋吃了一惊,躬身闪避。紧接着又是一阵劲风袭到,林见秋避无可避,长枪横过,双手一擎,"当"地一声,兵器相交,激起一片火星。
林见秋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一虬髯大汉。身材壮硕,头大如斗。一手提着一柄铁锤,其中一个正砸在自己枪杆之上。大汉见林见秋竟能挡住这一锤之力,也怔了怔,随即喝道:"赶快束手就擒!"
林见秋不去理他,策马前行。那大汉紧追不舍。二马并驾齐驱,大汉大喝一声,双锤高举过头,用力向下狠砸。
一旁单无咎看得真切,皱了皱眉。这大汉是他手下第一爱将,名唤苏达伦。一双铁锤重逾百斤,有万夫不挡之勇。这双锤齐下,其势何止百斤,那人必死无疑,心中暗道可惜。
林见秋也知凶险,若是强行闪避,被锤风扫中,非受伤不可。他一咬牙,丹田真气运转,直通双臂,力贯长枪。只听"叮当"一阵乱响,二人手臂被震得酥麻,火花四射,映得二人眼底一片赤红。
苏达伦见双锤被林见秋挡下,其惊不小,呆了半晌,方大笑道:"好汉子!"举锤再上。他心中升起英雄惜英雄之意,便不肯再下杀手。
单无咎又惊又喜,对林见秋更是势在必得。暗中下令命众将士退后,只在周围呼喝。但见苏达伦两柄铁锤盘头护顶,拦马遮人,银光闪动;林见秋长枪舞起,右挑左拨,劈面分心,好似蛟腾龙飞。二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众人看得目眩神驰,早把赫罗族人忘到脑后。
林见秋却不肯再斗下去。连战半夜,一味蛮打,早非他本意。他一向主张君子斗智不斗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为将者上上之选。本想打杀几百个骑兵泄愤,然后便冲出去,哪知半路杀出这么个莽汉。照此下去,没个几千回合怕是分不出胜负。敌方人多势众,早晚是自己吃亏。
林见秋眼睛一转,便有了计较。趁苏达伦一锤袭来,暗中运气于背,装做躲得慢了,任铁锤在背上扫过。口中痛呼一声"啊呦",催马向前疾驰。
苏达伦只道自己一击得手,立时追赶。二人一前一后向村口奔去,众骑兵在后面紧跟。
眼见两匹马之间越来越近,几乎苏达伦一伸手,便可将林见秋拉下马来。林见秋见正是时机,身形陡转,一柄长枪快逾疾矢,枪花点点,直奔苏达伦面门。这正是闻名天下的"回马枪"。
苏达伦猝不及防,待到举锤抵挡,枪尖已到眼前,慌忙之中向后躲闪。"叮"地一声,枪尖击中胸前护心镜,登时粉碎。
耳边听到那人朗声笑道:"你中计啦。"声音遥遥,已在数丈之外。
众兵士刚要再追,单无咎道:"先莫追了,都回来吧。" 苏达伦再一抬头,见那黑马四蹄如飞,隐没在夜色中。
这边被林见秋搅得一团乱,别处却"收获颇丰"。赫罗村民皆被捉出,赶到村中广场上。被层层骑兵围着,个个面色惊恐,骇怕非常。
单无咎慢慢扫视一周,道:"将年轻男女尽数带走。"兵士们得令,下场便去捉人。一时间哭声震天,偶有反抗,当场处死。
单无咎望着林见秋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有了这些人,你还会不回来找我?"火光映着他的脸,刀凿斧刻一般,唇边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救人
北楚骑兵满载而归,掠夺金银珍宝无数。将赫罗族男女用绳捆了,拖在马后。他们是快骑突袭,离开大军营帐,疾奔一昼夜,方才寻到赫罗村。此番返回,拉着牛羊俘虏,足足走了两天一夜。
到了第二日傍晚,遇到前来接应的队伍。为首的是北楚国左军统领敦恒,同右军统领苏达伦并称"北楚双雄"。还有一位是左副统领艾亚,率领一千人马。此时距大军营帐不过五百余里。单无咎下令命将士驻扎休整,待明日一早起驾回营。
蓝初护着弟弟蓝瑞,牢牢记住林见秋的话,不出声、不反抗,藏在人群中。骑兵早把赫罗族人当作奴隶。一路上叱骂欺侮,鞭打足踢,看到稍有姿色的男女,肆意凌辱调笑。
蓝初小心翼翼,躬背缩身。除了开始时被打了几鞭,倒也没吃什么大亏。只是吃不上饭,水又给得少。忍饥挨饿,连怕带累,早已浑身困顿,昏昏沉沉。
一听到士兵们下令休息,蓝初翻身坐倒在地上,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人推他。慢慢睁开眼睛,见夜色朦胧之中,身前站着个北楚士兵。蓝初吓了一跳,刚要叫喊,那人掩住他的口,伸手摇了摇。把脸一偏,正对着溶溶月色,现出剑眉秀挺,双目晶亮,不是林见秋却又是谁。
蓝初又惊又喜,一颗心仆仆直跳。见到林见秋如遇亲人,直想扑上去痛哭一场。林见秋见他泪意盈盈,浑身微微颤抖,显是激动已极。轻轻一笑,指了指睡在一旁的蓝瑞。
蓝初心思灵动,顿时了然,忙俯身推醒了蓝瑞,掩了他的口防他惊呼。林见秋猿臂轻舒,一手夹住一个,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赫罗族人,慢慢向后退出。
此时是后半夜,众人酣梦正沉。赫罗族人体质纤弱,毫无反抗余地,便没有多少士兵看守。加上林见秋穿了北楚骑兵的服饰,纵使有人见了,也只当作有士兵耐不住寂寞,捉两个赫罗族人尝尝鲜。
眼见到了外围,只要再跨过数人,到了空地之上,几个纵跃便可隐入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到时候敌人要找他们,可就难了。
忽听身旁有人轻唤道:"林···大哥?"声音断续犹疑,显是不敢确定。
林见秋眉毛都不抬,只做未听见,足下加快步伐,又跨过两人。那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是林大哥!林大哥快救救我,救救我!"
正是万籁俱寂、风静草息之时,他这一叫声音虽低,却无异于晴空霹雳。四下北楚兵士顿时被惊动,连声喝问:"什么人?"提着兵刃摸了过来。
林见秋杀了个骑兵,穿上他的盔甲。本想偷偷救出蓝家兄弟,从此天高海阔,再不踏入勃伦国半步。没想到成功在即,被个孩子泄了行藏。他怒火中烧,回头一看,那孩子满脸的泪水、汗水,赫然便是谷若西。
新仇旧怨齐涌而至心头,林见秋恨不能上去一脚把他踹死。谷若西被他的目光所慑,吓得闭上了嘴,缩成一团。
林见秋顾不上和他算帐,抽出随身佩的长剑,拉过蓝家兄弟护在身后,剑花点点,瞬间刺死三个敌人。
但大片的兵士已被惊动,层层围了上来。林见秋要护着两个不会武功的孩子,施展不开,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酣斗一阵,传来马蹄得得。一队骑兵纵马驰来,隔开北楚兵士,将林见秋三人团团围住。马队当中一分,现出一匹黄骠马,马上之人戎衣大氅,额广鼻挺,正是北楚怀昌帝单无咎。
林见秋见此阵仗,知道今日不能善了。漫不在乎地一笑,"当"地一声,掷剑于地。双手轻分,扯下身上北楚骑兵的盔甲。又在腰身上拍了两拍,示意再无兵器。眼望单无咎,负手而立。
此时天色微明,晨曦映在林见秋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他穿着湖绿色的箭绣长袍,腰间扎着白色缎带,更衬得眉羽如黛,唇色如丹。
一个侍者喝道:"你是何人?见到陛下,还不快快下跪!"
林见秋只是盯着单无咎,淡淡地道:"在下赫罗族林见秋。"不去理会让他下跪的喝问。
单无咎见他神色洒脱,泰然自若,卓然不群。其气度风韵,实是平生仅见。听他用的是江湖口吻,显是不愿承认自己这个皇帝。但越是这般难以驯服,越是让单无咎兴味盎然。
那侍者待要再问,单无咎却道:"先把人押到中帐。"话毕,一拨马头,率着骑兵先走了。
蓝瑞吓得呆了,撇着小嘴要哭。蓝初忙把他抱在怀中安慰,对林见秋道:"林大哥,都是我们不好,连累了你···"
林见秋摸摸他的头,道:"你放心,我说能救你们,便是能救你们。"他目光冷然,道:"哼。这次不但要救你们,所有的族人我都要救。"
三人被押入中军大帐,单无咎居中,两旁将士早已等待多时。林见秋四下观瞧,单无咎右手边虬髯大汉苏达伦,他倒见过。左边那人身材干瘦,面容猥琐,目光却甚是精亮,再往下是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
林见秋负手而立,既不参拜,也不行礼。斜睨着单无咎,默然不语。
单无咎一笑,道:"怎么,你不服气?"林见秋道:"草原上敬重的是热血男儿,英雄好汉。可不是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孬种。"
此言一出,众人大怒。北楚国人个个骁勇善战,最恨别人说自己是懦夫。那身材干瘦的汉子厉声道:"你说谁是孬种?"
林见秋道:"数千铁骑围剿数百老弱妇孺,真是厉害啊厉害。"众人听他出言讥讽,怒气上冲,有人上前一步,只待陛下一声令下,非把林见秋碎尸万段不可。
那个文士皱了皱眉,道:"胜者为主,败者为奴,这是草原上的规矩。无论如何,你们赫罗族人被打败,自然要做奴隶。"
林见秋道:"谁说被打败了?还有一个哪。"干瘦汉子道:"还有一个?谁?"林见秋"噗嗤"一笑,到:"自然是我。"他抬头慢慢扫视了一圈,缓缓地道:"若是倚多为胜,又怎么算是草原上的勇士?要是单打独斗,你们一个一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下颌微扬,傲然不屈。
他出言狂妄,众皆大哗。有数人纷纷向单无咎跪下行礼,道:"请陛下准许,末将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林见秋笑道:"好呀,以多胜出不做了,现下改成车轮战啦。北楚男儿果然个个是好汉。"说完,还示意点头,口中"啧啧"有声。
众人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若非皇上在此,怕君前失仪,非得将这个小奴隶活活打死。
那文士道:"那你要怎样?"林见秋道:"简单,咱们赛‘那鲁'。"
那鲁是草原上各个部落国家每年皆要举行的盛世。到时凡年满18岁的成年男子皆可参加那鲁大赛,比赛三场,胜者便是草原上公认的勇士。
此言一出,众皆大笑。看林见秋文文弱弱,犹如处子,哪里有半分强悍之气。竟然大言不惭,要赛那鲁,真是自不量力。只有单无咎、苏达伦见过其能,没有发笑。
当下诸多将士出列向单无咎请命,誓要将林见秋见识见识北楚男儿的厉害。
却听林见秋悠悠地道:"我一人连赛三场,你们尽可挑选高手。若是我有一场败了,都算我输。不过我要是赢了···"他双目流转,扫视一遍在场诸位,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们放了赫罗族人。"
这就不只单单是意气之争,大家都不说话,齐齐看向单无咎,请皇上示下。
从开始林见秋激将,单无咎便已知他的用意。赫罗族人他倒不在乎,只是想看看这个妙人有什么能耐。听得他们要赛那鲁,都看着自己,群情激昂。只有林见秋,仍是初见时那三分高傲,三分讥诮,又有三分挑衅的神情。
单无咎站起身来,对林见秋道:"那就比一比。若是你赢了,朕便放过赫罗族人。"他走下帝座,走到林见秋身前,鹰凖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道:"不过,若是你输了呢?"
这个林见秋倒真没想过,看着单无咎,淡淡地道:"任陛下处置。"
二人四目相投,一个幽远深邃,一个清冽淡然。
单无咎凑到林见秋耳边,低声道:"朕,要你。"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本以为林见秋定会恼羞大怒,至少也会困窘难堪。不料林见秋先是一怔,接着邪邪一笑,道:"好啊。"声音低宛动人,眉梢上挑,斜斜地看了单无咎一眼,竟是大有风情。单无咎心中一荡,却见林见秋也凑到自己耳边,轻声道:"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与君定三试
单无咎只觉热气上涌,望着林见秋似笑非笑的神情,恨不得即刻将他推倒在地,肆意蹂躏。这等智勇双全,武艺出众的美人,若是能在自己身下哀啼辗转,哭泣求饶,实是平生至乐。单无咎目光闪了又闪,双手紧握又打开,终于还是忍住,缓缓踱回主位,扫视一周,道:"既如此,众位爱卿,谁愿与这林见秋比试第一场?"
按那鲁的规矩,共比赛三场,第一场弓箭,第二场赛马,第三场武功。话音刚落,那干瘦汉子躬身道:"陛下,臣愿与这小奴隶玩玩,为陛下解闷。"他一出场,旁人再不上前。望着林见秋,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这干瘦汉子便是与苏达伦号称"北楚双雄"的左军统领敦恒,乃是北楚第一神箭手,曾一箭将勃伦国的主帅从城门上射死。与单无咎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林见秋与他比箭,那是非败不可。
林见秋浑不在意,向敦恒拱了拱手,道:"请。" 敦恒神色倨傲,更不答话,走出中帐。早有兵卒牵过马匹,在十丈开外摆上箭靶。大家听闻有人挑衅北楚将军,要赛那鲁,尽皆围了上来。
敦恒翻身上马,提弓在手,对林见秋道:"你可看仔细了。"催马飞奔。那马围着人群跑了几圈,越来越快,几乎看不清马上人影。只听"卜"地一声,原来敦恒第一箭已然射出,正中靶心。
北楚士兵齐声欢呼。敦恒有心彰显自己的本事,一足踹脱了马蹬,踏在马背之上,另一腿直起。眼望靶心,拉弓搭箭,手指一松,射第一箭箭尾。劲力到处,将第一支一分两半,掉落地上,这一箭却稳稳插在靶心。
众人欢声雷动,却见敦恒驰马快跑两圈,一足挂蹬,身子一矮,从马腹下钻出。弓弦响处,一箭飞过,将第二支箭顶了出去,又是正中靶心。
四周将士大声喝彩,掌声如雷。敦恒勒住马缰,下了马,将弓递与林见秋,道:"该你了。"
林见秋接过弓箭,道了声谢。右手手指弯曲,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过了半晌,东面一阵马蹄声疾,众人急忙避开,分出一条道来。一匹黑马飞驰而至,到了林见秋身前,四蹄登地,身形陡止。这马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神骏异常,显是一匹罕见的良驹。
林见秋却不上马,转身到中帐前,躬身施礼,道:"在下斗胆,请借陛下束冠金环一用。"
众人皆感诧异,敦恒沉不住气,怒道:"你要比便比,耍什么诡计?"林见秋却不做声,只是望着单无咎。单无咎盯了他半晌,微微点点头。一旁侍者忙趋身上前,轻轻除下单无咎头上冠冕,将金环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