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哭唧唧地看着他，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抬脚向大门走去。
迈出两步，身后传来青年带着低哑笑意的揶揄。
“小姑娘。”
红叶回过头，就见到周防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所有坚硬的棱角都仿佛在这三个字里软化。
做哥哥的人，总想妹妹再晚一点长大，留在身边的时间再长一点，再多保护她一阵，而不是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只是一个来自哥哥的小愿望罢了。
第七十五章
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进吠舞罗酒吧中，在打了蜡的地板上投下黑白分明的剪影。草薙出云将擦拭干净的玻璃杯倒扣在吧台上，一团烟雾在吧台前突然腾起，紧接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草薙！多多良！安娜！大家！”
红叶从烟雾中钻了出来，欢欣鼓舞地扑向了酒吧里的同伴。
“我回来啦！”
几个人站了起来，欣喜地看着终于回归的少女，十束多多良接住红叶，因为冲力作用，在原地转了一圈才站定。
“欢迎回来，红叶酱。”青年笑着将她放下，扭头看向了同样出现在吠舞罗里的周防尊，“king。”
“恩，回来了。”
红叶脚刚落地，就感觉到衣摆被轻轻的扯了一下，低头看去，银发红眸的女孩子来到了她的身边。红叶蹲下身来，栉名安娜就轻柔地抱了她一下。
“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女孩子身材娇小，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洋装，看上去安安静静的，红叶想起十年后空荡荡的吠舞罗，以及银发少女的那个笑容，忍不住回抱住她。
“我也很想你呀，安娜酱，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呀？”
“恩。”栉名安娜很细微的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很担心红叶和尊。”
“对不起，让你担心啦。”
“没关系。”女孩子水红色的眼眸露出了些许柔和，“回来我就很开心了。”
十年后的世界还是温暖的夏季，红叶穿的衣服也很单薄，突然回来之后，即使酒吧里有暖风，温度也和夏季截然不同。
红叶在回来之前都完全忘了温度差这回事，回来之后在寒风中冻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周防尊还好，身强体壮的青年本来就不怕寒，红叶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以至于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不得不跑到房间里换上厚实的衣服。
换好了衣服之后，她又飞快地跑下来，楼下已经几乎全员聚齐了。
红叶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情，和他们挨个打了招呼之后，兜里揣着一大把钢镚儿就跑出了酒吧。
“红叶酱，晚上吃火锅，记得早点回来！”草薙出云抻着脖子喊她，红叶回过头边应声边推门，一时不查，差点撞上了人。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在她即将撞上去的时候，那个人伸出了手掌，直接抵住她的头，让她停在了原地。
那个人也是下意识的行为，眼神一扫，挑了一下眉梢。
“什么啊，是你啊。”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话比起往常，在漠然而又懒散的声线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情绪。
顿了顿，少年又快速地说道：“终于回来了啊。”
声音低又轻，仿佛怕被红叶听出什么似的。
听到这个声音，红叶身体僵硬了一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还记得十年后的那个青年厌恶排斥的目光，隐忍而又露骨地含在眼底，说出的话语也是句句戳人心窝。然而明明口中说着憎恨，这个人却在红叶受到攻击的那一刻，用自己身躯挡在红叶面前，用生命保护了她。
红叶很擅长于看清别人的情感，隐隐地感觉到，大概有什么地方，伏见猿比古和多多良他们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在十年后，他已经退出了吠舞罗，加入对头r4，在那个地方干得风生水起，看起来反而比在这里要好得多。
这点让红叶心里更加的不爽了起来。
在酒吧的门口，伏见猿比古一手撑着门板，看着少女反常的表现，微微拧了拧眉，放开了抵住她脑袋的那只手。
从他的角度俯视，少女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没有抬头，低低地应声：“恩。”
“你……”
眉头蹙得更紧，伏见猿比古刚起了一个头，红叶就一矮身，敏捷地从空隙中钻了出去，跑到了外面。
他发射性地想要拉住他，动作却半途停住，最后他只是瞥了眼少女跑远的背影，在风铃的叮当声中合上门，走进了酒吧。
八田美咲一如既往地和其他人打得火热，现在更是凑到赤之王的身边，口中“尊哥尊哥”的叫个不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伏见猿比古径直走到最角落的地方坐下，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
由于周防尊和红叶从十年后回归，原本压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吠舞罗里比起之前来说要热闹得多，他却仿佛与这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独自一人呆在圈子之外。
伏见猿比古猛地站起了身，向外边走去。
路过吧台，草薙出云在嘈杂中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去外边走走。”
“好吧，早点回来。”草薙出云摆了摆手。
少年略显瘦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抬起眼，看了一眼伏见猿比古离开的方向。
红叶揣着一堆叮铃桄榔响的硬币，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从口袋中摸出明显是手写的名片，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喂喂你好，感谢您拨打电话，我就是快速省钱又令人安心的配送神明夜斗——”
突然出现的青年神明看见了红叶，停下说了一半的话，跟红叶大眼瞪小眼。
停顿大概有一秒钟，他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水管，将整个人都挂在水管上，警惕地望着红叶。
“这，这次又要给我什么？事先声明，我提供服务只局限于这个时代，可不包括十年后十年前这些乱七八糟的时间啊！什么花什么炸弹的，我可不管哦！”
看上去完全就是对红叶有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毕竟之前把他牵连得也炸到了十年后，而且之后红叶还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之后这位神明大人依靠着跟十年前同样的廉价服务艰难地生存了下来，还顺带开辟了吠舞罗固定外卖的市场，定时给不方便出门的草薙他们供应新鲜蔬菜……
简直能够写成一本励志向的小说了。
幸亏最后依靠沢田纲吉的委托，和红叶再次撞见，不然的话，说不定这位神明就要永远地留在十年后的世界了。
红叶尴尬地看着他，挠了挠脸颊。
“抱，抱歉……”
毕竟是一位神明，即便身穿运动服，行为各种不靠谱，红叶还是对他抱有最基本的敬意，也希望他能够不计前嫌，庇佑自己和吠舞罗。
最好能让吠舞罗称霸日本黑道，让哥哥的名字享誉整个日本，彻底压倒蓝衣服的家伙！
怀揣着并不单纯的心里，她在心里酝酿了几遍措辞，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捧五元硬币，在猛地弯下腰的同时递了过去。
“这是供奉，请务必接受！”
“……耶？”
四肢并用，抱着水管的夜斗看着少女出人意料的行动，眨了眨眼睛。
“咦咦咦咦？难道说……我多了一名信徒吗？”
第七十六章
在红叶的诚心供奉之下，青年神明很快就摆脱了刚开始的如临大敌，变得开朗健谈了起来，甚至开始给红叶大谈自己拥有百万信徒的未来。
红叶也没想到只是一捧总价值还不到二百日元的硬币，就能让他态度完全变了个样，她听着他的安利，觉得自己可能把神明想的太高贵冷艳不食人间烟火了。
不过这位神明大人，看起来真的……不怎么靠谱。
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红叶一直保持着举着胳膊的姿势，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正当她抬起眼睛，想要瞄一眼的时候，青年抓了抓脑袋，从红叶举起的那堆硬币里，随便拈了一枚。
“只要这个就够了。”
“诶？”
“五元香油钱嘛。”夜斗将硬币抛起，又一把抓在手心，“一个愿望一份供奉，神明大人可是很公正的哦，多余的钱不会收啦。”
在这一刻，他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帅气。
“可是……”
“虽然确实被连累得被炸到奇怪的地方去了，不过也不是你的错啦，说起来我能回来还是多亏了你们，所以不用放在心上。倒不如说……”
青年摸了下鼻子，随意地笑道：“能因为这件事收获一名信徒，我也很高兴的啊，这也是一种珍贵的‘缘’呢。”
在夜斗的坚持下，红叶只好把硬币重新揣进兜里。临走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问道：“那以后有什么愿望的话，还能委托你吗？”
“当然可以。”
夜斗一口答应下来。
红叶走出一段路，再回头时，还能看见夜斗远远地跟她挥手，笑容灿烂极了，晴空一样的蓝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弧线，就跟个人类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神明也是存在的啊……红叶心里感慨了一句，心里又觉得有些奇怪。
她当初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忘记呢？在十年后的世界里，直到再见之前，红叶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完全忘了有这么一个跟自己一起被炸到十年后的倒霉蛋，就像是消失在自己的记忆里似的。
“夜斗神……说起来，这个名号从来没有听说过啊，都不知道是什么神职呢。”
看上去这么随和，应该是一个福神之类的吧。
红叶又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基本上只记得那身显眼至极的运动服了，青年的面目却已经不甚清晰。
红叶在回去的路上，意外地又见到了伏见猿比古。
他双手插着口袋，站在马路的对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眼神一转，就看到了从拐角走过来的红叶。那视线太过有实质感，红叶下意识地想转头就走，却又觉得这样就等于输了，于是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瞪他。
红叶自己也知道现在的伏见猿比古和十年后的那个青年不同，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点复杂。
他那不明显的善意，总是掩藏在嘲弄与奚落后面，让红叶十分对付不来，说到底她就是个笨蛋，对这种一句真心话都不说的聪明人没辙。
就像现在，在两个人对视上没过多久，伏见猿比古就扯了下嘴角，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绿灯亮起，他却没有动弹，而是等着红叶随着人流走过来。
之前在吠舞罗突然碰到，红叶一时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匆匆忙忙地跑走，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伏见猿比古的示弱就像是一个信号，红叶觉得这应该是意味着各走各的两不相干，于是就装作无事的样子，加快步伐，想要赶紧从他旁边走过去，却不料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被拉住了手腕。
“喂。”
少年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模糊不清。
“你躲着我干什么，真让人不爽啊。”
红叶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的下一句话紧随其后，让人没有一点反应的机会。
“在十年后，你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简直就是防不胜防。
“……没有。”沉默了一下之后，红叶说道。
伏见猿比古默不作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一扯她的手腕，拉着她从人行横道中间拐到了一条小道上。
末了他才靠在墙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红叶：“回来之后你看我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掩饰也很拙劣，在侮辱我的智商么，大小姐？”
“再说了，没发生什么的话，你躲我干什么。”
红叶试图负隅顽抗：“我哪躲你了？刚刚不敢看我的明明是你吧。”
“是么？”伏见猿比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红叶直觉有些不对，然而下一秒，少年就弯着腰，俯下身来，目光透过镜片，几乎如有实质地盯着红叶。
目光中隐隐地含有一种侵略性，让红叶脊背直发毛，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在这极近的距离，他张口说话时，一贯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中，也显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伏见猿比古说：“现在，我看着你了。”
红叶：“……”
红叶推开了他。
被她推开的时候，伏见猿比古没有反抗，顺着她的力气后退了一步，站直之后，讽刺般地笑了两声。
“真正不敢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话音刚落，伏见猿比古就看到少女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让他不得不再度弯下腰。低下头，视线正好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明亮得仿佛里面有火焰在燃烧。
他愣了一下，没有料到一直更倾向于逃避的少女，会突然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
“是啊，到底是谁啊。”红叶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说着憎恨我憎恨得不得了，却又在不遗余力地保护我，还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理解你吗？不计前嫌把你的黑料全部忘掉？”
伏见猿比古茫然了一瞬，紧接着，意识到红叶在回答他的问题，口中说的那个人，大概是十年后的他自己。
这些事情她从来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即使是周防尊也不清楚这些经过，少女泄愤般地说着，将种种不满与愤怒一股脑地倾泻给了面前的少年。
说到最后，她又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
说着十年后和十年前不一样的人是她，可是这不还是忍不住把这个伏见，和十年后的那个青年重叠在一起了吗？
这些话沉甸甸地堆积在心里，好不容易找到个突破口，便不管去向是哪里，全部都涌了出去。
“我永远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心思绕来绕去的聪明人是怎么想的。”红叶说道，手指紧了紧，却还是松开了他的领子，只是眉眼间显露出了几分孩子气，“我讨厌你们。”
说完了这句话后，两个人间出现了几秒钟的安静。
她的行为太过狡猾，红叶心里觉得有点难为情，不想再看他，垂下了眼，因此没有看见少年注视她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伏见猿比古轻轻地咂了咂嘴。
“啧。”
红叶没抬头，他便直接说了下去。
“那你要听聪明人的真心话吗？”伏见头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红叶。”
第七十七章
为了晚上的庆祝宴会，精力旺盛的青年们都被派出去采购食材搬运工具，十束多多良戴着围裙从里面走出来，正要将挂在玻璃门上的牌子翻到非营业的那面，就看到红叶远远地，顺着路边一路走过来。
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整个人都蔫哒哒的，就连宛如跃动火焰一般的红发都失去了明亮又热烈的色彩。
“怎么了，红叶酱？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可不像平时的你呢。”
等她走到近前，十束多多良问道。
“多多良……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可能这个问题有一点奇怪，不过对我来说很重要。”
“当然可以，想问什么？”亚麻发色的青年边帮红叶拉开门，边爽快地回应道。
红叶脚掌在地面上磨蹭了一下，脸上浮现了忐忑不安的神色，犹豫着问他：“……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说出口，她显得有点难为情，咬住了嘴唇，等待着十束多多良的回答。
青年的语气轻巧极了：“喜欢呀。”
红叶：“……”
她迅速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瞪着十束多多良，嘴巴张大，连声音都结巴了起来：“等，等等，多多良，你说什么？”
她惊慌失措地想，难道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样？
“我说——”青年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我很喜欢红叶酱啊，就像多了一个可爱的妹妹一样。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红叶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喜欢”的含义，和自己想问的那种并不相同，砰砰乱跳的心脏这才消停了下来。
也对哦，像这种回答也挺符合十束多多良的风格的，看上去是温柔居家的风格，实际上玩心超大，也喜欢逗弄人，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又不会让人讨厌。
也是正因为这样的性子，他才成为维系了吠舞罗众人的，必不可少的那条锁链。
吠舞罗依然正常，那么说的话，就只是伏见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