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明白被人坑的滋味,虽然葛书立不是他朋友,但是也算是被坑了吧。
就像是被人掐住了最靠心脏的那个血管,闷死你,堵死你。
他也坐下来,跟蚊子要了支烟。
这个时候,外边刮起了大风,正式把天津带入了冬天。
在寒风呼啸的夜里,两个男人背靠着背,静静地抽着香烟。
飘渺的烟雾从嘴里吐出来,慢慢地飘散在空气里。
像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感情。
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没有什么理由的,就是认定了。
即使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值得轻易相信,但是却感觉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背叛。
他们并未察觉,有种叫做"默契"的东西在这间屋子里悄悄地生根发芽,慢慢地成长着,直到再也分不开......
拜见父母(上)
纪楠后来又和蚊子联系过,不过蚊子都刻意地疏远她,他们俩之间的那一点点小萌芽也就不了了之了。蚊子承认自己有时少根筋,不过绝对不傻,明知道是滩浑水,他怎么可能还去趟呢?!纪楠和大朋之间的那点破事儿,他也懒得管了,反正别把自个儿再搭里就行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又到了一个周末。
安达好笑地看着蚊子正在跟他的新毛衣"奋战","你就别拽了,领子都快让你拽坏了。"
"扎得慌!"蚊子一边抱怨着,一边还用手扯着高领毛衣的领口。
"你换一件不就得了!谁逼你穿了!"
"不行!这可是我老娘亲手织的!我平时不穿,今儿去见她,怎么着也得穿上让她高高兴吧!"
"你妈不知道你讨厌高领吗?"
"知道啊,可是她说今年冬天风大,让我挡风。不过我开车啊,哪儿吹得着风啊!"蚊子一脸无奈。
安达走过来,翻着蚊子的高领看了看,"你怕不怕丑?"
"啊?"蚊子圆瞪着眼的样子很可爱。
"反正我知道你不怕,把毛衣脱下来,我给你整治整治。"安达回屋,从蚊子的抽屉里翻腾出针线盒。估计从来没用过的盒子里,只孤零零地放着一根针和黑白两管线。
"你有没有布,手绢也行?"
"你等等,我找找啊。"蚊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手帕,有点旧,不过还挺干净。
安达把手绢剪了,缝在领子里面,上面的领子翻下来时刚好遮住外边的针脚,从外观上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
蚊子再套上毛衣,动了动脖子,还真是一点也不觉得扎了。
"你还真贤惠啊!"他笑。
安达打了他肩膀一拳,"呸!这是基本常识!晚上回来我再给你拆了,反正撑过这一天就行了。"
蚊子把上次从超市买的特价油拿去给他妈,因为他发现他这边好象还有桶新的没动过,不如给二老用。
安达是第一次去蚊子爸妈家,觉得空手去不合适,非要买点东西不可。蚊子一再说没那么客气,可是安达坚持,他也没办法,最后就买了些柚子和猕猴桃,又去买了二斤小宝栗子。
要说这小宝栗子,也算是天津的一大特产。听说很多日本游客到天津来,必须要买些回去送给亲朋好友,似乎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安达这次买小宝栗子,完全是蚊子授意的,说是他爸妈喜欢吃。不过就照他盯着热乎乎栗子那发亮的眼神来看,他的话值得考虑考虑了。
"啪",安达第四次拍掉蚊子想抓栗子的手,"好好开车!"
这条路上车这么多,骑自行车的和行人更多,这家伙居然还想一边开车一边偷吃栗子!不要命啦!
蚊子很郁闷地把手乖乖放回方向盘上。
车的玻璃都关得紧紧的,狭小的夏利车里只闻得到安达怀里的阵阵香气,他怎么忍得住嘛!
哦~他亲爱的--小宝栗子~
就在他的口水拼命想破堤而出的时候,就听"喀吧"一声,紧跟着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东西塞到了他嘴边。
"吃!"
安达的眼睛看着前方,脸上有些许不自然的表情,好象是忍着笑,又好象是有点无奈。
对蚊子这个家伙,安达觉得自己彻底没辙了。
每次看他贫嘴的样子,都想打他。
每次看他孩气的样子,又想宠他。
真的很难相信,他们是同岁呢。这家伙好象永远长不大似的。
蚊子爸妈家住在小海地,算上堵车,也就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不过就是在这半小时的时间里,栗子已经被干掉快半斤了。安达终于见识到,蚊子的嘴除了能说,更能吃!他的手指剥栗子都快剥折了。
"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蚊子妈上下打量着安达,"这就是安达吧。看看,这小伙子多俊(zùn)啊。"
"妈,怎么着也该说帅吧,又不是大姑娘。"
"不是大姑娘怎么啦,人家就是好看啊,你看看这大眼双眼皮儿的,多俊呐!你再瞅瞅你!我跟你爸都是双眼皮,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单眼皮,也不知道随谁!"
(注:"随"是天津话里的"遗传")
"单眼皮怎么啦,禁老,我以后没皱纹!而且我眼又不小,你看看这黑眼仁儿多大啊,多有神啊!"蚊子瞪着眼,凑到老妈眼前。
"行啦行啦,杵门口那么半天,你们不累啊!快点进来,安达过来坐!"蚊子爸从厨房钻出来,招呼安达进屋。
"那你们先聊着。"蚊子妈又回厨房里忙活去了,可是刚进去,就立刻喊,"死老头子你给我过来!你把盐弄撒啦怎么也不收拾!"
蚊子爸吓得一缩脖,走过去的时候嘴上还是不服软,"哎呀,等一会弄完了一块儿收拾嘛,你急什么呀!"
安达一直笑,终于知道蚊子像谁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蚊子他们一家都是这种性子。
拜见父母(下)
"这是我以前住的屋。"蚊子拉安达到了小屋。
不过自从蚊子搬出去单过开始,这间屋子就变成了书房,正好放了二老那些书。整个一面墙是一个大书架,放满了各种书籍。
"你爸妈还真不愧是教语文的呀。"安达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着,"这么多书,你看过多少?"
"我?那一片都看过。"蚊子顺手一指。
安达看过去,都是论语、道德经之类的古籍,"你都看过?!"他才不信!
"我是都看过啊!不光看过,还抄过呢!抄的最多的是论语,估计抄过好几大本吧。"
"你抄那个干吗呀?"
"罚啊!小时候太捣蛋,我奶奶整天打我,后来我爸妈心疼了,就改成了罚抄,只要惹祸就罚抄一本书。你别不信,我的字漂亮了呢!都是这样练出来的!"
蚊子的表情还挺自豪,弄得安达笑得更厉害了,他还真是够单细胞的!
"你又讲你的捣蛋史了吧。"蚊子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我说安达啊,你想看什么随便拿,蚊子这死小子怎么让他念书都不好好念,我们可没少跟他着急!"
"呵呵,我一定不跟您客气。"安达笑着扫视着书架,他还真想拿几本回去看。
"爸,我跟您说,安达可也是作家呢!"
"啊?真的?哪天拿来给我拜读拜读啊!"
这么一说,安达反而不好意思了,"没什么的,就是网络小说而已,没啥水平。"
"网络小说也不错啊!我也老上网看小说呢!"
"伯父也上网?您还真新潮!"
"那是。现在学校也要做个课件嘛的,老头子也得会电脑啊!就是人老了眼睛不行,看一会就累了。"
"那就下回让蚊子给您换个液晶屏。"
"嘛屏?"老人家没听懂。
"液晶。保护眼睛的。"
"哦,那可好,省得我这眼老流泪。"
"恩,回来我再给您拿点眼药水来,您总点着就行了。"
"不用不用,眼药我有。上回蚊子还拿两瓶给我呢!"
安达陪着蚊子爸说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好象有点太安静了。往旁边一看,果然,蚊子不在,怪不得觉得不那么吵呢。
往外边一看,好象蚊子和他妈在另一间屋。
一会儿,娘俩出来了,蚊子妈说这就煮面吃午饭,就进厨房了。
不过安达眼尖,看到蚊子妈的开衫毛衣里好象多了个玉貔貅......
中午吃的打卤面,蚊子妈还炒了两菜,四口人吃得甭儿开心。蚊子的耍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吃完饭,蚊子妈张罗着要打牌。四个人就支了桌打麻将。
"安达啊,我这牌瘾憋的可难受了!你说蚊子他平时又不在,就我跟你大伯(读bāi)俩人,只能玩扑克,有时他回来吧,仨人就玩推磨,那也没意思啊!"蚊子妈一边抱怨着,一边看牌,"北!先打北不后悔!"
(注:推磨是指三人麻将)
"不是有老年活动部的牌局吗?您怎么不去啊?"
"嗨,跟外人打没劲,都太计较输赢了,打牌不就是打个乐和嘛!"
"行,您以后要想打牌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过来陪您打!"安达笑着,扔了一张七饼。
"哎呀,我和了!"蚊子妈高兴地叫。
蚊子爸一边掏钱,一边叨咕,"千刀万剐,不和头一把!"
结果换来蚊子妈的一脚。
一下午就在打牌中度过了。直到晚上,大伙也懒得做饭,干脆一家到外边去吃了。
"安达,你多吃点,别客气啊,我就怕人家不吃饭!"蚊子妈一个劲儿地给安达夹菜,弄得安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绝对不跟您客气,我吃的不少了!"
"不少了还那么瘦!别跟我们家蚊子学,整天不好好吃饭,净让我着急了!"
"妈,我又哪招惹您啦,别凡事都往我身上推啊,说的我跟污染源赛的!"
(注:"赛的",是天津话里的"似的")
"你还别说,我跟你妈都看安达这孩子老实,你可别把人家带坏了!"连蚊子爸都跟着说。
"爸--您怎么也这么说呢!"蚊子扭头跟安达说,"明儿我就跟你回承德!"
安达一愣,"回承德干什么?"
"去找你爸妈啊!咱俩肯定就是电视演的那个抱错孩子的!你看我爸妈介么疼你,你估计才是他们亲生的!我找你爸妈去!他们肯定才是我亲爸妈!"
蚊子边说边做痛苦状,好象真是被遗弃似的,弄得大伙都乐了。
"行了啊,别扯了,多大了还没个正型儿的,今儿好日子,别装哭!"蚊子爸一边忍着笑,一边说。
不过这话倒让安达一愣,什么好日子?
蚊子赶紧瞪了他爸一眼,不过看安达的样子,也知道瞒不下去了,"咳咳,那个,其实,今儿是我妈生日。"
安达一听可不高兴了,"伯母生日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你看我这什么也没准备,多不好意思!"
蚊子妈赶紧解释,"别,别,我们就是让他甭告诉你,你说你这大老远来的,哪能让你破费啊!咱这不就图个大伙一块热闹热闹嘛,嘛生日不生日的,都大老婆子了还在乎这个啊!是吧,老头子。"
蚊子爸也跟着说,"就是就是,以后咱就一家人,我们就跟你投缘,你也别跟我们见外了!"
安达站起身来,举起酒杯,"那伯母您就见谅,我这就敬您一杯,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好。"蚊子妈笑着跟安达干了一杯。
临走的时候,蚊子去银台结帐,结果服务生说已经结过了,他觉得很奇怪。再看了看,正扶二老出来的安达冲他笑了笑,他就明白了。估计是刚才安达说去上厕所的时候,把帐给结了。这家伙!
"你怎么这么见外呢!"
蚊子爸妈听说了,也跟着觉得安达这孩子太客气了。
"哪儿啊,您不也说了咱一家人嘛,那儿子请爸妈吃顿饭怎么啦!您也别跟我客气了行吗?"安达很温和地笑着。
回去的路上,安达开窗吹着酒气,手支在窗框上,"蚊子,我还真羡慕你。"
"恩?"
"你爸妈人真好。"
马路两边的霓虹灯映在安达脸上,交替着,在晃动中,衬得他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蚊子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妈妈说的还真对,安达长得真俊。
"回去我帮你把手绢拆了吧。"
"甭了,就这么穿吧,挺好的。"
这是他第一件高领毛衣。
直到很多年以后,蚊子打开衣柜,看到这件毛衣的时候,仍然会露出微笑。
与此同时,刘家二老在家里喝茶。
蚊子妈叹了口气,"你说,安达要是个姑娘多好啊。"
蚊子爸掏了掏耳朵,"我怎么觉得这话这么耳熟啊?哦,对了,你前些日子看那个《霸王别姬》好象也这么说那个程蝶衣的啊!"
"呸!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没说不正经的呀!"
"我看儿子都是跟你学的贫嘴怪舌的!你看看人家安达多稳当啊!今儿你看没看出来啊,他下午一直故意让咱俩赢牌呢!这孩子还真有心!"
"是,是,要是他是个闺女儿的话,你早把他揽咱家当媳妇了吧!"
"那可不!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放过!过这村,没这店啊!"说着,蚊子妈的肩又垮了下来,"哎,他怎么就是个小子呢!"
安达生病
今年天津的冬天很奇怪,天气忽冷忽热,不下雪,光刮风。
最火的就是医院了,男女老少都往那儿砸票子,排着队地输液打针。
"阿嚏!"安达干脆把办公室的纸篓搬到他脚下了。该死的感冒,把他的鼻炎勾起来了,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整个鼻子疼死了。
蚊子帮他倒了一杯热茶,特意又放了两块冰糖,"没事吧你,要不看看去?"
安达一边擦鼻涕,一边摇头。
蚊子叹了口气,拿起纸篓要帮他倒掉。安达一看,赶紧拦下,"我一会自己去,怪脏的。"
"切!厕所我都掏过,还怕你介个!"蚊子没理他,拿着纸篓走了。
安达抱着杯子,茶水的热气熏得他的眼有点湿润。
真的很暖。
晚上回家,蚊子一进门,外套都没脱,就跑进安达的屋,把他的被子摊开了,"赶紧躺会儿,今儿我做饭。"
看他那样,安达知道自己争也没有,就乖乖地躺下了。何况他真的很难受,头疼得快裂开了。
蚊子跑到厨房忙活。其实他会做饭,安达来以前,他都是自己做的。不过自从尝了安达的手艺,他就再也不做了。他本来就懒,有了个现成大厨,干吗放着白吃的美食不要呢!前几天发工资,安达死说活说地要给他房租,他没要,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各让一步,菜钱、水电煤气和宽带费两人均摊,饭让安达来做。
蚊子熬了点皮蛋瘦肉粥,进屋叫安达来吃,"安达,安达,起来,喝点粥好吃药。"
"恩--"安达嘴上应着,并没动。不是他不想动,是动不了。头沉得扭不动,眼睛更是涩得睁不开。
"安达,安达。"蚊子拍拍他,"你没事吧。"
"恩--"
蚊子将手覆到他额头,甭儿烫,"你发烧啦!我给你试试表!"
蚊子找来温度计,塞到安达腋下,"夹着,别掉啦。"
冰凉的温度计让安达打了个哆嗦,不过又觉得挺舒服,正好给他滚烫的身子降降温。等了五分钟,拿出来一看,38度7,真够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