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见状忙边走去为她轻轻拿捏肩膀,边笑道:"恭喜娘娘一切顺利。"
柳后一笑,把信笺又递给翠儿。
"那个平王也挺厉害的,装疯卖傻的把皇上和万将军都给蒙蔽过去了。"翠儿看完信笺上的内容,不得不佩服起司空研的演技。
柳后却不置可否的端起茶盅,反问道:"是吗?"
察觉了主子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讽刺,翠儿奇道:"当然,皇上多毒的眼啊,不是都被骗了去?"她曾以为天下间除了娘娘没人骗得过皇上的。
柳后不答,只饮一口茶,任那苦涩在舌尖云绕。然后,她才缓缓的吐出一句:"没什么骗不骗的--"
"一个真正的疯子除了是疯子还能是什么。"柳后如是说,淡淡的。
"一个......真正的......疯子......"翠儿一愣,无比惊疑。
好笑的瞟了眼惊呆的翠儿,柳后笑问:"不然呢。"一顿,她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他参与我的计划,知道我的秘密,我怎会让他安生呢?"
"是谁下的手......那名布衣?"他不是平王的人吗?难道,竟是娘娘的人吗?
"不。"柳后快速的否决,"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眼里只有主子的人,是收买不得的。"
那名布衣,柳后只知道他是司空研的人,却查不到他是从何时开始跟着司空研,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查不到。柳后知道,他生为司空研,死为司空研,没有自己。
"王管家。"不再拖沓,柳后给出答案。
"娘娘什么时候买通了他?"居然是他,自己对这名管家几乎没有印象......
"一开始。"
一开始?是计划开始还是更早以前?
翠儿满腹疑问却不敢再问,因为柳后已不悦的皱起眉。翠儿见此忙赞道:"娘娘好厉害,轻易的就让皇上和平王中计,翠儿对娘娘五体投地!"
柳后却不耐烦的摆摆手:"别尽说漂亮话。"
翠儿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只好静默的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怎么了,不是一切顺利吗?为什么主子的心情却不好?
柳后莫名的兀自沉默。
然,翠儿分明看到了,她眼里,是那样的不甘。
死寂。屋子里两个人各怀心思。
握紧,再握紧。
柳后用力的握紧桌上的茶盅,不知怎么,她心里烦闷无比。一股力重重的压着心房,就要不得喘息似的痛。
这就中计了么......这样轻易......
不是很好吗,如她所愿,明明如她所愿。
可是,这般轻易的......
"翠儿......"胸口实在闷痛,如果再不说点什么,她会疯的。
"翠儿,你知道为何我几乎不用动手就可让他们翻天么?"
"翠儿不知,望娘娘教诲。"
"他们聪明,多疑。"
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只需稍稍点拨就会自己去找答案。而聪明人都有个不好的习惯,自信,而不信任对方,就会对自己亲自找寻的结果深信不疑。
"更重要的是,他们深爱彼此......"说出这句话,柳后几乎咬断了牙。
因为爱,所以麻痹,所以混乱,所以脆弱。
所以,是这般轻易的......
"那......如果他们摊开说话,一切不就都揭露了吗?"翠儿想到什么,不安的问。
"会吗?"柳后突的玩味一笑,收敛了不小心现出的不甘,她又道,"他们不会的,就算他们面对面的谈话,万剑天也再不能去信皇上了......因为还没完呢......"
翠儿又是一奇:"没完?"
"因为嫉妒和怀疑去毒疯平王,单单这个原因并不能让万剑天死心的吧。"柳后垂下眼帘,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致命的还在后面。"
司空墨,算了,算了。
砰!司空墨握得死紧的拳狠狠的砸向坚硬的书案。万剑天走时的话一遍遍在他脑里回荡,直到满头大汗,直到浑身恶寒,他都停不下思维,他都不能不去想。
"混蛋!"
万剑天,你这个混蛋!
"混蛋!"
司空墨,你这个混蛋!
让剑天看见那样的自己,他一定厌恶这样的我了......
砰!
砰!
砰!
......
紧咬牙关,司空墨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击向桌子。不知打了多少拳,他终于累了。停下来时,他看见了书案上点点的红色。
出血了。他漠然的看了看书案,又看了看手。
可是,手再痛又怎及得上被悔恨刺痛的心?
他悔恨。
下过决心的,决心不再让万剑天那样看自己。
可是,他还是让这些重演,他错了吗?他伤了他的心吗?
我要怎么办......这个不能被信任的,这个让他厌恶的自己......
为什么总是怀疑我呢......如果,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加欺瞒,如果我从此都不再欺瞒,是不是可以换回你的信任呢......
是不是呢?
不是的。
推开书房的门,万剑天觉得这门似乎比平日重了几分。
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心绪有些乱了。
我是不是说得重了?墨怨恨平王也不是才知道......
不过,亲眼看见他欺辱毫无还手之力的平王,他怎么都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
司空研......他对自己就那么深情吗,疯了也念念不忘......
可是,我只能负你了。
墨......
思及让自己心情沉重的人,万剑天猛的忆起不久前的一个夜晚。
于是,他俯身去看书房的桌子,以前放着砚台的那一处还刻着这样的几句--
五载痴狂浮云散,
登峰独览苍茫山。
千古寂寞王者心,
难为高处不胜寒。
"还在啊......"一声轻叹微不可闻。
待我静一静,便去找墨吧。
其实,万剑天已这么下了决心的。
却奈何,这世间的事,总是突然的发生,突然的改变它的方向。
扣、扣。
门轻轻的被叩响。
"谁?"
"将军,我是无月。"
无月?她来做什?
48
从无月进门后,万剑天就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她的眼睛有些红,显然是哭过了。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么晚来找他,应该有十分重要的事。
"将军,无月有些事一定要告诉您......"
果然。万剑天早已料定,却在心里莫名有些排斥。
"什么事?"逃避并不是他的风格。
无月却没有立即开口,她安静的看着他片刻,然后她才深吸口气道:"我其实是司空墨派来监视将军的人。"
什么?!万剑天猛的抬眼,再次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这名奴婢。
"如果是这样那你怎么自揭身份?还有,为何直呼君上的名字?"万剑天虽然震惊,但仍注意到无月对司空墨的称呼。
无月脸色一僵,万剑天看出她在极力的忍耐,但显然,她失败了。她狠狠的瞪着她所站的那块地,仿佛那是司空墨,她要用她的恨意把司空墨刺伤,刺死。
"我恨他!我恨他!"恨意让她的脸扭曲。
万剑天不料她会如此,不免心惊肉跳的看着她。
冷静点,至少要把话说完,至少要让司空墨得到胜我千万倍的痛苦。无月死咬着唇,她要克制自己。
"我要告诉您一切,一切真相!"这一次她没有停,紧接着道:"司空墨还是皇子时,大人您记得吗?那次他在这为您挡的那一刀......那是他有意安排,事后便是我善后的!"
万剑天听她道出这样的内情,突的想起当日司空墨在自己床上醒来,无月进来后有些许怪异的举动。万府里,他是主子,无月却一直看着司空墨说话。是下意识吧,因为司空墨才是真正的主子......
对了,无月当时说了句"把杂物处理好了"的话吧,原来竟是在禀报吗?
只是一个小场景,却在万剑天脑内一点点被忆起。他有些厌恶,为何自己的记忆要如此好?
那个时候,墨怎会不知那人伤不了自己?但他,偏偏要去挡那一刀......让我以为那是司空研派来的人,让我以为你可以为了我不要性命......
无月不理已面色铁青的万剑天,她继道:"还有,那天晚上我指那首诗给您看也是司空墨让我做的。"
"你说的是这个?"说话间,万剑天指着书案的那一角,"五载痴狂......"他没能念下去,他控制不住他的颤抖。
"是。"无月点点头,"当日司空墨派人来通知我,让我配合好时机,他要赌你是否会去找他。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但那之后,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了吗?我想,这一定就是他的目的。"
万剑天感到一阵的热,头上已出了密密的薄汗。然而,又是如此冰冷,让他止不住的战栗。
回想当时他看了这诗后一时感动不顾一切的去找他,就恰巧,那么恰巧的在他的寝宫外听到他醉酒吐真言。
啊,是了,他的寝宫外没有人。是了,他功夫了得却不知他站在门外。因为他就等着他来,等着他"不小心"听到一切。
都明了了。
我是什么鬼将军?我不过是一个被你一次次玩弄的蠢才......
"我想......将军一定不知道,老将军其实不是死于走水,老将军是被司空墨杀死的,因为老将军一直逼迫您娶妻生子,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得到你了......"无月顿住了,因为万剑天此时看来十分可怖,无月形容不出,那是像愤怒更像是悲伤的复杂神情。
"接着说。"万剑天说得艰难。
不自的一颤,无月强压住心里的恐惧,终于道:"那天,我在门外守着,他们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司空墨,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
我对你如此忠心,处处帮你,你却杀了我的奶奶......她只是碰巧来看我,在那屋外站了一会,她老眼昏花能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命不久矣的老妇啊......你太狠......
如果不是皇后,我还一直以为奶奶是病死的......
我不会放过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告诉我原因,给我一个让我能否定你的原因,给我一个会让我继续相信墨的原因......
"奶奶......如果不是那天我在门口守着,我奶奶怎么会因为来找我而死于非命......我恨他......"无月的情绪又开始不稳,本来就红红的眼更是红得怕人。
万剑天不说话,他静静的听着。一切不容反驳,一切都太突然了,他的心一片空白。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大老远的从家乡来看我,管家怜悯她,让她与我在府上住几日......没想到因此丢了性命......"无月哽咽着,隔了片刻才又道:"她在府里迷路,好不容易找到我当然来问我怎么回偏院......我当时便是替司空墨守着不让人知道他要杀老将军......我......"
"他出来时看到我奶奶正离开,当时没说什么......但......我奶奶在不久后死在了回乡的途中......奶奶......哇......"突的,无月瘫软在地,哇的一声哭起来,凄凄惨惨。
万剑天低垂着头,他已丧失力气。他觉得自己像陷入巨大的流沙,有股力量束缚着他,让他任人玩弄。
无月的话,一句句都是刀,剜得他鲜血直流。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就让他坠入地狱。
一件一件,都是假的么......
为我挡刀是刻意安排。
酒后真言也是可以安排。
你说是你父皇逼你杀了我父亲,但是......其实是你编造的,对吧?
那么,司空墨你告诉我,这次,你毒害研到底为了什么......一定不单单是记恨吧......是不是因为你怕他揭穿你,怕他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和老皇帝说什么根本没有老皇帝逼你这回事......
他现在只想问,问问司空墨的心到底有多深,问问司空墨的爱到底是多么冰冷。
他觉得累,前所未有的累。
49
"咳咳咳......"无月哭着哭着突的掩面咳起来,并且非常剧烈,面红耳赤,模样好不痛苦。
万剑天不由皱起眉,盯着她,却在下一秒瞠目结舌。
"你......你服毒?!"
只见无月已经蜷曲着身子倒在地上,而猩红的血从无月捂着唇的指缝慢慢溢出,那血不仅颜色深浓而且有微弱的怪味,应是服用剧毒导致。
万剑天立即过去一手扶起她,一手为她传送真气以护住心脉。不是看不出无月死意以绝,但他仍然想要再次确定。
"你为何寻死?!你如何知道是皇上杀了你奶奶的?"也许,也许还有漏洞,"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无月脸色惨白,但额间确有一抹浅浅的黑色,隐隐泛着死气,她刚要张口又是一阵猛咳,还伴着血:"咳咳咳咳......"
"该死。"低低咒骂一句,万剑天又一次催动体内的真气,边怒道:"回答我!"
"呵......天不藏奸......奶奶的尸骨里还有他标识的断剑......咳咳......我......我今日把他隐藏的事都说出来......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不如......不如死了干净......呼......呼......"无月费力的说完,喘息起来。终于,她无神的双眼定在某一点,扯出一抹笑意,最后轻轻的喊了句"奶奶"。
无月走了。
在撕裂了万剑天对司空墨的最后一点信赖后,迅速的走了。
带着她的谎话一起走了,万父死亡的真相已被扭曲,因为她想要报复,她遵从了柳后的话。
"谎话是虚弱的,但若真假参半,则说真便真,说假便假。"柳后是这么说的,一如当日在庆祝和亲顺利的酒宴上问过万剑天的话。
但是,万剑天当然无法在这一刻想起那些话,所以万剑天没能去怀疑无月,因为他看到无月的泪和血,都是真的。比起司空墨,再真实不过。
"墨......司空墨......"
这一声不冰冷,不愤怒,但是无奈且疲倦。
夜凉如水。
已经三天了,他的气还没消吗?巡视了一圈朝上站着的众人,司空墨仍然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这几日,他总是心绪不宁,让他恨不得冲到那人面前,先不管他生气与否,死命的抱住他,抱紧了,再说话。
"唉......"
不能的。凭着剑天那样的倔脾气,硬去了,只会招他厌恶。
司空墨,你不能再惹他生气了,知道吗?
"皇上?"离他最近的伏公公听闻一声叹息,疑惑的看着他无精打采的主子。
"没什么。众位爱卿应已无事了,那便散朝吧。"啊......怎就出神了......
这时间忒慢了......
匆匆结束了早朝,他不再想对着那群无事找事的老家伙,现在除了万剑天,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于是,他也挥退了一干奴婢太监,冷着一张脸向寝宫行去。
无声的推开门,司空墨怎么也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一个劲的想着要如何是好。
唉......啊!
"剑天!"他看到了谁?剑天竟坐在窗边等他。
"回来了。"淡淡一句,却是温情脉脉。
"你......你怎么来了?"一扫先前的阴郁,司空墨整张脸都亮了。
见他如此,万剑天轻轻笑了笑:"君上,你怎的像个孩子?"
因他快乐,满面的单纯。
"胡说什么,我堂堂一个男人怎么会像个孩子?"虽这么驳斥,却看不出司空墨有何不悦。
"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九五至尊......不过就是像个孩子。"万剑天又笑了笑似有意逗弄。
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高深莫测的九五至尊。
司空墨假意生气的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半个身子都靠在万剑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