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陈文浩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湿润。
放开苏珏，清了清嗓子。
陈文浩笑了。
那个笑容在他们变老以后苏珏会常常想起，就像穿越无数黑白渐渐疲倦的时候突然看见一片亮丽色彩般绚烂欣慰的笑容。
当天晚上好象又回到了从前，两个人洗完澡后并排的躺在床上，陈文浩凑过来吻了他的脸颊，然后顺着手臂握住他的一只手。
脚和脚偶尔碰到一起，苏珏也没有避开，闭上眼睛沉入梦里。
意识混沌之际，只觉得握着他的手还是那么挚热，让他睡得很放心。
等到苏珏睡着，陈文浩才真正放松睡过去。
前几天他总是做梦梦到自己醒来后看不见苏珏，然后满世界的寻找，所以醒来后总是觉得很累。
到他这个年纪就容易患得患失，陈文浩很害怕自己的梦变成真的，所以只有等苏珏睡着，他才可以安心睡下。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可以到你这边了。"
听着陈文浩爽朗的声音，苏珏想到他说今天去染了头发的事情，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见到一个黄毛中年人。
"恩，好。"苏珏挂了电话将行李拿下楼，正好看到那两只喂了一个月的猫，正在悠闲的散步。看见他也不过来，只是望着他。
苏珏推了推眼镜，听见按喇叭的声音，一转头，便看见陈文浩的车已经进了小区。
明明自己有车，这个男人却还是要来接他，说是一起开回去。
男人打开门从车上下来，颇有气度，苏珏看着他一头棕色的短发微微笑了笑。
还好，电话里听他说有点黄，现在看着觉得还挺适合他的肤色。
"怎么样？还不错吧。"看着男人笑得皱纹都出来一脸讨赞赏的样子，苏珏倒也不吝啬。
"恩，比那个金光闪闪要好一点。"
陈文浩看着苏珏推了推眼镜，顿时喷笑出来。
"这话都能说得一本正经，服你了。"陈文浩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回家吧。"
"恩。"
苏珏打开车门，又回过头想再看看那两只猫，却发现它们已经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似乎有留恋的只有他而已。
一个月没开过车，手不算生，可苏珏还是开得比较慢，陈文浩在他前面，配合着他的速度，所以也不快。
红灯之后，他跟着陈文浩大转弯，不料有人横穿马路，想从他和陈文浩的车之间穿过去。
油门刚踩下去车向前冲了冲立刻踩了刹车，苏珏的头差点撞到挡风玻璃，急忙拉起手刹下了车。
虽然乱穿马路是不对，但如果撞得严重也得先送医院。
"苏珏！要不要紧？"陈文浩将车扔在路边，急忙蹲下来看苏珏。
苏珏有些哭笑不得，指指地上的人，"撞到的是她。"
"有没有碰到头？"陈文浩满脸焦急的看着他的额头，而周围的人已经有些莫名其妙了。
如果他作为路人甲一枚看到这种情况也会奇怪吧。
"我没事。"苏珏握着陈文浩的手，眼睛瞥到被撞到的中年妇女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放开陈文浩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吧？"苏珏问道。
"没事没事，只擦破点皮。"中年妇女也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拿着包离开了现场。
"真的没撞到头？"陈文浩压根不管那个女的，从头到尾只看着苏珏。
有些失笑，苏珏看着陈文浩，"说了没撞到，瞎担心什么，快走吧。"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车开得更慢了，所幸的事两个人终于平安的到了家。
"今天太累了，不要做饭了，叫点吃的吧？"陈文浩停好自己车就往苏珏这边跑，顺便将他的行李箱提在手里。
本以为一个月没有住，房间里会有积灰，只是没想到眼下不但一点灰都没有，反而很干净。
苏珏看着先他一步拉着箱子走进房间里的男人。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他在替自己打扫吗？
"呵呵，不用那么奇怪。"陈文浩放下行李箱，转身看见苏珏正在打量客厅，坦率的笑了笑，"你走掉后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每天都把房子弄得很干净，我想你看到后心情应该会好一点。"陈文浩拉着苏珏在沙发上坐下，"后来你很久都没有回来，我干脆就在这里等了，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才去你的公司。"
"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后，自己心里并不轻松，反而有些异样的酸楚。
他几乎可以想到陈文浩坐在屋子里等他的情景，而那个时候他也经常坐在租来的房子里发呆。
"呵呵......"陈文浩笑了笑，转过头吻上苏珏的嘴唇。
淡淡的、温柔的，却不失霸道的吻。
"明白么？"擦擦苏珏的嘴角，又吻了一下才靠回沙发上，看着苏珏一时间变幻莫测的眼睛，"我是真心的。"
"不管以前也好，现在也好，这句话都是真的。"陈文浩摸到苏珏的手，握在手里，"上次怀疑你是我不对。可你总是什么也不说，也让我很不放心，你究竟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根本就不能确定。"
"是因为我给的感情，你只能被动的承受还是你也真心想和我在一起，我看不清楚。"陈文浩叹了口气，"很好笑吧，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苏珏...你到底爱不爱我？"
"就像现在，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什么？"
50．
苏珏怔怔的看着陈文浩，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那么多疑虑，他当初只觉得陈文浩怀疑他，也觉得陈文浩的确没有理由百分百相信他。
可是他从没想过之前陈文浩一直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相信表现得如此冷淡的他。
"准备吃饭吧。"陈文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摸出手机，"我来叫菜，你理下箱子。"
看着背对着他的男人，苏珏一时之间觉得喉咙有点堵，立刻站起来提着箱子上了楼。
陈文浩边拨着电话边转身，看着他有些匆忙的上了楼，露出了一点笑容。
将衣服一件件理进衣柜里，苏珏的动作木讷得像个机器人，机械化的摆动着手臂。
现在想想的确如此，无论陈文浩做什么事情他都没明确表示过什么。
哪怕是上床也从来没有主动过。
这个男人......其实一直没有安全感吧，却还是坚持着说相信自己。
本来以为爱是种很深沉的感情，放在心里就好，未必要说出来。
"......"
心里因为陈文浩的话而有些乱。
将箱子里的衣服整理好，又将箱子放好，苏珏深呼吸两口下了楼。
如果彼此不信任，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他以前相当肯定的观点。
可现在自己因为害怕再次受伤而给自己留了后路，这样回到陈文浩身边，又何尝是在信任他？
他在跟陈文浩犯一样的错误。
如陈文浩所说，就像现在，自己跟他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陈文浩错了，那么现在他也一样做错了。
哪怕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却仍旧是不信任的表现。
想爱却又不敢爱，是感情的硬伤，这样下去终究会什么都得不到。
那么苏珏，你爱他吗？
走下楼梯，看到男人听见他下楼的声音后转过身朝他微笑，"菜叫好了，我先出去一下，你在家等着菜送来。"
"恩，好。"苏珏点点头，踏下最后两格楼梯。
男人挥挥手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
马上要吃饭了，他这是要开车去哪里？
苏珏有些疑惑的将碗筷都放好，不一会儿送餐的小姑娘就到了，整整八个饭盒。
其中两盒是饭，五盒是菜，还有一盒是汤，两个人吃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苏珏皱皱眉将钱付了，然后坐在沙发上等陈文浩回来。
环顾着客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崭新的家电，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除此之外，是一种家的味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里像家了呢？坐在这里才会有种归属感。
曾经这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容器罢了，冰冰凉凉的没什么特别。
三刻钟过去了，陈文浩还没有回来，苏珏看看桌上的菜，一个个拿去微波炉里转了转，心里也有点焦虑。
就吃饭这么会儿，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没有打电话来。
将重新热好的菜放回桌上，用保鲜膜包好。
苏珏坐回沙发上想着再过一刻钟，如果还没回来就打电话给他。
可是只过了五分钟，苏珏就坐不下去了，刚拿起电话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车回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急切，苏珏一拉开门就盯着陈文浩。
"去买点酒。"陈文浩提了提手里的红酒，"呵呵，今晚喝一点，就当庆祝，怎么样？"
"庆祝什么？"苏珏抬起眼睛，怔怔的看着他一下子变得尴尬的脸。
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眼角越来越多的皱纹，苏珏笑了。
"开玩笑的，那么认真。"拿过男人手里的红酒，苏珏推了推眼镜，"快来吃饭，都热过一回了。"
陈文浩看着转身向餐桌走去的挺拔身影，张了张嘴，终究只是笑了笑。
饭间红酒加饭菜，那么怪异的吃法还是头一次，让苏珏和陈文浩都喷笑不已，不过效果却不错。
"你看，买太多了吧，根本吃不掉。"苏珏看着盒子里剩下的菜皱了皱眉。
菜放隔夜了就会不好吃，也会失去营养。
"不会浪费啊。"陈文浩笑着将菜都聚集到一起，然后端着盒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苏珏疑惑的跟在后面，只看见陈文浩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将饭盒放在地上，而向他走过来的赫然是那小区里的两只花猫。
陈文浩转过头对苏珏笑了笑，看着他有些惊讶的脸，"怎么样，有没有减少点负罪感？"
"......"
有时候这个男人对他真的很了解。
苏珏在他边上坐下来，看着两只埋头苦吃的猫，"你刚才是去接它们的？"
"呵呵，"陈文浩笑了笑，"看你那么不舍得，想给你点惊喜。"
苏珏转头看看男人的笑脸，"你是怎么把它们弄回来的？"
这应该是野猫吧。
"野猫其实大部分本来都是家猫，或者是丢弃，或者是逃出来的。"陈文浩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我小时侯养过猫，所以很有一套。"
"那猫呢？"苏珏问陈文浩拿过一支，点着了。
从没听他讲过以前的事情，在好奇之余，苏珏下意识的觉得今天好象会改变些什么。
"不知道。"陈文浩吐出一口烟，淡淡道。
"不知道？"苏珏反问了一句。
"恩......"陈文浩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小时侯司机载着我和妈妈还有养的猫一起去公司看爸爸，那天是我生日，爸爸因为很忙不能回来，所以我和妈妈决定去公司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后来出车祸了......"
苏珏怔了怔，转头看着陈文浩，后者用力吸了口烟，低下头看着还在吃饭的猫。
"那天雨下得不大，但是天很黑，司机为了避让那个突然从路口窜出来的人撞上了电线杆。"陈文浩叹了一口气，"明明是那个人不遵守交通规则，却害了妈妈......"
他停顿后也没再说下去，而苏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在路上他会那么紧张。
蓦然，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陈文浩转过头看着苏珏笑了笑，"放心，我没事，只是很久很久没想起过这些事了。"
"恩......"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那只猫就不见了。"陈文浩掐灭了烟，复又低头看看舔着猫爪的花猫，"我养的那只可比这两只好看多了。"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以前的事。"苏珏看着窜进后面林子里的猫，笑了。
"恩......"陈文浩点头，握紧了苏珏的手，"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呵呵。"
身后的门敞开着，黄色的灯光从客厅里流泻出来，照亮了他们眼前的一片并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陈文浩看着分开的影子笑了笑，突然觉得这样坐着很傻，拉着苏珏站了起来，"进去吧。"
"陈文浩，"苏珏却没有动，定定的站在门口，"我想知道以前的事。"
"恩？"陈文浩转身，看着镜片后面一双闪烁的眼睛，"为什么？"
51．
因为好奇？可是为什么要好奇？
对于陈文浩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想要了解？
好象是，却又都不是。
苏珏看着他们牢牢握着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明白了，握着陈文浩的手走近两步，对上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贴上他的嘴唇。
苏珏，你爱他吗？
怎么不爱？
当然爱。
刚才在家里静静坐着等待陈文浩归来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
因为等待，因为期待，因为爱，所以才像一个家。
才像一个有着眷恋的家。
这个举动让陈文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虽然知道今天苏珏的确有动摇，可是这个吻绝对是出乎他意料的，所以作为调情的高手，陈文浩第一次在被吻时反映如此生涩，或者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反应。
而等他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苏珏主动式献吻的时候，苏珏已经送开了他的嘴唇，笑得竟然有些邪气。
"明白了吗？"
陈文浩头一次从苏珏眼中看到一丝张扬的神色，如此眩目的眼神。
在以前这些日子里，他的一切都十分内敛。
"我也是真心的。"
苏珏伸手将陈文浩圈进怀里。
而陈文浩还在细细咀嚼着苏珏的话，回神的时候只看见地上拥抱在一起的两条影子。
这......好象颠倒了吧？
这动作不是应该他来做的吗？可是现在被抱着的人却是自己。
但是这个喜悦真的来得太巨大了，陈文浩除了眼睛发酸以外做不出任何反应，整整慢拍了十秒才想到要抬手抱住苏珏。
那天晚上两个人很早就躺在了床上，陈文浩说了许多他以前的事情，大大小小。苏珏一边听一边点头，同时也说了许多他自己的事情，说他父母离婚，说到小时侯在学校被人欺负，也说到夏翌。
"现在想来就是因为太渴望爱了，所以很容易就接受了夏翌。"苏珏淡淡的说着，末了笑了笑。
曾经觉得很痛苦的事情，现在想来其实也不过如此，虽然心里隐约还能感到一点当时的疼痛。
但是恨了那么多年，记挂了那么多年，也该够了。
现在细细品来似乎也是一种乐趣，回忆的乐趣。
陈文浩握了握苏珏的手，相视一笑，然后继续说着以前的事情。
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兴奋，时而沮丧。
一直讲一直讲，直到躺在边上的人渐渐没了应和的声音，进入梦乡。
如果不是苏珏想知道，他原来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事可以说。
许多他以为被岁月冲刷到退色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从他记忆里淡出，说的时候仍然如数家珍。
记忆的闸门一打开就说个没停，掏心掏肺的想将所有的东西跟躺在边上的人一起分享。
他的成长和他的成败。
这样的话苏珏才能更了解他，而他也更了解了苏珏。
拉近彼此的距离如此简单，可自己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个方法，或者是想过又被自己否决了。
他和苏珏，都太会压抑自己防备他人了，这也是岁月和经历对他们做的一些改变。
陈文浩看着睡得很自然的苏珏，捏了捏他的眉心，如愿的看他动了动嘴唇，呢喃了一声，然后继续睡。
这才是真正的苏珏吧，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内心敏感又容易受伤。
硬撑着要坚强起来，所以一直保持着冷静冷淡的姿态对着任何试图想要接近他、可能给他带来伤害的人，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