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放心,到底还是请村东一个算命先生钱三业看了信。
钱三业拆开信,念了一遍给她听,杨海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写得几句打油诗,原是极通俗,听一遍就明白了,杨奶奶放下心来,笑道:“明儿我孙子合八字,请先生占卜。”
钱三业素与杨家熟识,笑问道:“你们家海哥儿要定了?”
杨奶奶笑着点头,钱三业连忙恭喜。杨奶奶得了孙子的准信儿,心事大定,回到家,将两张虎皮用大红绸包袱皮包了负在背上,提着一对大雁去张媒婆家。
听完杨奶奶的意思,张媒婆便笑道:“哎哟哟,我说你们怪急的,原说过几个月到夏天才定,怎么今儿个就提亲了?大婶子等等,我去换件衣裳。”
杨奶奶忙道:“快去。”遂坐在堂屋等着,隔着帘子笑道:“大海年纪大了,蒋姑娘也不小了,可不是急?好容易有个好姑娘肯嫁到我们家,我怕夜长梦多!”
张媒婆奇道:“他们家如何就答应了?”
杨奶奶笑容满面,摸了摸怀里的信,并没有说起蒋玉菡戏子身份的事儿,只说道:“昨儿个蒋家小相公就来找我,对大海满意得紧,便应了。”
张媒婆掀了帘子出来,杨奶奶一看,从头到脚打扮一新,她捏着帕子道:“既是应了,好得很,我去了提亲必是能成,也不尴尬。这包袱里是那两张老虎皮?够贵重了,咱们庄稼人提亲,不过两只大雁几样点心罢了。大婶子放心,傍晚我就去!”
杨奶奶拿出杨海的回信,一并递给她,道:“这信你拿给蒋哥儿看,他明白。”
张媒婆虽然好奇,却没多问。
太阳将将靠近西山,抵不过杨奶奶催促,张媒婆忙忙去了蒋家。
路上遇到有人问,张媒婆便说是替杨家去蒋家提亲。
听到人不禁暗暗称奇,待张媒婆一走,顿时便宣扬得阖村俱知,有羡慕的,也有等着看笑话的,都说杨海命硬,出身也不好,依照蒋家的富贵未必肯答应。
张媒婆对于这些都不知道,若知道必定笑他们自以为是。
蒋玉菡原也等得心焦,又恐杨家反悔,又怕琳琅在府中无法左右自己,正悲喜间,一眼看到张媒婆的身影和提着的大雁,心便放了下来,忙换了衣裳迎出去。
张媒婆见他锦衣华服,俊美风流,心中先赞了一声,坐定后将来意一说,又送上信,蒋玉菡看完信,眼里对杨海多了三分赞赏,笑道:“好得很,婶子回去告诉杨奶奶,我们很愿意结这门亲。”应后,方收了礼物。
张媒婆喜得合不拢嘴,吃过点心茶,不敢多耽搁,回去便告诉了杨奶奶。
杨奶奶早就料到了,忙道:“明日还得请你去问名。”
张媒婆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明日就去问名,是不是太快了些?”
杨奶奶想了想,道:“不快,咱们庄稼人娶媳妇还有立即就下聘的呢!”
第二日一早,张媒婆便提着活雁去蒋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先依礼高声笑道:“蒋哥儿,我来为杨家请问蒋姑娘的名字。”
蒋玉菡早就在屋里等着了,忙道:“快请进。”
张媒婆送上活雁,蒋玉菡方说了琳琅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他原本也不记得琳琅的生辰八字,幸琳琅得到了小红的记忆,不但自己的八字记得,也记得蒋玉菡的,是故在这一节上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张媒婆才笑吟吟地回去告诉杨奶奶。
杨奶奶喜之不尽,看得张媒婆笑道:“大婶子该找钱先生去合八字了。”
杨奶奶听了如梦初醒,忙忙地去找钱三业。
合八字的结果很好,说杨海和蒋姑娘是天作之合。
杨奶奶越发喜上眉梢,给了钱三业极厚的红包,又请村里的全福人写了大红庚帖,因要把吉兆告知蒋家,还要送上活雁,谓之纳吉,并商议放定事宜。
等放定时交换礼物并换了庚帖,才算正式定下来。
杨奶奶不免翻箱倒柜,将压箱底的好东西找出来预备着。
到了次日张媒婆过来纳吉,说是得到天作之合的吉兆,提起放定,蒋玉菡心里十分欢喜,笑道:“请杨家挑个好日子罢。”蒋玉菡做事干脆利落,杨奶奶也不含糊,不过三五日的工夫,诸事皆定。这下,满村都知道杨家跟蒋家结亲了。
安家听到这个消息后,杨家与蒋家已经将放定的日子定在四月初六了,是最近的吉日,且蒋玉菡那时得空。气得杨氏险些把碗盘给砸了,倒是安惠折了指甲。
日子一定,蒋玉菡心神略松。
杨家这边忙着预备文定之礼,蒋玉菡那边早从黄叶村回城,多给工钱,催促着木店匠人打家具,又要预备放定的回礼,又要采买嫁妆,忙得不行。幸亏老赵夫妇是娶过儿媳妇的人,又懂得礼数,急急忙忙地帮衬着预备起来。
赵婶却道:“放定得姑娘在家,大爷不如先接姑娘回家,姑娘做事更周全些,放定的回礼还得姑娘亲自动手呢!”
蒋玉菡一拍额头,道:“我竟忙得忘记了。”忙叫老赵备车,又换了衣裳,细细一瞧没有疏漏的地方,急急去荣国府,到了后门。看门的婆子常得琳琅的好处,蒋玉菡嘴甜,说话又极是动听,那婆子听得欢喜,问明了缘故,方亲自去传话。
琳琅往日常去找蒋玉菡,他却并没有来过荣国府,好在两人容貌甚像,婆子也不怀疑。
可巧府里都知道琳琅家里已经说亲了,那些管事无不跌足大叹,赖嬷嬷心里也怪没意思,凤姐并三春正在黛玉房里取笑她,林朗却在一旁陪着宝玉,一听琳琅兄弟来了,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来,不等婆子说,凤姐便道:“依我看,琳琅姐姐的兄弟这是说定了来接她了!”
那婆子笑道:“奶奶竟会神机妙算不成?正是如此呢!”
探春笑道:“这得回太太一声!”
黛玉听了倒有些伤感,虽说与琳琅相处时日不多,但得她好处却不少。
凤姐拉着琳琅道:“走,咱们去老太太太太跟前说去,妹妹们都来,咱们听听去!”
因过了黛玉的生日,二月里便没人过生日,府里不觉有些清净起来,姐妹们正无事可做,听得有热闹,都说去看,唯有贾宝玉跟在后面不住长吁短叹:“好好的女儿家,嫁人做什么?沾染了男人气味终究不好,还不如长长久久地留在我们家!”
众人闻言莞尔,也不理他。
贾母和王夫人在上房正说元春在宫里如何,闻言都笑道:“倒迅速,果然是定了?”
琳琅红着脸不语,凤姐笑嘻嘻地道:“若是没定,她兄弟来接她做什么?传话的婆子说是要放定了他兄弟才来接她家去。只是到底是外男,所以没敢提进来给老太太太太磕头。”
贾母笑问琳琅道:“你兄弟几岁了?”
琳琅红着脸道:“回老太太,我兄弟今年十二岁,已是大人了,故不敢进来。”
贾母爱他懂礼数,叹道:“还是个孩子呢,这样小心!去叫他进来我问问。”
王夫人点了点头,琳琅跟她这么多年,对于琳琅的终身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鸳鸯听了,忙打发婆子去叫蒋玉菡,又叫外面丫头们回避。
屋里这些奶奶姑娘们听了,忙都进了碧纱橱,大小丫头也都跟着回避,只留几个老嬷嬷和未留头的小丫头服侍贾母和王夫人、宝玉母子,以及鸳鸯片刻不离贾母,没有回避,琳琅作为蒋玉菡的长姐,亦在。
蒋玉菡进来板板正正磕了头,规规矩矩,不敢乱看。
众人见他容貌超群,举止不俗,顿时一怔,别人犹可,唯有宝玉见了如同得了凤凰儿似的,暗道:“天底下竟有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可恨这锦衣绫罗,俱包裹了我一段腐朽陈木,美酒佳肴,也不过填进了粪坑里!”
贾母最爱标致人,见了喜欢得不行,忙问叫什么,几岁了。
蒋玉菡惯会甜嘴蜜舌,并不怯场,一面回答,一面恭维道:“常听姐姐说,府上最是慈善人家,斋僧敬道,怜老惜贫,有个老神仙慈眉善目,还有个观世音普济众生,我原疑惑世间哪
第41章 041章:
这一番话如玉珠坠盘,端的动听,贾母听得心花怒放,王夫人脸上也微微露出笑容。
宝玉越发痴了,只觉得他谈吐有致,比叮咚山泉还悦耳。
贾母因问起琳琅婆家境况,王夫人也道:“不拘家境如何,总要人品好才行。”
蒋玉菡对王夫人感激了三分,道:“说来也是一门好亲。我这位姐夫是穷苦人出身,如今是西山大营里的正七品把总,为人刚直厚道,上山打猎下地种田都是一把好手,家里虽无父母,却有一个祖母,亦是极和蔼可亲的人,也有几十亩地,房子也是新盖的,衣食无缺。”
王夫人先念了一声佛,贾母笑道:“听着很好,你姐姐过去就是正七品的敕命了!我常说,咱们家虽是中等人家,可丫头们娇养得比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尊重,描龙绣凤,吟诗作画,管家做事,都好,你姐姐也不是配不上这样的人家。”
蒋玉菡顿觉与有荣焉,忙道:“是老太太太太会调理人,水葱儿似的,家常和姐姐走出去,谁不说是千金小姐,我和姐姐心里都感激老太太太太非常呢!”
贾母一乐,对王夫人笑道:“难为她服侍你这么些年,别叫她出嫁没嫁妆不好看。”
王夫人忙道:“我已经给她预备着了,就等着她回去时给她。”
琳琅在一旁低头搓弄着衣角,道:“太太已经赏了许多东西,再给,倒让我不敢受了。”
王夫人道:“一点子东西值什么钱?这么些年的情分。好容易你有个好结果,总要体体面面地出嫁。”荣国府历来放出去自行婚配的丫头不多,泰半丫头都想留在府里当个管事娘子比外头体面,尤其是这几年,也不过就琳琅一个外嫁的罢了。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这个话,你太太指缝里漏一点子出来,就够你做嫁妆了。”又不禁叹道:“平素不觉得如何,如今事到临头,倒觉得不舍了。”
王夫人也伤心起来,琳琅不觉红了眼眶。
宝玉恍然回神,急道:“琳琅姐姐这就走了?”
贾母笑道:“她有了好终身,岂不是喜事?怎么,你倒舍不得了?”
宝玉道:“琳琅姐姐走了,谁再费两个月工夫给我做香袋儿?”
说得众人不禁一笑,蒋玉菡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没说话。
一旁王夫人道:“你这孩子,单留意这些小玩意儿,说这话,岂不是让琳琅寒心?难不成你身边还缺了给你做针线的丫头?若缺,我身边金钏儿针线还好,叫他服侍你去!”
贾母忙道:“宝玉身边的丫头针线都好,哪里还要金钏儿去?”
王夫人听了,心中难过,自己的儿子,自己不能看着,如今连丫头都不能给了,说起来宝玉身边从奶妈子到丫头,俱是贾母挑出来的,只对贾母忠心,自己若想知道宝玉房里的事儿,竟半点都没法子。虽说贾母疼宝玉连自己都比不上,到底意难平。
宝玉倒不甚在意,只伏在贾母怀里垂泪道:“打小儿我穿戴的衣裳鞋袜荷包多是琳琅姐姐做的,如今呼喇吧喇要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贾母笑道:“既这么着,就多赏她一点子东西,以后叫她常来走动。”
宝玉坐起身子,问道:“我没见过人出嫁,咱们家女孩儿出嫁,要给什么东西?我那里东西有好些呢,一会子叫琳琅姐姐自己挑能用的带走!”
琳琅唬了一跳,忙道:“二爷的东西怎么能要?当不起,当不起。”
王夫人责怪地看了宝玉一眼,出嫁做嫁妆哪能要他爷们用过的旧东西。
贾母转头对鸳鸯道:“你去拿两匹绸子,两匹缎子给琳琅做衣裳,赏人的首饰里挑三五件给她,嫁过去是七品敕命,不能让人小瞧了,把那个衔珠赤金大凤钗给她,另外把桃花冻石鼎找出来,加上雨过天青官窑联珠瓶,黄杨木盆景儿,这三样倒还雅致,再给五十两银子。”
鸳鸯答应着,笑道:“还不知道放在哪个箱子里,等琳琅姐姐走时,我给她送去。”
贾母道:“你记着便罢了。”又问蒋玉菡定了什么日子。
蒋玉菡回道:“四月初六放定,下聘和请期还早着呢!”
贾母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定,倒不急,你且先家去,过二十天再来接你姐姐,在这里主子们并那些姐妹们还得给她饯别呢,来时雇辆车给你姐姐拉东西。”
蒋玉菡只得答应了,贾母又叫琳琅送他出去。
宝玉立即跳起来,道:“我送他出去罢!”
贾母素知宝玉的脾性,便点头笑道:“去罢,丫头们跟着,只不许出门。”
一时出了上房,宝玉立即便问起蒋玉菡的名字、年龄,读和书等等,蒋玉菡常听琳琅说起过宝玉,且在北静王府也见过他,只是当时粉墨重彩,不大显露真容,他自然不会额外提起自己戏子身份,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半途中,蒋玉菡扭头对琳琅道:“姐姐别忘记做放定时的回礼。”
琳琅一怔,随即点头,道:“我记着了,你一个人在家,可使得?总得回去罢?”
蒋玉菡想了想,笑道:“回去就请假,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七爷必定极体恤,便是不能,还有师兄呢!求求师兄,再跟七爷一说,便有假了,眼前几个月诸府里可都不敢宴乐,横竖也使不上我,纵叫,也不过去一两日。”
忽听他提起秦隽,琳琅道:“秦大哥却是很久没有去过咱们家了,也不知怎么样。”
蒋玉菡叹道:“师兄倒还好,只是憔悴了几分。”
宝玉听得云里雾里,问道:“琳琅姐姐还有什么师兄?我怎么没听过?”
蒋玉菡忙笑道:“是我的师兄,姐姐不过唤一声哥哥罢了。如今已经到后门了,宝二爷且住脚罢。二十天后我来接姐姐。”
琳琅给他理了理衣襟,道:“好弟弟,难为你了。”
蒋玉菡却是一笑,径自出门去了,只剩下宝玉怅然若失,迎风落泪。
琳琅回身看见,又是心酸,又是好笑,道:“二爷掉什么泪珠儿?别站在风口里,仔细吹着肚子!咱们快回去罢,免得老太太太太担忧。”
贾宝玉怔怔地一把拉着琳琅,道:“好姐姐,常听你说起你兄弟,怎么没说竟这样好?”
琳琅笑叹道:“模样儿好也未必是福分,男孩子家,说什么好不好?”
贾宝玉神色迷蒙,被琳琅拉着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叹,又是笑,又是悲,道:“这样好的人,身上有一股寻常须眉男子所缺的清气,该生在咱们家才是!可恨我今儿个才见到,不得不说是相见恨晚!”
回到贾母上房,犹是赞叹不绝。
凤姐并三春黛玉等人都围着贾母说话,听了都瞅着琳琅笑,道:“老太太才说,叫我们也给你添妆。哎哟哟,再没想到,咱们家里竟要出个七品敕命了!”
一时邢夫人来了,听说,倒有些惊奇,心里只说琳琅有福气,出去就是官太太,她素来吝啬,原不打算给,然看到贾母如此高兴,便道:“既然老太太都给你添妆了,少不得我也给一点子。”叫丫头去拿两匹绸子给她。
琳琅也没想过她能给什么好花样好绸子,但毕竟一片心意,好一番道谢。
出去在即,琳琅心里喜悦无限,离别在即,又不禁有些伤感。虽因亲事有些害羞,行事仍是大方稳重,只贾母打发玻璃来服侍林朗,她便将诸事并房里物件等等都移交给她,又将黛玉林朗的诸般喜好细细交代一番,方收拾自己的东西,并不出门。
次日鸳鸯送了东西来,除了贾母说的几样摆设和银子外,还有一枝金镶红宝石的凤头钗,一对赤金八宝镯子,一挂珍珠,那珍珠滴溜圆润,如同小指头大小,十分均匀,虽不罕见,却也难得了,众人见了称赞不绝。
荣国府现今正是荣华正好,未曾经历元春省亲后的捉襟见肘寅吃卯粮,自是出手大方。然而琳琅是谁,一看就知道贾母让鸳鸯从赏人的首饰里挑,她必定给自己挑了其中最好的。
鸳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儿,打开时道:“这是我给姐姐的。”
唯鸳鸯知她素爱翡翠玉石,故送的是一对雕着并蒂莲的翡翠长簪,一对雕着小莲蓬儿的翡翠耳环,成色匀净,奇巧别致。
琳琅推辞道:“我不缺这些,主子们赏赐已经够了,你何苦破费?给自己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