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除了瞬间从后背凉到头疼,数息之内压根迈不动步之外,反而还……隐隐生起点轻松之意:终于来了!
哥俩被带走的时候,贾母眼前一黑,话都说不出来,而邢王二位夫人硬挺挺地全晕了过去,表现还不如贾母:毕竟老太太那股子劲儿过去,脑子还很清醒,立即吩咐贾琏四处打点,也不忙救人,先打听清楚是什么罪名……
贾母还在这里跟孙儿说着话,又来了个坏消息:宁府的贾珍也被带走了!
话说贾琏第二日奔波了一天,回到家时刚见凤姐儿憔悴地迎出门来,两口子话都没多说几句,又来人弄走了家里的几个管事和账房,其中就有赖大兄弟,另外贾琏还被问起可否知道贾雨村下落——须知昨日贾赦与贾政被带走之后,贾政的请客门人就走了九成!
剩下的一成还是收拾好行李今早走的……
梦里这些人就靠不住,现在……一样靠不住。这回贾琏是真的懒得说话了。
凤姐儿守着贾琏,却是忍了又忍才把泪水憋回去:昨天家里出了事,伯父面都没露,薛姨妈与宝钗倒是亲来探望了一回,可略坐了坐便也走了。瞧这意思也是想搬走……好歹避祸呢。
于是凤姐儿这一夜又没睡着,而贾琏则是半梦半醒。
第二日贾琏也不管什么颜面了,在刑部衙门里缠着同僚们打听口风。
贵妃还好好的,贾琏别说没丢官,甚至连停职回家反应都没有,因此他的同僚们倒是乐意吐露点消息,比如赖大一口咬定贾赦贾政早就知情,以及刚刚也被请到衙门里的贾雨村也交代贾赦贾政指使家臣私贩盐铁,获利甚巨……
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京中有多少人家都偷偷摸摸往关外卖盐铁,也没见谁像他家这样以这个为罪名,直接把老爷往牢里塞!
说一千道一万,跟梦里一样,都是跟错了人。
因为梦里本该疯疯癫癫的义忠王现在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亲生闺女,更在西北领兵,所以梦里坐上龙椅的那一位,贾琏并不敢一味看好。
不过看样子夺爵夺官八成是准了的,但贵妃和他应是无事——小心翼翼地这么久,总算比梦里强些。
就是不知道珍大哥那边的罪名跟梦里是不是一样了……
贾珍这一次的罪过有点一言难尽——义忠王父子把贾琏的反应简单提了提,贾珍的罪过他们也“顺便”给林海解惑。
贾珍是落在了令太妃手里——秦可卿之死他查了查去,最后线索都集中到了那位西南出身的公子身上,再加上有人见那位公子数次与忠顺王应酬……贾珍气恼不已,在京中无法动手,便特地挑了那位公子离京的时机再取他性命。
也不知是谁把那位公子——实际上就是太上皇幼子离京的时间和路线都告诉了贾珍,这一次贾珍还真得手了,穆宸受了点惊吓也受了点皮外伤,除此以外全无大碍,他把刺杀他的人交给随身的暗卫,都不肯耽误行程继续奔向西北。
随后就再次“有人”阻碍起了令太妃彻查谁在为难她儿子……林海看到这里就笑了:世子,您装无辜干啥啊……这暗中得意的语气哟。
顺便一提,贾蓉如今仍旧在义忠王身边,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小伙子很受打击,不过似乎还撑得住。
林海看完这些信之后的第三天,贾琏写给宝玉的家信才姗姗来迟。
看完信的宝玉立即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在启程之前自然要跟黛玉告别:少年虽然顶着对儿黑眼圈,但脑子还挺清醒,只说让黛玉保重,旁的一概没提。
这倒是让林海对他另眼相看。他伯父和父亲有此牢狱之灾的原因,林海也就“不吝相告”了。
宝玉听了也是呆立在原地,半晌没言语,再抬头便是叹气不止……
林海见状便安抚道:“总不会伤及性命。”荣府的那个商队其实是替肃端王安排后路的那批人挡枪的,不然哪里那么巧,就被斥候堵个正着?斥候们手里若无准信儿,也不会说扣就扣。
宝玉走了,黛玉开始替他整日里担心起来。
林海还劝他闺女,“宝玉能因此长大也不错。宫里还有位贵妃,你琏二表哥依旧做官,所以这次丢官破财好免灾,人却时没事的。”
王禅也道:“私贩盐铁抓个正着,不会轻罚却也不会图财害命。”
黛玉这才点了点头,“人没事就好。”她跟舅舅们并不亲近,如今也只是担心外祖母和一众姐妹们,还有两个表哥。
半年后,处置结果传来,贾珍在牢里被夺了爵,而贾赦和贾政兄弟悉数回家,只是爵位和官位也都没了,缴纳过十多万两银子之后,宁荣国府也被摘了牌子,两府人只得合在一处另在京中寻了住处。
铺子和田产几乎都没了,老太太也动用了压箱底的私房,尤氏、邢王两位夫人,外加李纨和凤姐儿都拿了首饰出来,买下了一处二进和四进相连的两个院子。
遣散了多余的家仆和不曾生育的姬妾,这两个院子住下来刚好——挤得刚刚好,
虽然“虎落平阳”但总还是有点盼头:贾蓉还在西北军中,而贾琏为官,宝玉……瞧着也能取个功名,总归没到绝境就是。
不过一大家子住在一处,热热闹闹的矛盾也少不得。
赵姨娘其实动了分家之心——不是分开住,而是赶紧把家财分一分,大家捏着自己的家底也更安心不是?
而出面压制她的依旧是凤姐儿和探春。因为贾赦与贾政夫妇四人全都躺在了床上……
反正不管这一大家子个人心情如何,到了年底贾蓉归来,尤氏便有了主心骨;宝玉回来,贾琏也有了帮手。
其实肃端王挺像贾赦贾政兄弟死在牢里——好歹给老伙计忠顺王出出气也好,可惜收了银子,圣上便亲自嘱咐早点放人。
肃端王现在还不能跟圣上对着干。
到了第二年开春,义忠王依旧从京城再次奔赴前线,贾琏还升了官,从六品升到了从五品。一大家子虽然这一年里都入不敷出,但这回可算真正看到了些希望。
林海这边小金经过持之以恒地扫描终于得出了个大致的范围,林海打算跟史鼐商量商量派人过去探探风声……然而圣上一纸调令,又把他召回了京城。
等跟继任的同僚交接完,他们一家子再回京城时都到了初秋……林海第一件事自然是面君,随口夸一夸自己的~政~绩,之后就得认真告状了。
忠顺王兵强马壮,就云南守备军他刚到任那会儿状态,遇上忠顺王府卫绝对是送菜……所以也不稀奇忠顺王嚣张跋扈,原本那些西南商贾会主动奉承和勾结。他和史鼐一起发现了忠顺王私藏~兵~器的库房,他启程回京时依然有了眉目。
圣上闻言不掩满意之色:光凭这一点,那老东西只怕也坐不住。
初秋,自是出门的好时候。这一日林海领命到京郊大营巡视,而王禅则带着两个女儿到郊外与义忠王妃娘几个说说话——谁让义忠王妃与她儿媳妇,还有两个女娃,这些日子就在自家郊外的庄子里躲懒呢。
而王妃的庄子边上有座道观,国师这些日子都住在这里,义忠王妃与王禅她们这些女眷遇见国师也无需刻意回避,打个招呼该干啥干啥就好。
不过宝玉……也在这儿,就让王禅稍微有点意外了。王禅不掩惊讶之色,而黛玉则是惊喜……
国师微笑道:“贫道与这位小公子有些因果。”
王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国师肯回答简直难得……她就记得国师跟她家老爷话多。
话说在回京后,黛玉去过舅舅家两次,都没空手。面对表妹的接济,贾琏与凤姐儿都没矫情。
邢夫人尚能跟黛玉诉诉苦,李纨能向黛玉真诚道谢,到了王夫人这儿也是不能不谢过黛玉的。
亲哥哥和亲妹妹都只来瞧过一次,王夫人体会过人情冷暖之后道谢得多少真心了一点。
不过王夫人心里怎么想,黛玉早不在乎了:她与宝玉有没有缘分,也不用瞧这个二舅母眼色。但让黛玉反过来欺负这个二舅母,她又做不到……因为掉价。
随后黛玉见过外祖母与一众姐妹后,又到薛家坐了坐——宝钗特地给黛玉下了帖子,她要做东。
怕受牵连,黛玉还挺能理解的。
当宝钗问起两位表哥近况,黛玉就知道宝钗似乎为母亲和她当初的作为后悔了……姨妈家就算落魄了,也不该因为害怕被牵连而太过冷淡。
贵妃无事不说,琏二哥还升了一级,以后再恢复以前那边亲热,只怕是不能了。
宝钗有些心事,却也不能告诉黛玉,聊过西南风土人情便是问湘云过得如何。
湘云正备嫁呢。卫家都史家都想趁着两家同在一地为官,把婚事办了最是便宜。
听了黛玉这番话,宝钗也坦然羡慕道,“她是个有福的。”
见过宝钗……黛玉其实心里也有话不想憋着,今儿见到宝玉……可不就撕开那个宣泄的口子了?
说起宝钗,宝玉也微微一笑,“宝姐姐素来与咱们不远不近。不用为这么个人苦恼。”
黛玉闻言便捶了宝玉一下,“跟着国师念了几天经文,你还真超脱了不成?”
宝玉道:“我啊,俗人一个。如今一家子的前程全落在贵妃与琏二哥身上,我哪里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黛玉奇异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哪里,我也是求个心安,”宝玉意有所指,“求个机缘。”
宝玉这话对黛玉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机锋”,她立时反应过来,“今儿要出什么事儿?”
黛玉这话音未落,就听咔哒一声,随后就是紫鹃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片刻后,一道暗哑的男声响起,“这玉,你家小姐是谁?”
紫鹃离得宝玉黛玉稍微远点,手里还捧着个匣子:匣子里装得就是义忠王给黛玉的那块玉玦,就是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那块。
义忠王夫妇都说拿玉玦来给黛玉换一样,结果换来的玉簪黛玉都戴了好久,这块玉玦却总是忘了还给义忠王。
今儿好不容易带来了……竟然就成了信物不成?!能认得这块玉玦的,八成是义忠王曾经的心腹。
那男子此时也问,“可是林家大姑娘当面?”
幸好这男子只一人,黛玉让紫鹃跑了一趟,请了王妃的两个护卫过来,才敢把这人带到王妃身边。
随后这男子的话听得所有人全都面色发白:太上皇驾崩,忠顺王与肃端王已然起事,奉穆宸为主……如今他们派出的卫队正准备出城捉拿义忠王妃……
义忠王尚在西北领兵未归,若是拿住义忠王妃足能威胁得了义忠王。
这男子说完话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侍卫上前去扶,一扶一手血。
此时王妃身边只有五十护卫,其中二十人是老兵,而王禅出门只有八个长随——虽然这八人亦是退伍精锐,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不够跟那来捉拿王妃的人拼一波的。
因此这个时候需要到京郊大营求救,万幸此地离京郊大营不过数里地。京郊大营的领兵大将正是圣上的心腹,因此求救求庇护当然有用。
国师也恰在此时总道馆的内室中缓缓走出,“不如让公子与小姐前去送信,剩下的人听我安排,这障眼法躲还是能躲一阵子的。”
宝玉与黛玉谁都不曾畏缩,各自气了匹快马,又带了一个侍卫一个长随,总共四人一起往京郊大营狂奔。
林海这会儿正跟那大将军闲聊,“说起那些阿~芙~蓉,我叫人烧了一半,剩下的配药总该用得着。”
那大将军笑道:“你这可真是先斩后奏!”
正说笑间,忽听大帐外有人声响起,大将军与林海一起往外走:就见宝玉肩膀上插了一箭,而黛玉正按住宝玉的伤口,除了要大夫就是要见大将军。
听完黛玉所言,大将军立即起身前去布置,而林海则盯着宝玉伤口问道,“晓得保护我女儿我也不说什么了。”
黛玉看着宝玉已然包扎好的肩膀,轻声道,“几里路而已却不太平,刚刚在大营门口还有人要灭口。”
无论是京郊大营还是西北大营,有肃端王和忠顺王的人也不稀奇。
半个时辰之后,义忠王妃等女眷们平安到达,而大将军再回来时已是身带血腥之气。
他此时也与林海商量,“城中只怕……咱们先去几个地方等等,万一圣上能平安出宫呢?”
狡兔还三窟呢!宫中有若干密道通往宫外,乃至于城外……若是“事有不遂”,圣上完全可以再禁军的护卫下通过密道前往城外,等待京郊大营的接应,或是直接接过~军~权,杀他娘的一个回马枪。
林海仔细看去,这大将军看似镇定,实则目光灼灼地……告诉林海,他不敢乱来。
林海便拱手道:“听大将军的。”
太上皇都没了,圣上又知道他那个幼弟的存在,肯定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然而五个时辰之后,果然在大营之外位于桃林之中密道出口见到了圣上——胸口挨了一刀的圣上。
幸好圣上还很清醒,随行就有太医,此时到了京郊大营圣上也会安下心来。
林海让小金扫了一回:圣上这次还是伤了些肺腑,只怕时日不会太多。
与圣上一同到来的还有义忠王世子,五皇子、九皇子与一众妃嫔,不止是禁军侍卫,皇子与嫔妃们也几乎人人带伤,不过都是小伤,稍微处理一下便是。
淑妃和七皇子尚在宫中……据说是当时禁军侍卫前去接应,但没有接到人。
其中内情只怕只有圣上知晓,不过看圣上这意思……大概对某个儿子也挺失望。
林海现在觉得自己这外挂实在好用。一家子都在一处,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
五天后疾行两千里的义忠王终于率大军回返——在他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原本比较安生的北狄人忽然发起强攻,而广庆王也不肯再踏入大营一步,显然是在待价而沽。
义忠王在西北待了三年……广庆王不来,他就派人去请,然后把广庆王麾下第一大将拉到自己身边微微一笑。
广庆王青着脸回去了。之后在与北狄人作战时也舍得出力了——广庆王也很识时务,知道真正封疆裂土的机会再次没了。
既然没了机会,那就认认真真地做个好藩王呗。
留三皇子和几位副将看守,义忠王带了三分之二的精锐飞奔回京。
大军汇合,可以反攻。这回实在是拥有碾压级别的兵力,而太上皇手中的那半支禁军以及肃端王忠顺王的家丁——实际上就是精锐,也会心生他念。
实际上,在太上皇驾崩,圣上亲至的时候,令太妃在愤怒之下劈了圣上一刀,却未能劈中要害。
明明满身是血,等待太医处置的时候居然让国师那些徒子徒孙抓住机会,“李代桃僵”,偷偷把圣上送了出去,还与几位皇子汇合并在忠心的侍卫护送下逃出宫去……
穆宸便知道大势已去。如果能拿住圣上与一众皇子,那还有得贪,凭着这些肉票和手里的禁卫,一个摄政王至少是稳稳的。
可惜了母妃这个脾气。
见势不妙,肃端王是最先想后路的。淑妃与七皇子则是听说势头不妙最先躲起来的,可怜圣上都已然逃走,这母子俩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既然如此,我就笑纳了吧……黄泉路上多一个伴儿就是一个伴儿。
穆宸这几日始终都很平静:两个哥哥攻入宫中,他虽然不会不反抗,但对自己的命运也是早有预料。
情势不妙,父皇已死,母妃就没了主意。而忠顺王也想着自保——可惜依旧留在西南的史鼐不会再给东山再起的机会。
本身这次仓促起事:也是因为忠顺王听说自己存放~兵~器的私库已被发现,恰好父皇忽然去世……
圣上还不能起身,义忠王杀入宫中时只看到穆宸歪着头坐在龙椅上,而整个人却已经没了气息。
至于令太妃则是服毒而亡,就睡在太上皇旁边……肃端王和忠顺王则不见踪影。
穆宸此人终归还是……有些底线。京城虽然~戒~严这么多天,却并无大事。
回到宫中的圣上静养了半个月,忽然这一天能起身晒晒太阳。
领命前来面君的义忠王一眼瞧过去就是一个“咯噔”:这是回光返照?
圣上则笑眯眯道:“二哥,我见过国师了。我也没几天好活……”说着他轻叹一声,“鸠占鹊巢如何能有好结果?我死后这天下就交给你了。对了,传位诏书我都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