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禅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黛玉因为离得近也听了个正着……
小姑娘抿了抿嘴:虽然爹爹有点不正经,但是……爹爹真是厉害!
越来越心大的一家三口跑去擦洗换衣裳暂且不提,在一片狼藉的厅堂之中,王禅的爹娘全都黑了脸。
王禅的兄嫂也不必说:脸色“美妙”得一样不能直视。
像王家这种风光了好几代人的大家族,必然会有暗卫混入其中。
不过这种钉子你即使拔掉了,总会有新的进来,所以王家和其他地位相仿的大家族一样,分辨出钉子之后就把他们安排在一些很容易盯住的位子上。
贴身丫头……是的,刚才上菜那个丫头就是王禅她娘的二等丫头,还是近期就预备要提一等的。这样的人居然是个钉子,疏忽至此真是王家这些年里的头一遭,更是怡安王府的头一遭。
就是这么一个疏忽,差点害了她最疼爱的小闺女。
王禅她娘,这位正经的郡主,正气得胸闷不已,然而她还是得撑住:等儿子儿媳妇派人查探个所以然来再说!
再怎么样,她今天都要给女儿女婿一个交代!
妻子的态度一目了然,王禅他老爹轻轻拉住妻子的手,轻声劝解道,“莫急。”
片刻之后,那个丫头被抬了出去,地上的碎片垃圾也已被清了出去,王禅她爹才敢扶着妻子一起往家里的书房走——不然一地汤水,气急攻心之下再一个不小心脚滑跌个跤,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书房里就剩夫妻俩,郡主才怒道,“她怎么敢!妖妇!贱人!”
这是真气急了,连这话都骂出来了。
“原先折腾义忠王,我就看不过!但那是夺嫡,无所不用其极也说得过去!现在她居然敢对咱们家出手!难不成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郡主直骂得气喘,她按住胸口,“这事儿没完!”
郡主并没冤枉令太妃。
基本上下毒,尤其是对宗室都肆无忌惮地下毒,的确是令太妃的手笔。
太上皇虽然性子比较阴沉,但斗起来也倾向于“硬怼正面刚”,不是那么爱用歪门邪道。此次若是太上皇出手,他一定会直接收拾林海,而不是暗算有孕在身的王禅。
王禅她爹边给妻子顺着气边说道:“我就说早该削一削了。”
作为怡安王的女婿,对于宗室之事他也有点儿发言权。
怡安王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回京后又做了半辈子宗令。老爷子自是气势不凡,极能服众,可也许是前半生杀戮太多,他年纪越大就越爱心软。
太上皇这辈子说起来也挺苦逼:老婆早死,儿子也没几个活到成年。前半生手中权柄有限,来自宗室和世家权臣的各种掣肘,导致他性格略微扭曲。五十多岁时终于接连熬死了若干拦路虎,好容易稍微顺遂了点儿,然后他就“不得不”废掉太子……
反正据怡安王所说,当时想赐死令太妃的时候,还是太上皇拉着怡安王聊了半个下午,才打动怡安王改了主意。
让丈夫这么一提醒,郡主想起了这段旧事,“祸害!”
说完她颇为丧气:过了这么多年,就算父王再进宫……太上皇怕也要护持令太妃到底了。
太上皇一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令太妃的模样,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王禅她爹则郑重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但若能斩去四肢……也行啊。”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内容却杀气四溢。
过了一会儿,换过衣裳的林海一家前来见过王禅爹娘,就……主动告辞了:岳母已然气饱了的样子,还吃什么饭啊?
然而林海是真饿了,他好想赶紧回家吃饭——小金只是消耗低,又不是无消耗。这次饭都没吃,只喝了点酒,还“运动”了一次,林海的胃此时空虚得很。
匆匆回家后,林海干完三大碗饭,抚着肚子幽幽道,“哎,回魂儿了。”
王禅嘴角挂着笑,“老爷还吃吗?”
黛玉放下筷子,“爹爹真没事吗?”
林海认真想了想,“胳膊肘磕了一下。”
黛玉终于放弃了:如果哪些东西她能听,爹爹大概不会瞒她。
林海见黛玉面露无奈之色,他哈哈大笑,“闺女,爹爹只告诉你一句,咱们家进京后内宅里头压根没进过新人,直到你娘嫁过来。一个人手足够的人家,你还能硬往里安插钉子?再说咱们家还不至于真让令太妃记在心里。”
王禅亦笑道:“给个教训倒是真真的。”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气十足。
林海道:“先看义忠王府那边的动静吧,咱们适合落井下石,正面冲锋那就算了。”
黛玉听着父母的对话,忽然有种豁然开朗……对,就是一扇全新的大门徐徐展开的那种感觉。
林海当然是故意的。
因为媳妇肚里也是个闺女,林海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给黛玉挑个上门女婿。不过,无论黛玉是外嫁,还是挑女婿入赘,他都要尽早培养一下女儿的~政~治~嗅觉。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在王家发生的这点破事儿虽然不至于传到林家隔壁的王子腾府上,但义忠王府以及贤妃那边,的确都是瞒不过的。
上门探望实在是太扎眼,于是林海又被堵在衙门门口:一次义忠王世子,一次九皇子派人相邀。
林海在外吃了两顿饭,连着被两位皇子安慰了一下。
之后扬州盐政那边果然迎来了一次人事变动:当年,引荐那个有问题盐商的官员被调任了——明升实降的那种调任。
盐政堪称金库,那个官员可以说是肃端王唯一一个安插在盐政上的人手,就这么被弄走……肃端王还是稍微有点肉疼的,但影响不大。
更肉疼的就是淑妃的哥哥。
为此,淑妃的娘家嫂子进宫求见淑妃,淑妃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把她嫂子数落了一顿。
娘家嫂子灰溜溜地告退后,淑妃对前来拜见母妃的七皇子道,“真是胆大包天。”
毕竟是亲哥哥,仕途上不成,想弄些银子就随他吧。因此淑妃以前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哪里想到哥哥他胆子越来越大不说,更留下了那么多首尾!
七皇子如何能为这个贪婪的蠢舅舅辩解?“儿子尚且不敢与肃端王走得太近。父皇圣明烛照,有什么看不见?”说着,七皇子走至母妃身后。
“这次的证据,听说是老四弄出来的?”淑妃微微一笑,享受起儿子的揉肩捶背。
“是。搜集人证物证花了好些功夫,不然早拿出来了。”
淑妃点了点头,“这不算完呢,还得再让你二婶出口气才是。”
七皇子不大相信,“肃端王那边已然吃了个亏啊。再往深里折腾,皇祖父不许吧?”
淑妃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哪里就动了你皇祖父的心尖尖?你瞧着吧,这些日子你二嫂和你四哥最近必定清洗王府,拔出多少钉子你皇祖父都不会管的。”
七皇子有些意外了,“这……怎么说?”
当初令太妃差点害二伯断子绝孙,皇祖父不也无动于衷,之后不了了之?连二伯都没讨到个说法,他们这些尚无势力可言的皇子,就更无可奈何了啊。
嫔妃之中,淑妃是最能揣摩太上皇心思的一个,“你皇祖父再恼火你二伯,你二伯那也是他疼了半辈子的嫡亲儿子!一会儿恨得不行,一会儿就又觉着情有可原。”说着,淑妃压低声音道,“当时你二伯是太子,现在你二伯只是个王爷!”
听了母亲这番话,七皇子当真是犹如醍醐灌顶!
二伯当时有能力威胁皇祖父,所以令太妃出手暗合了皇祖父心意;而现在二伯父无望龙椅,再欺负下去,太上皇就未必看得下去了!
七皇子从他母妃宫中出来,回到自家这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最后也是不服不行:母妃果然是母妃。
淑妃能得宠那么多年,岂能是浪得虚名之辈?
纵然前些阵子有些估计错误,但她发现不对劲儿便立时调整……圣上果然有回心转意的迹象。
不过娘家那边……淑妃抚着宫装上的绣纹,“是该再好生说道说道。”
不止是淑妃,元春此时此刻也在为娘家发愁:王夫人刚走。
母女两个只是闲聊的话,元春自然无所谓,但母亲这次提出的要求……
其实也没什么,但因为前阵子元春为着秦可卿那点事情担惊受怕了好一阵,这次再见一无所知的母亲,元春莫名恼火,还有点委屈。
虽然母亲的确很关心她的身子和她的肚子——可圣上比母亲更上心!
元春歪在榻上,无奈道,“简直没事儿人一样,我都不知怎么说她好。”
抱琴端了茶上前轻声道:“二太太不知道才好。”省得惹出事来,娘娘不是更麻烦?
说得没错。元春借着抱琴的手稍微坐直点身子,揉揉自己的肚皮,“我瞧着脸色不错?”
抱琴笑问道:“娘娘觉得哪里不舒坦?”
元春摇了摇头,转了话题,“贾雨村进京来投奔,安生做个幕僚不就成了,为何非得做宝玉的师傅?”
贾雨村进京后在荣府的言行,有贾琏通过抱琴爹娘传入元春耳中。贾雨村这种惹了事丢了官,前来投奔的人物,是该小心些。
贾雨村缘何丢官,元春很清楚;贾雨村和舅舅王子腾的关系,元春亦是知道不少。所以贾雨村进京后选择了荣府而非王家,元春?1 屯床幌氯ィ杭蛑庇衺奶~就~是~娘!
不过,贾政倒没觉着非得给宝玉换个师傅,王夫人听说贾雨村到来倒是上了心。
王夫人一直存着点小人之心,认为宝玉跟着现在的老师只能越来越亲近林府。而且贾雨村是进士,宝玉的师傅虽是名师但只是个举人。就这样的老师,林府还没少趾高气扬……
当然,这个趾高气扬纯粹是王夫人脑补出来的。
王夫人自有小九九:她乐见林家提携宝玉,也乐见林家对元春有所帮衬。但反过来又不想宝玉跟林家感情深厚,元春也不要对林家有什么感激之心。
简直就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典范”!
不过王夫人也只限于想想:她也知道这不大能行。
话说,王夫人出宫回到家里,心里惴惴不安:娘娘本来就不好糊弄……现在的娘娘似乎能轻易看透她的本心。
不过那又如何?娘娘总是要向着娘家,只要她们别伤娘娘的心就好。可惜,这次娘娘也没给个准话儿,看来还是得说动老爷才是。
至于宝玉……在王夫人看来,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还得问过他了?
你还别说,今儿贾政就是歇在王夫人处——贾政刚跟贾雨村吃过酒,二人谈得挺投机。
王夫人察言观色半天:老爷心情挺好。她边伺候贾政更衣便故意问,“老爷怎么这么高兴?”
贾政用四个字回答妻子,“聊得投机。”舌头还稍微有点打卷,顿了顿才又道,“贾雨村来了。”
王夫人扶住贾政,“他来得巧……不如今后请他教教宝玉?”
贾政瞥了王夫人一眼,“何必麻烦?宝玉如今的先生不是很好?”
王夫人在~政~治~上的确是一窍不通,她素来自以为是却忽略了很要命的一点:在仕途上,贾雨村是个妥妥的失败者。
简而言之,贾雨村给宝玉当老师,贾政都不大瞧得上。以前贾政有心让贾雨村教导宝玉,那是在宝玉没有合适的师傅,而且不大清楚贾雨村缘何丢官的前提下。
作为传业受道解惑的老师,不仅要教授学生学问,同时还会以自己的人脉来为学生推荐官职。
所以老师的名声和官声都非常非常重要。贾雨村这种因为贪污渎职去官的前官员,宝玉实在是沾不得。
于是宝玉的换师风波,来得快——只出现在王夫人的脑海里;散得更快——被元春和贾政连翻驳回,王夫人气得一夜没睡。
随后的五月六月,京城尚算平静……只除了义忠王府前前后后弄出不少直送化人场的“草席卷子”。
在这两个月里,西北大军与北狄精锐骑兵交战数次,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依仗易守难攻的雄关,西北大军还是占便宜的时候更多。
不过双方目前还处在试探时期,真正的大战……并不曾开始。
进入七月,天气越发炎热,王禅再有一个来月就要生了。林海依旧在忙,因为快秋收了……他只得厚着脸皮向岳母求援。
却说王禅她娘早已回娘家告过状,怡安王也承诺必定出气,但一时半会儿这个“气”还没结果,郡主自觉愧对女儿女婿。
于是林海这个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女婿请她到林府坐镇,照顾她闺女的时候,郡主二话不说就应了。郡主收拾过行李,跟家人打过招呼,便带着两个大丫头和两个嬷嬷,直奔林府而去。
郡主到了林家,守着闺女的同时还要哄一哄黛玉。
黛玉白天上课,午后方回,这会儿外祖母和母亲已然预备好了若干小点心等她。
黛玉依旧体质略弱,但……能稍微吃点冰。飘着碎冰的桂花玫瑰饮,用玲珑剔透的玻璃盏盛着,光看就够清爽了。
偏偏黛玉刚要下勺,王禅忽然就发动了。
王禅一头汗,攥着母亲的手腕还断断续续的嘀咕,“因为眼馋而发动的,娘,我是不是第一个呀。”
王禅她娘都气乐了,“对,出息。”
产房以及一切用具人手都是早早准备好的。王禅被扶到产房里,还不忘招呼黛玉,“别害怕,该怎么你就怎么。”
黛玉只是担心,并不害怕:母亲您看着真精神。
不一会儿,擅长妇科的太医也到了。林海在衙门里正办公,也不是一无所知:谁让他有小金啊。
小金及时提醒,“您的妻子临盆了。您还是请假回去盯着点吧。”
林海猛地起身,直接去找户部尚书郭拯批假,理由就是我媳妇要生了。郭拯手里的茶碗都来不及放下,“快回去吧,明儿也不用来。”
林海甚至连亲自收拾东西这些事情都来不及,而是交给长随和幕僚,自己则出门上马,一骑绝尘往家里赶。
顺便一提,林家有钱,莫说林海,就连黛玉的骑术都是挺能拿得出手的。
至于什么忙乱之下,骑马疾行撞到孩子……这种破事儿也一概没有。总之林海赶回家时,除了身上土有点多以及额头见汗外,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也是林海赶回来的时候刚刚好,他刚踏进内宅,就听产房那边嗷了一嗓子,“见红了!”
林海立时问向小金,“你不是说难产!?”若是真开口,绝对是兴师问罪一般的语气。
好在他与小金交流纯靠精神力,几乎不耽误时间,小金也能体谅林海此时心情,“您的小女儿早产了大约一个月,所以体型不大,顺产的话按道理不会困难。但因为您妻子天生的脊椎缺陷,导致开骨缝无法开到位,幸好孩子小,所以只挨了一刀,也就是侧切……孩子就顺利出世,出血量就更大了。”不用林海再追问一句怎么办,他继续道,“续命吧。你的小女儿不用管,她很健康,这实在是万幸。”
“续多久?”若是林海此时开口说话,准能发觉他声音都在抖。
小金道:“一年就够。您妻子身体素质很好。这一年寿命转化成生机之后,您再看情况帮她续一续,如果顺利的话以后也不用多管。”
续命操作本就十分简单,林海用脑内指令不用一秒钟,一切操作完成。
在一片忙乱的产房里,已然昏迷的王禅~下~身出血忽然奇迹般地减缓。那产婆又赶忙惊呼,“好了好了。”
很快止血石也已经放到了该放的地方……
在产房的外间,王禅她娘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手脚都在抖。黛玉就坐在她身边,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王禅她娘正恍惚之间,忽然发现一道身影从眼前闪过……那不是我女婿吗?
林海一头扎进产房,也是没人敢拦:男人不能进产房的规矩,肯定拦不住双目微红,不管不顾的他们老爷。
等林海站到王禅跟前,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林海只得再次请教高参,“再给她续一续,能不能醒?”
“现在的话,最多一年。”小金笃定道,“虚不受补。”这种给产妇续命和给病入膏肓寿数走到尽头老人完全不一样。
林海乖乖又续了一年,操作成功的提示出现在脑海里,王禅也在同时睁开了眼睛。林海觉得他可能有点幻觉,怎么媳妇脸上忽然见了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