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赵兄你才刚刚成婚,恐怕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那臭婆娘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哼,气死她更好!"
"可是,江大侠......"
"干我岳父什么事?"
"不,没什么。"
何应欢原本想说,好歹也该给江大侠几分面子,但转念一想,这终究是人家的私事,自己又何必搅和进去?当下笑了几声,答应了赵林的提议。
他其实对青楼楚馆并无兴趣,但一听人提起这几处地方,总不由得联想到最喜爱的赌坊,心头一热,便也不好意思推拒了。
赵林在江府中受了不少委屈,此刻好不容易寻着一个臭味相投的朋友,自是兴高采烈,只回房换了身衣服,便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对了,何兄,要不要找陆少侠一块去?"
"不必啦,我大师兄呆头呆脑的,整个人就跟块木头一样,我敢打赌,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足烟花之地。"
"如此说来,我们俩倒像是坏人似的。"
"我从来都一肚子坏水,赵兄瞧不出来么?"
"哈哈!"
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一家名唤"春风楼"的妓馆。
赵林显然是这地方的常客,一进门,就有好几个女子围了上来,"赵公子"长"赵公子"短的唤个不住。赵林也是来者不拒,一时间左拥右抱,言笑晏晏。虽然他面上犹带伤痕,但那一副风流倜傥的态度,倒是极讨女人喜欢。
何应欢受不了这热闹的场面,只得退过一边,独个儿在角落里喝酒。隔了好一会儿,赵林方始记起他的存在,连忙拉了两个女子来陪酒,笑问:"何兄,你怎么一个人喝起来了?此地这么多美人,难道全都入不了你的眼?"
"呵,我不过是喜欢清净罢了。"
"当真?依我看来,何兄你八成已有心上人了吧?"
"怎么会?"何应欢仰头笑了几声,道,"我心里什么人也没有。"
嘴里虽这样说着,可是待他垂下眸去,一眼瞥向酒杯的时候,那杯中似映出了一个淡淡的倒影--青衣翩翩,浅笑盈盈。
那一双黑眸如描似画,那一副笑容温柔似水,除了江勉之外,还能有谁?
何应欢明知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却怎么也甩不掉心头那抹身影,反而愈陷愈深,忍不住想起临安街头初次相遇的情景。
那个人一身青衫,文质彬彬。
那个人回眸浅笑,眉目如画。
那个人......
那个人如果不姓江,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他?
第九章
何应欢正兀自出神,身旁的赵林忽然摇了摇他的手臂,轻轻叹道:"不过,跟那个臭婆娘比起来,眼前这些女子只能算是庸脂俗粉。"
何应欢心神一恍,忆起江艳的长相与江勉有几分肖似,忍不住应道:"嫂夫人的容貌的确称得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哈哈。"赵林大笑几声,随即又皱起眉来,沉声道,"可惜那婆娘的脾气太差,又自恃武功高强,仗势欺人。"
说罢,接连叹了几口气,眉头紧蹙着,果然是一副既痛恨又惋惜的神情。片刻后,忽然端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待他放下杯子的时候,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面上逐渐浮现笑意。
"何兄,我突然想到一个对付那臭婆娘的妙计。"
"喔?说来听听。"
"那婆娘一心一意的想着跟我仳离,我却偏偏不能让她如愿。哼,我非但不会休妻,反而要千方百计的讨她欢心。"赵林一边说,一边展开手中折扇,提起来遮住了半边脸颊,嘿嘿笑道,"等她像普通女子那般,死心塌地的爱上我之后,我再一脚将她踢开,让她尝尝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滋味。"
何应欢听得全身发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脱口道:"嫂夫人的脾气虽然大了些,却也用不着如此狠毒......"
"她把我害得这样狼狈,我难道就不该报复一下么?何况,我只是伤她的心而已,又没打算害她性命。"
何应欢一听见报复这两个字,整个人便怔住了,只觉心跳加速,耳边嗡嗡作响。明明是在谈论江艳的事情,他的心思却转到了江勉身上。
这几天里,他一直在烦恼报仇的事情,时而想着杀了江勉泄愤,时而却又不忍心动手加害,此刻听了赵林的一番话,竟是豁然开朗。
不错,用这个法子对付江勉,可远比一刀杀了他来得更加合适。毕竟,江勉虽是何家的仇人,却不曾真正动手伤人,与其取他性命,倒不如令他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何应欢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握杯的手也慢慢发起抖来,眼里尽是兴奋的光芒。此时此刻,他早已顾不上赵林在说些什么了,只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暗暗想道:我应该先假装喜欢上了江勉,逐步博取他的信任,然后再......
他想得正起劲,外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华服女子立在门口,正冷冷的朝屋内扫视。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赵林身上,神色虽然未变,眸中却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何应欢吃了一惊,连忙扯扯赵林的衣袖,喊道:"赵兄,嫂夫人来了。"
赵林当然早已见到了江艳,但他却并不躲闪,反而不慌不忙的整了整衣衫,大步迎上前去,桃花眼微微一挑,亲亲热热的唤一声:"娘子。"
江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的说:"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喔?可是岳父大人的吩咐?其实娘子你不必这么委屈,从前的一切,全是为夫我的过错,我已决定诚心改过了。"说着,轻轻握住了江艳的手。
江艳怒容顿现,急忙将手一甩,喝道:"我话已经说完了,告辞。"
语毕,转身就走。
赵林怔了怔,立刻跟了上去,手中折扇轻晃,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气度,嘴里嚷道:"娘子,你这就走了?不如留下来喝一杯酒吧?等一下,夜深露重的,还是我跟你一块回去吧。"
何应欢眼见那两人渐行渐远,不由得摇头而笑,心想,这赵公子的手段果然厉害,不知江姑娘会不会中计?改日也该向赵兄讨教几招才是。
他心念方动,眸中便映入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刚开始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待凝神细看时,才知门外站着的确实是江勉江大侠。
外头灯火通明,江勉背光而立,五官瞧来有些模糊,一双黑眸却是明明亮亮的,宛转动人。
何应欢只远远望他一眼,就好似被勾走了神魂一般,心头剧烈跳动起来,双手更是不听使唤,几乎将酒杯摔在地上。
奇怪,我胸口怎么跳得这样厉害?难道是生病了?何应欢眨了眨眼睛,模模糊糊的想,对了,要骗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我既然要骗得江勉的心,自然就要先装做喜欢上了他。唔,我此刻脸红心跳,只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他勉强说服自己之后,顿觉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大大松了一口气,说不出畅快欢喜。当下一跃而起,大步冲到江勉跟前,眉眼一弯,笑嘻嘻的说:"江大侠,你也来了?"
江勉见他笑得开心,不由得也勾了勾嘴角,问:"应欢,你有没有见到我家艳儿?"
"江姑娘刚刚来了一趟,不过立马就回家了,赵兄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我只吩咐艳儿赔礼道歉,却料不到她竟如此性急,半夜三更的就跑来了这种地方,当真不成体统。"
"江姑娘是江大侠的女儿,自然天性豪爽,不拘小节。"
"你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绕着弯子赞我。"
"嘿嘿。"
说话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春风楼,迈步朝江府的方向行去。
何应欢此时已决定"假装"喜欢上江勉了,因而面上笑容不断,言语甚欢。江勉只道他今日特别有精神,倒也没起疑心,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不觉已到了家门口。
放眼望去,却见两个人正在大门外打架,一男一女,一个使剑一个闪避,正是那一对斗气冤家。
江何二人行过去的时候,江艳恰好凌空而下,使出了一记极厉害的杀招。江勉吃了一惊,急忙大叫:"艳儿,手下留情。"
何应欢走在前头,眼见情势不妙,连忙上前两步,将赵林推过一边,以身挡剑。他虽然内力全无,其他功夫却练得不差,此时只消变换步法,便能躲过这一剑。但短短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四、五个念头,最后想到的却是,自己若受了伤,就能在江府多住几日,多些机会与江勉相处了。
于是闭了闭眼睛,微微侧身,任凭那长剑"嗤"一声刺进了肩头。
第十章
江艳先前虽然看见何应欢冲了过来,却来不及收回剑势,等到一剑将他刺伤之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一旁的江勉却眼疾手快的抢上前来,一把抱住何应欢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点了他几处穴道,神色如常,镇定自若。
"只是小伤而已,没有生命危险。"说着,缓缓低下头去,前额几乎触着何应欢的鼻尖,柔声哄诱道,"应欢,你闭上眼睛睡一觉,很快就不疼了。"
那语调温温软软的,极是动听。
何应欢痛得并不厉害,但听了这句话后,却顺势倒进了江勉怀里,且乖乖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
等何应欢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黄昏了。
他茫茫然然的躺在床上,稍微动了动手臂,便觉肩膀传来一阵酸痛,低头看时,只见肩上缠了一层白布,显是有人仔细包扎过了。他这才想起昨夜被江艳刺伤的事情,微微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于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刚欲掀被下床,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何应欢呆了呆,刚瞧清那人的面容,嘴角便往上一弯,开开心心的唤:"江大侠。"
"醒了?"江勉手里端着个盘子,大步走至床边坐下了,取过枕头垫在何应欢身下,道,"先吃粥,再喝药。"
"嗯。"何应欢点头应了应,视线却一直缠在江勉脸上,结果伸手去接药碗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忍不住低呼出声。
江勉眉头一皱,急忙按住了他的手臂,微微笑道:"还是我来喂你吧。"
"啊?这......怎么好劳烦江大侠?"
"艳儿一剑将你刺伤,全是我没有好好管教的缘故,真要论起来,我这当爹的可得负大半的责任。何况,你既是吴大哥的爱徒,于我便像是自家子侄一般,根本用不着客气。"江勉一边说,一边舀起一匙白粥来,低头吹凉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送了过去。
何应欢道了声谢,乖乖张嘴吃下了,心头怦怦乱跳着,说不出的甜蜜欢喜。他原本只打算借受伤之故在江府多住几日,没想到竟又与江勉亲近了几分,只觉这一回伤得实在是值得。
他嘴里虽在吃东西,一双眼睛却不住的朝江勉偷瞄,痴痴傻傻,魂不守舍。等到把粥吃完的时候,先前端进来的那碗药早已变凉了。
江勉倒不怎么在意,只双手捧住药碗,轻轻巧巧的转了几个圈,靠掌力把药烫热之后,再送至何应欢嘴边。
何应欢一口气把药喝了进去,轻轻咳嗽几声,道:"不过是普通的伤药罢了,江大侠何必浪费内力?"
"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江勉轻轻笑了笑,神色温和,目光如水,"而且,就不许我在你面前卖弄一下本事么?"
何应欢呆了呆,不由得笑出了声,脱口道:"江大侠怎么也说起笑话来了?"
江勉并不答话,只低头收拾碗筷,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一句:"伤口疼得厉害吗?"
何应欢又是一窒,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江勉是怕他肩膀疼痛,所以才故意与他说笑,想办法逗他开心的。
思及此,他只觉心头甜甜腻腻,果然将伤痛抛去了九霄云外。原本苍白的面孔顿时现出几分血色,一双黑眸亮晶晶的,神采飞扬。
何应欢精神正好,江勉却动手拍了拍被子,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躺下来歇着吧。"
"哎?我才刚刚清醒而已,又要继续睡觉了?"
"你如今身上有伤,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江勉笑得极温柔,语气亦轻轻软软的,好似在哄小娃娃一般。
何应欢瞪住他看了看,闷闷的不说话,虽然依言躺回了床上,一双眼睛却大睁着,死活不肯闭上。"天色还这么早,我可睡不着。"
江勉低头与他对视,笑吟吟的问:"那怎么办?"
何应欢转了转眼眸,忽的心念一动,道:"我从前发噩梦的时候,师父总会唱小曲给我听。"
"我可不是你师父,"江勉苦笑一下,道,"更加不会唱什么小曲。"
"那......讲个故事也成。"
"我也不会说故事。"
"我才不信!"何应欢不顾肩上有伤,五指牢牢转住了江勉的手臂,使劲摇晃几下,拖长了声音唤,"江大侠--"
"唉,"江勉叹一口气,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笑容甚是宠溺,"真拿你没办法。"
说着,清了清嗓子,竟当真一本正经的说起了故事来:"很久很久以前......"
何应欢其实并不想听故事,只是舍不得这么快与江勉分开,所以才故意找个借口拖住他不放。此刻计谋得逞,困意便也跟着袭了过来,渐渐闭上了双眼。
只那正宗的吴侬软语,一声声传进耳里,伴着他入了梦。
隔了好一会儿,江勉才发现何应欢已经睡着了,不由得摇头失笑,将说到一半的故事咽回肚里,又在旁边静静坐了许久,方才打算起身离开。
谁知,只是微微一动,右臂就被何应欢紧紧抓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
江勉吃了一惊,只好俯下身去,把缠在手上的五指一根根扳开来,一抬眼,却见何应欢秀眉紧蹙,嘴里含糊不清的喃道:"江大侠......"
他心头一热,手中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既舍不得把何应欢吵醒,又想不出法子脱身,最后只得坐回了原处。
片刻后,江勉面含浅笑,慢慢掀开棉被一角,将何应欢的右手连同自己的半只胳膊,一同塞进了被子里。紧接着一掌挥出,熄灭了桌上的蜡烛,默然静坐。
第十一章
第二天天一亮,江勉便清醒了过来。
他半个身子趴在床边,一手笼进被里,仍与何应欢紧紧相握,另一手则枕在头下,酸酸麻麻的,僵硬得厉害。于是慢吞吞的直起身,转了转脖子,轻轻甩手,想起自己以这样怪异的姿势睡了半夜,不禁觉得好笑。
隔了许久,江勉的右手才恢复知觉,左手则暗施巧劲,小心翼翼的从被子中抽了出来。他抬掌探了探何应欢的额头,确定并无异状之后,又动作轻柔的掖一掖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江勉刚迈出房门,躺在床上的何应欢便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原来他早已睡醒了,只不过贪恋某人掌心的温度,是以一直装睡。等到江勉走后,他才盯着门口望了一会儿,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胸口,仔细倾听那怦怦的心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又开了。
何应欢还当是江勉折了回来,急忙坐起身,勾唇浅笑。然而,走进来的却是他的师兄陆铁音。
"师弟,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嗯。"何应欢打个哈欠,懒洋洋的应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
陆铁音快步走至床前,伸了伸手,却不敢乱动,只怔怔的望住他看,问:"伤口疼不疼?"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何应欢随口答着,心中却甚是疑惑,怎么自己刚跟江勉分开,就又开始挂念他了?总觉心头空荡荡的,无比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