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鸿嘶哑着声音道:"陛下,臣,真的没有叛乱,这些东西,臣不知道。"
宁浩冷笑道:"你当我三岁孩子么?你骗我,也骗得太久了是不是?朕已经没有办法再容忍了,你明白么?你不招也是死,招呢,死得痛快些。"
宁鸿看了看他,突然笑了笑道:"陛下,您要我死,您不后悔?"
宁浩瞪着他道:"为了云甸,朕不后悔。"
宁鸿黯然道:"陛下,毕竟,宁鸿,是,是您的孩子,您就没有一点情分么?"
宁浩硬着心肠道:"没有,朕对你,从来就没有情分。你也不是我的孩子,本来我还可以容你,但是,你如此作为,非死不可。"
宁鸿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完全变形的手,轻轻地道:"陛下,那么,请陛下将宁鸿逐出宁家,从此宁鸿也宁家没有任何关系,宁鸿愿意招供。"
宁浩看了看他,这一瞬间,心中有很大的不忍,但是一想到洗立紊完全有可能通过他,重新回到云甸,宁浩觉得当机当断是对的。他咬着牙道:"好。"说完,不假思索,立即取过黄絹,飞速地写了一道圣旨"自今日起,将宁鸿逐出云甸宁家,宁鸿叛乱,已经不配为宁族子孙,其姓名,移出宗谱。"写完了,将圣旨扔给了宁鸿。
早知道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可是真的来到了,宁鸿觉得心肺全寒了。自己这些年努力在讨好父皇,在讨好皇后,在讨好朝臣,结果呢?不过是个可笑的桥板,算啦,如果师傅知道,他一定会,一定会笑我是个连自己都弄不好的傻蛋。死了算了。想到这里,他想也懒得多想了,信口开河,招了一通。然后将地上的黄绢捡起来,小心地塞在怀里。从今日起,与宁家断绝一切关系,我再也不是宁家人,我自由啦。
冬十二月初三,叛乱孽臣宁鸿在狱中被赐死,几名狱卒,用金纸一层层在他脸上贴,最后将其活活闷死。尸身被扔在乱葬岗后,岗上突然起了大火,乱葬岗周边全都烧个干净。宁鸿自然是连灰都找不到了。
十一个月后,云甸正式立七皇子宁鹄为皇太子,郑重将封碟呈送桑德兰宫存档,为了表示友好,龙泽特意派司马大亲王殿下,到云甸祝贺。云甸帝君没有想到龙泽如此看重云甸,非常高兴,隆重地接待了大亲王一行。
司马逸云等人正在兴高采烈间,突然接到龙泽信鹰快报,龙神王陛下,遭遇不测,请殿下等人速归龙泽。
四,东风招展
又是一年春来早,东风吹醒了龙泽,玉龙山经过一冬的强寒,终于张开了明朗的雪颜,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冰魄汇入江河湖海,如冷镜新开,寒光灼灼,柳条将舒未舒,如少女柔枝,妩媚可爱,麦田中,刚刚露出嫩嫩绿头的小东西们,轻轻地在风中招摇。远处,刚刚涨起了第一波春水的月湖,叫东来的暖风吹皱了,一叠叠曼妙的涟漪,从湖中心开始向外荡,一圈圈地将冬天的寒意,全都融化在自己温暖的怀中。
宝儿定定在站在湖边上,看着浓浓春意,喧鸟绿春洲,杂英满芳甸,风光早际浮,青云湖底出,龙泽是天下最美丽的地方,三月又是龙泽最美丽的季节。可惜,弟弟看不到了,草坡上,再也没有他放风筝夸张的笑声,秋千架前,黯然垂落的千丝,再也看不见他飞起的玉腿。一条条石桥,仍然保持着沉默,因为它们在深深地怀恋着,坐在他们雕栏上,晃动着可爱的小脑袋,吟思作赋的小淘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云树从身后给他加了一件披风,弟弟去了以后,宝儿大病了一场,病到根本无法起身,现在刚刚起来,怕这春风的寒意浸坏了他。宝儿轻轻拉住他的手道:"对不起,树哥,我没有拦住昊儿。"
云树吸了口气,一阵清新直入心底,他勉强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道:"这样也好,让昊儿跟着旭哥出去历练一番,见见江湖,也是应当的。"
宝儿看了看远方,不知道旭哥已经流浪到了哪里,弟弟那惊动天下的葬礼结束了,天下十二高位龙神,来了十位,除了爷爷、父亲外,其余八位替弟弟抬碧血石棺。可是这死后哀荣,怎么也洗不去大家心头的巨痛,如果弟弟能活过来,谁都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回啊。葬礼结束,旭哥因为被爷爷禁足,不得和爱人最后别离,旭哥真的疯了,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中坦承了自己跟明亦远签订停战协定和私放魔女的过错,同时引咎辞去龙燕帝君和龙泽少主的尊位,自我放逐江湖。他在信中,写得一清二楚,除非杀了魔女为珠子报仇,否则,不会再回到龙泽来。
谁知道,旭哥不但是自己走,小昊儿不知道怎么了,也跟着师傅发疯,他居然也写了一封信,说跟师傅一起闯荡江湖去,为小爹爹报仇去了。这双重的打击,叫玉龙吟、风凝和宝儿全都病倒了。整个龙泽,在早春前那漫长的两个月中,几乎没有一点儿生意。
云树温柔地笑道:"回去呗,咱们看看娘亲去,爹这两个月,真的是难为啊。"
宝儿苦苦地一笑,说实在的,他真的很同情爹爹,自从娘亲知道是自己的缘故,才让弟弟被上天当作礼物收走后,精神状态是越来越糟糕了,弟弟长逝,娘亲清晨就神智严重失常。娘亲拒绝承认弟弟已经过逝的事实,固执的认为,弟弟是躲起来了,一定能找回来。
小两口向下泽宫走,迎面是刚刚从下泽宫回来的风涵,小两口慌忙向舅舅请安。风涵脸色沉沉地将他们俩扶起来。宝儿低声道:"舅舅 ,娘亲还是老样子么?"
风涵皱眉叹气道:"宝儿,你身体已经大好了,你多过来守着你娘亲,好好开解他。怎么办呢?珠子儿去了,谁都舍不得的,可是,可是,大家,大家总要挨过这一劫是不是?"话语未落,风涵的泪水又流下来了。上了年纪啦,四十八了,总爱掉眼泪呀。年幼时的坚强,年轻时的刚硬,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动不动,就觉得伤心呢?哎,珠子儿啊,直到今天,舅舅爹爹才知道,你是咱们家最可亲可疼的宝贝呀。晚了,晚了。
下泽宫已经收起了珠灯,天大亮了,金主上也已经洗好澡了。应当是风凝主上吃早点,吃药的时候了。李玫和帕尔婷愁眉苦脸地将东西端上来。金辰鹰把风凝扶到寝殿外的小暖阁里头,把厚厚的雪熊皮给他铺好了,让他坐下。女官们已经摆好了吃食,鹰小心地取过苏豆粥道:"先喝个粥,暖暖胃。"
粥,珠子儿总是吃粥,所以没有力气,不能叫他吃粥,要吃糕点。风凝猛地抬头道:"二哥,珠子总是吃粥,所以没有劲,咱们不给他吃粥,还是吃青米软糕,又不粘牙,又香得很。"
金辰鹰一听,又来了。没有办法,只得顺着他道:"好,好,你先吃,吃完了,咱们一起取青米软糕去好不好?"
风凝嘻嘻地一笑,顺从地让鹰喂了他。喂完粥,鹰取过一块热热的雪酥,放在风凝的嘴里。风凝还没有吃上两口,眼睛大亮道:"这糕好吃,我不能吃掉,要给珠子儿留着,他总吃药,药好苦,我要给他留着。"说完,也不管自己正在吃东西,猛地站起来,端起糕盘,到处找藏东西的地方。东放放不放心,西放放还是不放心,最后,把糕藏进一个牢固的大柜里边,开心地笑道:"这下好啦,谁也偷不去了。"
鹰哭不出来,也怒不出来,他闭了闭眼睛,无奈地坐着。李玫偷偷地抹泪水道:"主上,您体谅些,小主上,会好的。"
鹰微笑地站起来,扶着风凝道:"好啦,东西已经收好啦,现在你吃药好不好?"
风凝看着药碗,好像又想起事情来了,他着急地道:"不行,我得去看看,珠子儿的药熬好了没有,要尝尝苦不苦,不然,珠子儿一吃苦药,又要逃走了。"
鹰轻轻抱住他道:"这样,你先吃了药,再去看,好不好?不然啊,珠子儿要怪我这个爹,不照顾好他的好娘亲了。"
"珠子儿,他,他说我是他的好娘亲,真的,真的?"
"是,珠子儿说了,你是最疼爱他的娘亲。"
"我是好娘亲,他为什么不回来?我好想他啊,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他出动那么久了,我好想他啊,他为什么不回来呢?"风凝开始焦急地搜寻起来,珠子儿为什么不回来呢?
鹰不知道要怎样解释,如果告诉他,珠子儿已经死了,他就破口大骂,坚决不相信。可是如果告诉他儿子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金辰鹰自己都不相信了。鹰垂头丧气地道:"他,他再,再过,过些天回来,你不要着急,他,他知道你这样想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风凝突然哈得笑道:"我知道了,这个小淘气鬼,最喜欢折腾人了,他一定是躲起来了,他跟我躲猫猫,想试试,我找不找得到他。"话说完,他就站起来,开始在殿里边找,从这个殿,找到那个殿,把每一个帷幕、第一道锦帐全都拉起来,搜了又搜。
屋子里,连过冬烧火的夹墙都被打开了。还是没有找到,他已经找得全身是汗水了。鹰跟在他身后,现在鹰有一种疯狂的无奈,为什么我不跟着也疯了呢?我要是疯了,我,我就折腾别人了。为什么,我不疯呢?
风凝侧头看看他,眼泪汪汪地道:"二哥,珠子没有回来,他,他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让我找到他呢?他是不是生我的气呢,我知道了,他一直在生我的气,气我,气我抓住他,气我,气我折磨他呢?气我不公平呢,是不是?他一定是生我的气,所以不回来对不对?"
鹰仰头看了看殿顶,压住自己的性子,柔声道:"不气,珠子儿最孝顺了,他一定不气。他,他是出远门啦,要到东大陆,到南大陆全都巡视过了,才回来呢?你放心,他要是回来呀,一定第一个扑进你的怀里。好啦,吃完药,休息会儿,好不好?"
殿外,宝儿看着像个糊弄不清的孩子一样的母亲,哭得不能抑制。云树又伤心又无奈地扶着他,怎么办,还说来安慰娘亲,结果呢,到底是谁需要安慰呀。他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柳涔和风攸进来了,柳涔看着哭得已经完全失态的宝儿,低声对云树道:"树儿,把他先扶回去,好好照料着,咱们玉家,现在只有这个罕宝了,不能再出事了。再出事,想要大家的命是不是?"
风攸帮助云树把宝儿扶到外头,叫软轿把宝少主抬回去。柳涔轻声道:"攸哥,这样子不行,我看,凝儿的样子,要跟龙珠娘亲说,凝儿是娘亲最疼爱的儿子啊,凝儿神智失常,咱们瞒着娘亲,凝儿要是再发展到失心疯的地步,娘亲面前,咱们谁也交代不起。"
风攸剑眉紧锁,涔儿说的对,跟鹰商量下,还是要让龙珠娘亲知道才对。进去跟鹰一说,鹰已经是黔驴技穷了,既然攸哥愿意到娘亲那里把小狐狸的状况告诉娘亲,那自然是最好的。
风攸过去,到母亲那里一说,玉龙吟一听,什么,我的儿子,他,他的精神不正常,立即抱病到下泽宫来。一看,天啊,风凝像个小疯子一样,到处在找明珠。他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只知道把明珠找出来。还好,他还知道谁是他娘亲,看到玉龙吟,便紧紧拉住母亲道:"娘,娘,您一起来,把明珠找出来,咱们把明珠找出来。"
玉龙吟一把将儿子紧紧抱住,我的儿啊,咱们家,到底作了什么恶业啊,娘亲年轻的时候,杀人太多了,那就罚娘亲吧,为什么,我儿,从小到大,一片佛心呀,救了多少人呢,怎么就罚我儿呢。
大家商量怎么办,风凝只怕不能在龙泽、北渊、龙燕再生活下去了,那里,有着明珠的音容笑貌,一切东西,都会刺激他。现在怎么办?反正他一天到晚吵着要到东大陆、南大陆找儿子去,干脆,就,就带着他到外边去旅行一番,说不定,回来了,神智就明白了。而且,明珠一去,好像东南二边的高位龙神都没有来出席葬礼,这是明目张胆的无礼。金辰鹰作为龙神王的父亲,十二高位龙神的总管,也应当就此事,严厉责备东高位和南高位,所以,鹰趁机出门,巡视东南,也是应当的。
鹰凝要出门,玉龙吟刚想着派什么随从呢?风攸过来说,都是自己、燕司和林泠三个,闯到珠子儿养伤的地方,害了珠子儿,三个人觉得罪业深重,所以,也想跟着鹰到外头,名义上是保驾,实际上,就是将三人流放一番。玉龙吟一想,他们仨,可能心里也堵得紧,让他们出去透透气也好。这三人请随行,风涵在家里呆得也不舒服,他提出由自己照顾弟弟,万一鹰要是和东高位南高位动起手来,有自己在边上,弟弟应当安全吧。
玉龙吟猜到他的心思,他只怕是想去找找旭儿和昊儿,也好,你心里也难过,就去吧。除了这些人外,司马逸云、柳涔也随行。
柳涔随行,是因为小狐狸向来粘着四哥,逸云同行呢,既是不放心老兄弟们,又是现在苦栎耶律家族又因为继承人问题,家族内部在协商。做为耶律家的女婿,如果逸云没有什么势力也就罢了,然而逸云身后,那是龙燕第一世家、龙泽第二世家司马家族,逸云不想参与到家族内部的纷争去,索性此事,就交给静雯自己处理。我呢,找个借口,出门去了,等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办妥了。
临走时分,龙吟还是不放心,居然将自己的一等公女官宁筝派过来,侍侯风凝。大家哭笑不得,这宁女官,已经快八十岁了,你说,看上去,只有三十许人,那是功力在支撑着。可是,要真有个什么好歹的,只怕比风凝还需要照顾哩。不过,宁筝是非常的宠爱风凝的,大家也不好拒绝。老奴才一片护主之心,你能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么?反正也是出门旅游,顺便考察龙神们的情况,附带找找旭儿昊儿,出不了大事,就将宁阿姨带着呗。
龙珠呢,实在是舍不得小儿子再离开自己,拉着风凝,说了许久的话,无非是要听大家的话,要好好治病,明珠会回来的,你呢,好好儿出门去玩儿,等你回来了,明珠在家里等着你呢。又是哄又是骗,总算把风凝骗得乐乐呵呵的出宫了。
此次出宫,因为事关机密,所以,大家是没有跟其他官员打任何招呼的。宫里,也只有宝儿和云树抱着小然小宇,送出了十几里地去。
出了宫,进入龙泽街市不久,鹰就背着小狐狸在发雷霆。也不知道无瑕是怎么搞的,这市面上,全是记念龙神王的东西,有龙神王的长生灵位,龙神王符,龙神王的像,还有做得小小的龙神王令,老百姓还抢着买。有人脖子上,挂着小小的玉像,得意非凡。鹰一看,恼火得要杀人。风涵叫过来一打听,全是无瑕现在的三柜叫做的。大家心想,这,这不是发,发死人财嘛。鹰当即要求把无瑕三柜安琚赶走。
柳涔挡住道:"你要发怒,也等小狐狸身子大好了再说,眼下,他身子不好,你在刺激他,不是弄得他病上加病么?"
鹰一听,强忍怒气,切齿地吩咐道:"叫无瑕,把这些东西给撤了。不许拿我的珠子儿来做生意。"
逸云低声道:"咱们出门去呢,家里的事情,别管啦,自然有宝儿在料理。陛下也别太在意,在商言商,人家,也不过是图个财而已。"
鹰向来尊重大哥,便不多话。大家一路行来,一看,全是这些东西。打马习快过官道,进入龙泽地上城,抄地道近路,四天之后,离开龙泽。不经过鸿雁,直接入苦栎,然后从北夏,上沧江,出大海,向东而去。
大家出了天龙城,逸云笑道:"唉呀,帝君们啊,不是微臣自夸,要说走的地方多,微臣可比帝君们要多呢。"
鹰和涵同时道:"大哥,出了家门,就没有帝君,只有您的兄弟。从今天开始,咱们,就不要叫什么帝君了,按排行称呼。这风攸哥就是三哥,燕司哥叫姐夫,泠是小弟,咱们别那么多规矩。大家自在些不好么?"
逸云脸色一肃,刚要搬出什么大道理来,鹰已经笑着拦住他的话头道:"大家,咱们现在在民间,按照民间的风俗,长幼有序,您就是老大,咱们叫您大哥,理所当然,听您的话,也在情理之中。您哪,为咱们兄弟操心那么多年了,咱们兄弟也敬爱您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