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姬泱
  发于:2009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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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却已经留下了痕迹。
爱,或者是恨。
一切都那么真切,血淋漓。
他死去了,却在自己的灵魂上永远打上了印记,只怕,从今而后,只要练武,就不会忘记他。
兰泽,那个早逝的孩子,是谢长熙心头最绝艳的一道伤。

 

第四章

七年后,朝歌!
这里烟雨朦胧,一旦放晴,柳暗花明,拉开了一卷精致美丽工笔山水。湖水边上是一个吊脚楼,上面有几个人,摆了一桌点心,茶水,他们看着外面的春光。
"云娘子,你说,七年可以改变什么?"
说话的人是一个绝美的少年,淡绿色的眼珠,金枫色的长发,这一切都显示着他拥有异族血统,而他说的话是纯正的中原文。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夺目的蓝孔雀尾羽扇,一摇一晃的。
"可以让我变得有钱,非常非常有钱!"
回答他的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声音不娇媚,甚至还有些半死不活的。
坊间都唤她为云娘子,她就是观止楼的大老板。说起来观止楼,那在朝歌,甚至是整个江南的人无人不知。这是最顶尖的书寓,这里有最美的伶人倌人,最悦耳的琴声,最风流的诗篇。多少王孙公子,过江才子,捧着心,捧着金子,捧着诗书画卷跑到这里来做火山孝子,赶都赶不走。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七年可以让你变得很老,非常非常非常老。十七年前云娘子美艳名镇京师,十年前云娘子风韵犹存,七年前花帜艳张,可是如今却只能跑到这里来做老鸨,脂残粉褪,这就是七年能改变的事情。"
窗子边上坐了一个少年,双足悬空向湖水那边,青衣薄衫,清艳的面容,双手慢慢剥着白果,把果皮撒了一地。
"呸!嘴贱的小东西,尽拿老娘寻开心!告诉你,老娘是天仙化身,别说七年,就是七十年都容颜不老!"
云娘子好像被踩到脖子的鸡鸭,马上跳起来骂人。而那个少年只是轻轻一笑,头也不回的说,"云娘子,一生气耷拉脸,可是要长出几道皱纹的呦。"
见云娘子还要骂人,绝美少年马上捧过一碗龙井,讨好的说,"消消火,云娘子,云大美人!沈零他就是爱胡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来来,和我们,哦还是白衫这些外面来的可怜人讲讲朝歌地头的事,以后我们在场面上混,也好算有个见识,别无意中得罪什么大人物而无法翻身呀。"
被绝美少年点名的那个人,是观之楼的琴师白衫。此时正一脸沉静,拿着茶杯慢慢饮茶,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云娘知道沈零这个小子只要一开口,总能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正想要不要扑过去把沈零咬两口,身边的绝美少年连忙用孔雀扇挡了一下云娘子,"呦,云娘子怎么还这么计较啊。"
"呸,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云娘子喝茶润了润嗓子,一开口,好像茶馆中的说书人,"要说朝歌城呀,最让人佩服的当算是如今谢家的当家谢长熙,谢长公子。别看他才二十三四岁,可他已经是江南武林势力的领袖人物了。"
"切~~~~"绝美少年一努嘴,"谢长熙,不是当年那个江左名剑谢洛阳的儿子嘛,他老子那么牛,他也就是沾了老子的光,算什么人物?"
"绿珠,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云娘子唤绝美少年的名字,"别看现在谢家权势熏天,当年,这谢家的长公子可是经过了尸山血海,火里水里挣出来,这才能逃出生天,挣下这么大一个家业。"
"八年前,谢洛阳因为贪图修罗圣教的武功秘籍,私藏修罗圣教的遗孤,结果导致武林正道合围,差点就灭门亡族,他自己,他的夫人,他的很多家丁徒子徒孙都死在那场混乱中了。幸而谢长熙武功盖世,最后倚仗着谢家不传神功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都打败了。长公子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打出了威风,这么一步一步走来,虽然表面光鲜,可里面的那些烂事谁知道?"
"当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云娘子说,"你们可知道,那场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正是这位长公子迎娶昆山杜家兰芝小姐之时。"
绿珠听着,不知怎么的,他看了白衫一眼,而白衫一动不动,继续喝着茶。
"那杜家的兰芝小姐可嫁给谢长熙了?"绿珠闪着扇子问。
云娘子答,"没有,那时候乱,杜家的人也死了不少,不过好歹保护着小姐跑了,只是后来,江南王抄家,杜家受了牵连,他们为了自保,就把当时杜家十七少杜元之给抛了出来,让他做了替死鬼,自家是逃出生天,可杜十七的嫡亲妹子,兰芝小姐也被逼着出家了,现在沦落到哪里,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七年,沈零低头吃着白果,看起来似乎那些人说的话充耳不闻,其实一字一句他都记在心中。
自己这七年过的惨不忍睹,那个时候自己似乎重伤或者是重病,而后母亲死了,他被卖到渤海边上一个小镇上,在那里的人市上被当成牲口似的关在一个笼子里面,每天似乎有来来往往的人。再后来,遇上了文大夫,而那之后,则遇上了白衫。这七年来,他一直跟着白衫南来北往。
可是,--
那之前的事呢?
自己十岁或者十一岁或者十二岁之前的事呢?一点都记不清楚了。他甚至连自己是哪年生人,今年到底几岁都不知道。
发生过什么吗?而自己,忘记过,什么人吗?
"沈零,小心一点,别摔下去。还有,别乱扔白果皮了,别滑倒。"白衫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他放下茶盏,走到窗子边,把那些果皮收拾了一下。
"白衫,你别总宠着他,让他自己也做一些事。"绿珠在一旁嗑瓜子,一边说,"你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白衫总是把沈零保护的好像他唯一的亲人一般,可是绿珠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白衫的一切底细,就好象白衫知道他的一样。可是在旁人看来,他和白衫同样神秘,有些身世成谜的意味。
而沈零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此时说的话,他看着外面,看着外面那片明媚的春光,朝歌,自己才来一个月的朝歌,完全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朝歌。
似乎,有什么早已经消逝的东西,又回来了。


明河如镜一般平静,上面有游船画舫往来穿梭。
谢长熙并不知道这边有人在议论他,他好像往常游湖一般,站在船头,微照着轻纱,看着外面如工笔一般的美景。
只是,当他回首的时候,却是心中一震。
有个少年,手中捧着白果皮,扔下吊脚楼。
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墨一般的长发,如蒙了一层冰一般的眼睛,那是谢长熙即使过了奈何桥,即使经过人间几世几劫都不会忘记的人!
慕容兰泽!
然而,谢长熙更加深刻的记得,他死了,七年前就死在自己的怀中了。
又一个圈套,敌人总是妄想他陷入一场虚幻的陷阱,他们总是找到各种各样的少年,把他们装扮成兰泽的样子,然后制造各种各样的相遇,总是在一个最不适当的时候进行失败的刺杀,而最后的结果,却无一例外,谢长熙杀死了他们。
他总是让兰泽在自己眼前死去,一次又一次。
谢普,他的忠心的管家认为他已经有些疯狂了,然而他自己认为,自己不过是要让自己记住那一天,在那天夜里,他失去了所有。
"那人是谁?"谢长熙的扇子指着那边,那个坐在窗子上面的,吃着白果的少年。
谢普回答,"回公子,他是观止楼的伶人。"
"谢普,你看他像不像兰泽?"
"长公子,--"
"如果兰泽还活着,也会是一般年纪,和他一样的相貌。"
"长公子,慕容公子早就过世了,您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他的在天之灵看到您这样,也不会安息的。"
"不,他没有死,你不是没有找到他的坟吗?他也许还活着。"谢长熙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我们应该会会他的,他值得,不是吗?他是到目前为止,最像兰泽的孩子,我想,我喜欢他。"


白衫回去就病倒了,喝的太多,昏的很沉,沈零出来给他买药。他在药材行里抓了药向回走,当他穿过小云街,过了提兰寺,再向西走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这是一条他从来没有来过的路,可是,--,他似乎知道怎样从这里回观止楼。
--,这里就是朝歌城,江左重镇。那里是明河,每年端午都要在这里赛龙舟,武林各家的弟子都会一争高下的,那边,那边是镇海镖局,是龙老爷子开的,还有那边,书寓,茶楼,歌台舞榭,当然最有名就是临河的吊脚楼,那是观止楼,--
沈零心头一阵悸动,耳边似乎有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穿过冥河,穿过生死,穿过一切,"......,你要记得,我死在你的手中,从此我的灵魂会永世纠缠你,永无尽头!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心好像被割开了一道伤,血流了下来,是热的,是甜的,可是却有一股化不开的痛弥漫在他的胸口,撕扯般的疼。
他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公子,这位公子。"
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变的真实起来,沈零一愣,他定睛看了看眼前,似乎迷雾散开,飞花落尽,经过几道轮回,他就站在那里。
"你是,......"
那人一笑,三春桃花一般好看。
"公子,你踩到我的花灯了。"
"不,我是说,你是谁?"
"哦,在下谢长熙。"
哦,谢长熙,武林名宿谢洛阳的长公子,谢长熙。云娘子口中的才俊,风月场中的俊美公子,还有,那个,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谢长熙。
也许是明河粼光的原因,这个人太耀眼了,让沈零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穿着白色的重丝袍子,并没有佩戴任何长剑,可是他身后却站着一个俊美少年,双手为他捧着一柄长剑。而他慢慢弯腰,从地上拿起一盏莲花灯,已经被踩歪了。
是自己踩的,沈零脸颊一红,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谢公子,我赔你的花灯。"
"哦,不用了。有些东西破了,就破了,也许早就注定好的,不用那么执着。"
谢长熙看着明河,今天是提兰水灯节,朝歌这里的人都会到明河来,把自己写的诗篇放在做好的水灯里,然后让它们顺着明河水而远去,这可以向天神祈福。
"公子是朝歌人吗?"
谢长熙居然和沈零攀谈起来。
"哦,不是。"
"那也不知道明河的传说吧。"谢长熙笑着说。虽然这样的对话让人感觉有些唐突,可是以谢长熙这样的风采,这却让人感觉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他说,"......,龙族太子爱上了凡女,玉帝发怒,就让天兵下凡捉拿龙族太子,可是龙族太子不愿意和凡女分开,于是被天将押上了诛仙台,他死的那天,凡女开始哭泣,她的眼泪流成了明河,据说,只要在明河许愿,龙族太子的灵魂会听见有情人的愿望,就会帮忙实现,会让他们得到一生的幸福。公子,你相信吗?"
沈零回答,"......,不信。"
谢长熙惊讶,"哦,为什么?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不相信的人,也是我所认识中第二个人说不相信。"
沈零说,"那个龙族的鬼,他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得到,他怎么能帮助别人得到幸福呢?"


谢家的长公子忽然笑了,却笑的并不明朗,有些暧昧。他忽然伸手,在沈零的头发上抚摸了一下,沈零一愣,看见谢长熙从他的头发上拿下来一片粉红。
"是落花。"
十几岁的少年,极致的美丽,连散落的发丝都有隐隐的风情。这次又是谁,谁布下的陷阱,谁设的棋局?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世不明,和上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的人一样。
他们玷污了孩子的面容,用他的脸做一些卑鄙可笑的事。
难道那些想要杀了我而独霸修罗血经的笨蛋以为,仅仅一个和兰泽长的相似的脸,就可以让我情根深种,落入圈套吗?
谢长熙依然在笑,只是这笑容中多了很多的冷酷,"公子,河岸的尽头有傩公,他会把签文插在竹船中,然后放入明河,两边的人,许愿明河之神听见他们的愿望,当他们拿起一艘竹船的时候,他们会看到神明的祝福的。公子,要不要试试?"
谢长熙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引诱。
--,不,不要拿,那不是祝福,那是神明的诅咒!--
沈零心中有胡乱的声音,他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谢长熙很仔细的双手合十,嘴中念了一句什么,然后弯下腰,拿起来水中一个青色的竹船,上面插着粉红色的签文。
谢长熙打开,旁边有人提过灯笼,展开,上面写着八个字--‘行尽江南,不遇离人'。
还真准!
谢长熙卷上了那个纸笺。
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死去了。
沈零问他,"谢公子,你许的是什么愿?"
"我想再见他一面。"
他,--,是谁?
为什么感觉如此的哀伤?
想要见他,可却是‘行尽江南,不遇离人'。
人和人要走多远才能走到一起,再不分离?而又要走多远,才能遇见他,遇见那个离开的人?
"对了,公子,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是长熙唐突了,还没有请教公子的尊姓大名。"
"沈零。"
谢长熙一愣。
--,沈--零--?
沈璧君,沈。
而,"零,孩子,我带你回家,......,我们去科摩湖,你的父亲正在等到我们,......"
七年了。如果那个孩子还或者,也会长成这般年纪,也会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样子。
恨,真恨他!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能活着?而自己心中那个却已经死去?!
是谁偷换了谁的命数?
每次想起那个早逝的孩子,谢长熙的心有难以承受的疼。
兰泽是他的,即使死去,天道轮回,劫难尽褪,兰泽也是他的!可他却不知道兰泽最后的下落,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化成灰烬,或者已经过了黄泉,到达彼岸,是否饮下孟婆汤,忘记了前世今生,又或者是,......,在哪里,等他。
彼此命运的线,已经断了,永远的断开了。
谢长熙忽然定睛看着眼前,这个清艳的少年,那张脸,那双眼睛,那张嘴唇!就在自己眼前,是如此的真实,残酷的真实。
他一把拉过少年,嘴唇贴了过去,那里是柔软温和的触觉。
他吻了他!
在这人来人往的明河岸边,在提兰灯节。
安静的强迫,沈零并没有挣扎,他这么近的看着他。谢长熙的眼角藏着疲惫。雄踞一方,手握重权的人也会疲惫。他的眼角都有细纹了。
沈零忽然感觉到心口有无法承受的酸楚。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来朝歌城?--
那种疑问和酸楚让他无法承受,心疼的快要裂开,他猛的推开了谢长熙,转身跑进人群,再也没有回头。
谢长熙忽然想笑,他感觉手中有些东西,展开一看,还是那张签。
行尽江南,不遇离人。
好像箴言一般,让谢长熙从心底发冷。他冷笑。这一次他改变了游戏,他没有等待这些长得像兰泽的少年故意制造和他相遇的机会而主动拉住了他,拉住了沈零。
游戏总要结束,也总是要开始。那么这次,就由他自己主动一些,拿起黑子,先在棋盘上布局。他想看看,这个叫做沈零的少年,那个神秘的观止楼,究竟会给这样的朝歌,会给他谢长熙带来什么?



第五章

夜凉如水,谢长熙就站在明河边缘,明河沿岸的人潮已经散去了,水莲灯也已经顺着河水飘然远去,这里很静,只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他把眼睛闭上,想要静静的在这里待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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