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有些茫然地松开了我的手,声音明显弱了下来,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又能怎样?"我不由顶他一句,绕开他的身子就往外面走去,门一拉开,却见梁戈用力吸着烟头靠在门旁的墙壁上,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脸有点抽,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吼:"你领他来的?"
"钟博士......"梁戈还是一直保持着他的斯文有礼。
我的拳头还没有招呼上去,却再见高嘉走了过来,按住了我要爆发的欲望,说道:"够了!根本不关梁医师的事!"
"哼!"我索性抱手,转身正准备走,却又想起一件事,为什么父亲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他怎知道我今日刚好回来,这样的巧合,未免,难道又是谁安排的?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道:"他呢?"
梁戈果然闷起来一言不发,满是烟雾袅绕,气氛凝重,半晌,才开了口:"走了!"
"走了?走了!"我冲上前就提起他的衣服,怒吼:"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高嘉把我从梁戈身上扯了下来,也对我怒吼:"小桓!你疯了是不是?见人叫咬?"
"我没疯!"我此刻异常清醒!我怎么会疯?我会忘记谁给了我今天么?恩?我会忘了谁将我们母子推进了孤寂的深渊?谁在那个时刻站在事业颠峰上狂傲地笑?忘记了谁让我的童年畸形成长,然后去爱着小时候的伙伴?恩?到底是谁疯了?
梁戈略略叹息一声,说道:"钟博士......今天的事,我没有想到,他不是我安排来的,而是他每天都会来一次,可他出手打伤了您,我很抱歉......"
"天天来?天天来......"脑海中萦纡这那番话,父亲!钟承!你这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
能够维持一点清醒的是我此刻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往电梯的方向冲了去,想都没想都点了-1层,有点神经地疯狂地点着关闭键,却在门要合上的那一刹那,一只手伸了进来,门被重新弹了开,高嘉一个欠身进了电梯,待门在下一个时刻合了上,他却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管你什么事?"我很无所谓地说着!"你能不能不要插手我的事?"
"小桓!你心理究竟藏着什么事?这次又为了什么去了伦敦?又是为了什么不吭一声回了国!好!这些都可以算了!什么叫做不要插手你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朋友?"高嘉那双永远黑澈的眸子和他沉稳的气息,是我一直想去亲近,却不敢亲近的。
朋友?
朋友......
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
什么是朋友?
喏。
我的印象中,从来只有你一个人,真正走进了我的心里,可我却没有把你当作朋友,我只把你当作爱人,而这个百般捉弄的世间就是这样,且不说这次,你见到我时的愕然与那拒人千里的笑,再就是客套的说辞,以及我拿出当年约定的玩偶,你却再次楞了神。
你说,桓,你永远都是我朋友......
两个人为了什么而疏远?又为了什么而接近?为了什么而心动?又为了什么而迷失了自己?
喏。
因为爱。
翊......
随着电梯门被打了开,我的冷笑被淹没在这同时发出的声音里,我道:"朋友!高嘉!你了解我多少?"说着头也不回地冲向我的E3756,现在无论什么事物,只要和你有关,我就会想起你来,曾经让我记挂了数十寒暑的叶翊。
反常的是高嘉没有继续跟着我出来,这倒好了,我拉开车门,望着这满是灰尘我却没有时间打理的车,够了!回家去!望着那片片海洋!就够了!曾经为你做的!够了!曾经为你保留的!也够了!我也有我坚强的心和我的自尊!
我一直是如此骄傲,为了什么,却一直在糟蹋着?
我扯出了安全带绑在身上,不然就这样!堕落是一生,上进是一生,就算真的有了很多记住我的人,那又怎么样?怎么样了?能解决掉我多少伤痛,寂寞仍旧寂寞,孤独依旧孤独!夜里仍然被衾冰寒!有了解我的人怎样?没有又怎样?
不过是一生!
我将车退了出来,踩下油门,才发觉高嘉严肃了脸站在我的前方!
这个疯子!我狂踩了刹车!扯开安全带,几乎是踢开了车门,就嘲那站着一动不动的人吼叫起来:"想死别死我车上!"
见他一语不发,未免有点离奇,这不似平常的他,只见他有点为难般地扯出一个微笑,说:"喏,小桓,我只知道,你这个人,很固执,却很脆弱,喜欢绿茶却不愿自己泡,爱一个人发呆,却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你的心理,你的皮肤有很严重的过敏,只要指甲一划,就会肿起,还有,你若出鼻血就很难止住,因为你很讨厌苹果,可那却是唯一能治好你的良药,其实你不想做医生。对了,你还很洁癖。不喜欢公家的东西,就连医院消毒了病床也不愿意多坐一下。除了这些,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我忽然觉得这里很安静,仿佛这里是海洋的底部,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说完,转身开始远离我的视线。
高嘉。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不要来和我说这种逃避责任的话语!
你知道,我最痛恨逃避责任的人!
你!
是这个世界上......
除了我之外,最了解我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我去做的,那就是此刻,追他回来!
我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前,拖出他的胳膊:"要离开我?"
他有些错愕:"不,是想自己冷静,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上车吧!我们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没有多语。
喏。
翊。
你知道么?
在读博士的时候认识的高嘉,我的室友,也是自你走后我第一次和他人一起吃饭的人,同样是是自你走后,第一次说话的同窗,他大了我一岁,却也比同界的博士生小了二岁,这样的一个优秀的人,在我一次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过他尚未装封的信。
他说。
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男子......
虽然他从未同我说过那个人是谁,但我知道,我有很多心理感受,他能体会。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将伤痛暴露在他的面前,可他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
喏。
那个人。
不是你--翊。
第四日 错
海风依旧轻轻地吹,我靠在车前,望着无垠的蓝天,心中交集着百感。如果,那时,对面的望过来的孩子不是你,今天我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永远沉浸在地下室的黑暗中,或是永远在母亲看似温柔,实则错乱的小夜曲里?还是那永无休止的白色琴键,一直到手指充了血,也无法忘记孤独的疼痛?
其实我知道,高嘉的温柔,虽然个性总是如此张扬着,却是骨子里的体贴着。多半时候,他会沉沦在柴可夫斯机的柔韧的曲调里,我也明白,忧伤的旋律的背后,包裹着他敏感脆弱的心,这个世界上,不论男女,都是易碎的,只是表露的多少,在什么人面前表露而已。
如此罢了。
高嘉不知从什么地方端来的一杯茶,推到我身边又说:"你在这里吹了一下午的风了,这景色虽美,却不能一直这么呆着。"
我不以为然,接过杯子,道:"家中还有什么人?"
"恩,还有一个大婶呢!没有再见到什么人,说起来,我小的时候,也来过这里!"高嘉望着与我家对立起来的那顿别墅若有所思地说起。
"这附近的景色都很一致,你怎么确定你来过的是这里?"我有点纳闷,按道理我是没有见过他的,虽然初次在学校见到高嘉时确实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莫不是......
但见他手一摆,道:"来过来过,很小了,那时候,我是不是5岁还是6岁?来看叶翊的,真是的,他有多久没有回国了啊!说起来,我们的父辈是朋友的,他父亲似乎因为政治关系,很早就把他带去了伦敦,说是申请了政治避难,不过父辈们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高嘉回忆起了往事,却完全没有见到我骤然变色的脸。
因为那个名字,还那段不可思议的背景,我猛然站起身来,打翻了那一口未动的茶水,水滴瞬间落入细沙之中,我有点暴躁地抓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说:"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认识叶翊?"
"你看看!又激动了不是?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一直在写信的朋友,就是他啊,叶翊,这样看来应该是没错了!这里就是他家吧!现在是不是已经卖出去了?"高嘉有点愚钝地又朝着那个方向望了望。片刻后又转回了头,拍了拍楞了神的我:"好了!再吹风,你就等着全身出疹子吧,到时候痒的时候,可没人帮你挠!"
说着,他转过身,绕到我身后,推着我往车里走,拉开了门,说:"回去吧!"
我没有多言,如果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
高嘉。
你信上说的男子,竟是和他表白吗?
你也爱着翊吗?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我宁愿!
从来没有遇见你们两个!
为什么?
那么,那日我千里迢迢赶去了伦敦,他的愕然与冷漠的拒绝,竟是因为你吗?因为你们之间,才是真正的相知吗?
喏。
翊。
7岁那年。
放学回来的我,被失控的母亲锁在了地下室,我哭了5天。整整5天,我不曾见到光亮,我疯狂地抓着自己的身体,那过敏让我周身都痒,却又越抓越痛,越痛越痒,越痒越抓。然后我不断地循环着这样的过程,只为那黑暗中唯一存在的快感和摆脱孤独的动作。
那时候的我,不懂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更不懂得如此多的情愁爱恨。
第六日。
那个站在耀眼阳光下的男孩带我逃离的苦难与折磨,我知道,与你3日前的约定,我没能来赴约,于是你找了过来,避过母亲的注视,逃过仆人层层的焦点,然后,背了我出来。
喏。
翊。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背,是那样的温暖,还有你颈间的刻着的小小的字,在我朦胧间,看见的,虽然你的头发遮掩着很少将它露出来,但我却知道,你最私密的存在。
而尽管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能属于我?
明明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翊,我对你更多的是爱,还有的是我的不甘心!
恍然间,我已坐在了家中,空荡荡的房子和深不见底的走廊,深邃的夜以及已经离去的高嘉。
翊。
我们的故事是否已经写到了结局?
我开了热水开始淋浴,这些天的事,压抑在心头,到处都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地方,洒在脸上的是泪水还是热水,我不知道,我重复那个小时候常做的事,一直抓着皮肤,看着它因为过敏而隆起,再用高温去烫着,每每是这样,痛着,存在着。
等到全身都如火般烧灼的时候,我放肆让水冲刷着,是吗?翊,你不爱这个满身污秽的我吧?是这样的吗?
你知道吗?
这样一点都不痛!相反!我由衷感到快乐与放纵!
我擦了身子,又躺倒在软绵绵的床上,手机里的有几条电台的信息,我觉得很讽刺,这个世界上,除了电台,没有人会想起我来。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它却震动了起来,伴随着一丝欣喜,我接听起来:"您好!号码158XXXXXXXXX给您的语音留言,"那头传来的高嘉的声音:"夜晚冷了,记得把空调调高些温度,虽然是夏天,却不能轻心!热感冒现在都很流行的!就这样!明天记得打车来医院,不要开车!记得!不要开!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什么惊喜呢?
我这个住宅区去哪里打车啊?
但我不免还是有些期待。
我这样的心还能泛起涟漪,终究自己都有些惊讶的,可高嘉你却是要和我争夺爱人的人,为什么要变成这样的立场,尽管,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尽管我不甘心,尽管我说了要放弃,却一直在这个角落里暗自伤情,尽管......
算了,罢了。
那句话,说的很好,看似很近,却是永远的隔离--
你我,永远都是朋友......
我望了望童年时代为你收集的弛跃E3756的模型,满满一柜子都是小车的摸子,如今,真车我已经买了回来,你却不在了。我将车钥匙往空中一抛,完美的弧线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最终落在了桌子上,玻璃板下都是你的照片。然后我又将床头灯调了亮,望着已经渐渐消肿的皮肤,这样的麻疹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有曾经的痛苦让我铭记,让我感到存在而已。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无恙。
知道么?
表面上......
随手拿起床头的《弗洛伊德》,翻起来看了又看,说到这医学,你总是不认同的,你说你更赶兴趣的是精神存在,战胜一切可能与不可能,还曾记得夕阳下,你我在海边共同奔跑,可曾记得,那时候我观望你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就连我的母亲,都未曾感受过的温柔。
开篇的第一句话:生命的叫喊是从和爱欲的斗争中发出的,无庸置疑,快乐原则在同力比多--即把这种障碍引入生命多过程的一种力量--的斗争是作为一种指南来为本我服务的。--弗洛伊德。
我来尝试了解你,翊,你爱的东西,你喜欢的事物,即便,你永远不会再多看我一眼,即便,你爱着我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即便,我们三人因为这样的羁绊联系在了一起,即便,这个故事,却仍旧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于此夜,于此中,人寰处,茫茫里,如果我们还有缘相逢,若是没有,你我的认识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第五日 局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8点了,不知道是否来得及赶去洛远,我迅速穿好了衣服,也没有多留意餐桌上的点心,推开门,今天是个艳阳天。
阳光明媚到有些刺眼,却见门口停了一辆车,定睛一眼居然是高嘉的车,我仍旧在愣神的时候,他便开了车门,从车里下来,道:"我昨晚想了想,你这里好象没有车可打,于是我就来接你了!"
"为什么不让我开车?"我疑惑地问道。
"哈哈,你先随我去了吧!"高嘉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也没多有什么考虑,就上了他的车,拉起安全带往自己的身上绑了好,他还是这样,一向喜欢大的东西,车身宽敞且舒适,对于个子高挑的他来说,这样的设计才是最好的吧。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东西,只有适应才会舒服不是么?对于我来说,或许,叶翊是适合我的人,而适合叶翊的却不是我。
一个锁配一个钥匙,有多少人能在其中明白他真正的含义,真的爱你,就应该放你归去。你若快乐,才是我真正的快乐。
车在小道上奔驰起来,我按了扭,让窗子稍微降了下,清晨的空气总是清新的,我感受着无尽的风,没有寒冷,全是一种释然。
既然是这样。
既然决定了要放手了。
就这样吧!
毕竟单恋是苦涩的,早点放了下也好,虽然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支撑,虽然,虽然......罢了,哪里有这么多的思绪,纷乱错综的。
"喏!"我开了口,视线却没有转过来,继续道:"高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回应我的是无止境的沉默。
沉默。
除了耳边呼啸的风声,我还能继续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我,终究是问出了口,为什么要问?我好恨好恨自己,难道还不够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放他们幸福不好吗?我还在不甘心什么?
"有的!"良久,他吐出了两个字。
而我却无法再继续问下去。要我问什么?怎么问?你们何时认识的,何时爱上的?爱上后,他可有跟你说起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