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你睡了两天了。"林玉芬笑中含着嗔怪说:"睡得那么熟,连医生来了给你架点滴都不知道。"
黎箫转了转眼珠,果然看到床头支起一个小铁架,一瓶晶莹剔透的药液正通过软管滴入自己体内。他疲惫地闭上眼,含糊不清地说:"姑姑,别吵我,我还想睡。"
"不行,不能再睡了。你要吓死人了。"林玉芬轻轻地拍拍他的脸颊,朝门外喊道:"小薇,拧个热毛巾来,你黎箫哥醒了。"
黎箫意识迷糊,不一会又陷入混沌当中,床边感觉一阵人声忙乱,有人将温热的毛巾细细地覆上自己脸颊,接着手脚被人轻轻擦拭,手法娴熟老练,力道正好,他舒服地无意识呻吟了一声。依稀仿佛,听到那个清醒时不会期待,在睡梦中却不时挂念的声音:
"箫箫,醒来了,别再睡了,箫箫~~"
他皱皱眉头,感觉象被重物压胸一般,怎么挣扎也无法睁开眼睛。不过也是,你指望睁开眼看到什么呢?那么混乱的感情,那么不可收拾的走向,那么难以企及的未来,长睡不醒,不是就能不用解决这些问题了?他在睡梦中放松了四肢,仿佛沉入海底,阳光穿透了厚厚的水层照耀进来,四周有斑斓色泽的热带鱼和妖冶摇曳的水草,水温正好,令每个毛孔都得到恰如其分的舒展,这么美好,为什么不睡呢?
但那个声音在说,在催促:
"箫箫,怎么办?我竟然没法象你那样决绝。呵呵,知道我最受不了什么吗?就是你象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我真的受够了······你真行,总能一下抓住我最放不开的地方······快醒来吧,醒来嘲笑我,狠狠地嘲笑我一通。"
番外:我要的(江临风宝宝的视角)
到底是第几次了,象这样站在他的床头,这样看着他精致的脸庞,这样握着他毫无知觉的手?
这双手竟如他的人一样,秀美绝伦,任谁见了,都会不由赞叹怎会有人长有如斯美丽的一双手,每个关节、每寸肌肤,无不匀称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让你一见之下,即被夺了魂魄,即被移了心神。这样的手,天生就是为了让人赏玩,让人爱怜,让人捧着,吻着,护着,也绝不会忍心让它在生活的洪流中被损耗,被伤害,在年月的轮回中老去枯萎。
这是我第一次将这双手捧在掌心时一瞬间的想法,在此之后,我一直都将这双手,这个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让他经一点风霜,不让他受一点苦楚,我也以为,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是,我忘了,这双手和它的主人一样,柔弱美丽只是它其中的一个品格,除此之外,它还具备刚烈、固执、坚毅、甚至冷淡。
看着这双我用尽全力呵护的手握着那把拙劣的美工刀,堪堪比向自己的腰腹处时,我恍如被人当面狠狠抽了一耳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对他的爱,那种恨不得掏心窝来弥补,来挽回的全心全意的好,真的,很像一个笑话。
他恨我,哪怕我再掏心掏肺,哪怕我再穷其所有,他都不稀罕,我那么深爱的人,他恨我。
这种伤痛是颠覆一切,足以把我这么久以来所坚持的,所坚信的,通通推翻。我并不是偏执狂,我无法说出哪怕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这样的话。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期待那最普通的爱情的幸福,当所求不得的时候,我也会受伤,而且是遍体鳞伤。
你仍然以为我会去伤害你那个宝贝弟弟,为了他,你不惜将我如此诋毁和贬低,不惜以身犯险。卑鄙?这就是你的看法?爱你,挽留你,为你打破自己的原则,卑躬屈膝地讨好你,最后这样地要回你,这在你看来,都是卑鄙而已吗?在心脏的剧烈抽痛中,我笑了出来,这已经不是像一个笑话了,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我一边笑,一边对自己说,江临风,你看,你也有今天。
我没有犹豫就上前握紧了那个刀刃,亲爱的,痛的事情,让我就好了。你一向美丽,美若天使,这种动刀子威胁人的事,实在不适合你。
我问你,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看我流血,看我的爱恋变成一个笑话,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一如既往地流泪,你流泪的模样一如既往地绝美,你说,你的本意不是要伤害我。
原来你还是怕,怕伤了我,会给你弟弟招致更疯狂的报复。亲爱的,你原来还是不相信,或者相信了,可根本不愿意去明白,我爱你其实就意味着,伤你,远比伤害我自己,更能令我痛不欲生。
对着你,我从来不是赢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暴露那些原以为摒弃出我的生活的情绪,比如恐惧、忿恨、软弱和乞求。尽管不想承认,可我还是不由自主想要你倾听我,想要你正视我的感情,我知道那样其实很不男人,至少不象我这种男人该有的状态。可我还是忍不住,我象一个愚蠢的,失恋的男人一样,问出了我绝没想过会问出的问题,我问你,到底,你心里有没有我?
是的,黎箫,我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你只是哭,你那美若星辰的眼眸里,那一刻清清楚楚地流露了错愕、惊惧和迷惘,唯独没有一丝情意。
我心底如遭重击,黎箫黎箫,你置我于何地啊。
我放开了你,你没有站稳,软软地坐到地上,看着我拔出刀子,用领带扎住血管,我心如刀绞,却又暗暗期待着你,期待着你或许会心疼,或许会投入我的怀里,或许会告诉我,其实不是我想的那样,就算一开始你为了黎珂才与我在一起,但后来,你仍然留着,是为了我这个人。
但你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明白了,再不明白,我就是傻子。我转身走开,心底充满了燃烧一切的愤怒和悲哀,却还保有一丝理智。那种时候,我还是离开你为好,那一次的失控,已经造成你那么大的伤害,无论如此,在医院里无能为力守候你的经历,我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即使走到这步田地,我还是不能放开你。
但我们的关系该如何进行下去?你的出逃已经将我努力维系的那层平和的假象撕破,按照一般规律,接下来我应该用权势,用手段,用金钱,用武力,用一切我这个阶层的人习惯使用的简单快捷的方法来让你就范,但我对着你,做不出来。
我想要怎么样?这是林玉芬追着问我的问题,哪怕我命人将她赶到天水山庄,不准她再搀和这件事,她还是一刻不停地打电话找来,打不通我的,就打David的,打不通他的,又打到宅子里来,不知怎么搞的,还能神通广大打到我两个近身保镖那。实在烦不过,我接了一个,她劈头就是一句:
"江临风,你他妈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自己知道吗?"
这个女人最穷讲究,衣食住行,风度仪态无不考究到细节。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她骂粗话,可见这回她也真急了。
我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心底却掀起轩然大波,我坐在二楼书房的沙发里,仰头思考这个问题,千头万绪,却哪里理得明白。
隔壁就是我关着你的房间。我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在这个社会上,我就算拥有花费不尽的钱财,有轻易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势,有影响深远的号召力,有制定游戏规则的话语权,但却没法强求你的半分情意。这种感觉,没有真正地切身体会,又怎能明白其中的挫败和痛彻心扉。
没有人知道,我整天坐在书房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其实只是通过监视器,如饥似渴地盯着房间里的你,一举一动。
你托着小脑袋竭力思考的样子,令我忍俊不禁。你从浴室出来,慵懒而清丽的模样令我呼吸停顿。你拥着被子,落寞而伤感的神情令我心疼不已。你有一次,定定地看着摄像头,虽然知道不可能在看我,我却仍然再一次为那双美丽的眼睛而怦然心动。
这样的你,让我怎么放手,如何能够放手?
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对你,却意外发现,你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得明显超出正常的睡眠时间。我开始担心,叱责他们没有给你吃好,没有给你送药。那两个手下被骂得莫名其妙,我也知道冤枉了他们。但我不骂他们,难道要抽自己吗?我最恨看着你束手无策,但却总是要一再经历这样的事情。这一刻,我真是怀疑,你莫非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
一天,两天,你还是睡着没有醒来。我叫来你的原班医生和护士,往你房间里添置了病房仪器,你还是没醒。医生说你是睡着了,这么个睡法,还真是新鲜。或许隐隐约约的,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是但愿长睡不愿醒了吧?可我该怎么办?为什么由始至终,你从来都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从来不曾在意过你一次次这样昏迷不醒,我心底是如何的煎熬?为什么你对其他人都善良心软,却唯独对我,如此的冷硬心肠?
我没办法了,狠狠将书房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砸完后,我冷静了下来,命人将林玉芬接过来。她毕竟真心疼你,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她来了,看了我包扎着绷带的手,还有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的你,什么都没说,就和医生商量去了。他们好几个人围着你,忙乱不已,我心急如焚,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不一会,你醒来了,我听见林玉芬吩咐小薇给你绞热毛巾的话,心里砰砰直跳,抢进去接过了小薇手上的毛巾,走近了你,哪知道你又睡了过去。
不过七天,我却感觉象过了七年一样漫长。我呆呆看着你又睡着的容颜,那么纯净柔美,仿佛尘世所有的纷争牵绊,于你都毫不相干。我帮你擦拭脸颊和手,就如我在医院里为你做的一样,你无意识地低吟了一声,就是那一声,令我眼眶发热,差点难以自持。我这才想起来,我们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祥和地共处过了?以往每次欢爱后,我都会乐此不疲地抱你洗澡,为你擦拭全身,再把你抱上床去。那个时候,你乖乖靠在我怀里,也是这样低低呻吟,如果弄醒你了,你又会不满意地皱眉,娇憨地蹭蹭我,在我的亲吻下再沉沉睡去。
我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对你,我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要你就像以往那样纤尘不染,天真无暇,远离医院和病痛,每天都如五月清晨的露珠一样剔透美丽,朝气蓬勃。我要你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靠在我怀里,全心信赖我,再没有自卑和猜疑,开心地享受被人爱着的幸福和快乐。我要你的世界不再只有黎珂,不再只为黎珂而活,不再背负那么多没有必要的责任和内疚,能够做回你自己。我要你,如果可能,可以认真地看看我,看看我为你而做的改变,看到我的耐心和诚意,看到我其实一直在等待你的回应。
我坐在你的床前,帮你梳理额头上低垂下来的乱发。我笑了笑,如果有一天,你在清醒之下,也能出于本心意愿,如此柔顺地任我亲近,那该多好?我低低地在你耳边说:
"箫箫,怎么办?我竟然没法象你那样决绝。呵呵,知道我最受不了什么吗?就是你象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我真的受够了······你真行,总能一下抓住我最放不开的地方······快醒来吧,醒来嘲笑我,狠狠地嘲笑我一通·······因为你赢了,知道吗?我在你面前,终于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了。"我叹了口气,在那光洁的额头上依恋地吻了一下,又凑近那花瓣般柔软美丽的嘴唇,再吻下去。
你仿佛有所回应地微微张嘴,任我在那两瓣唇上辗转缠绵。良久后,我才停下来,微笑地,贪婪地注视你沉睡的脸庞,轻轻说:"记住我,我爱你。"
翌日,林玉芬在走廊里截住了我,又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没有立即回答,隔了一会,才说:"带他走吧,不,还是我走吧。"
林玉芬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我,嘴张大成一个鹅蛋型。
"姑姑,注意一下你的风度。"到了这时候,我居然还可以开她的玩笑。
林玉芬立即闭上嘴,片刻又张开:"不是,临风,我刚刚没听错吧?"
"没有听错。"我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说:"黎箫赢了,我放手了。"
"为什么?"林玉芬显然很怀疑。
我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只是笑了一下,说:"我累了。黎珂我呆会就让人送这来,这房子的房契我今天会派律师移到黎箫名下,家里的日常开销和医药费用一切照旧,要用钱,找David就行。姑姑,你暂时还是留在这,好好照顾他,他醒了后,告诉他,我······"我忽然停顿了一下,心底有种空荡荡的脱力感,说:"算了,没什么说的。走到这一步,也是我无能,我无话可说。"
林玉芬担忧地看着我,说:"临风,箫箫也不是不爱你,他只是······"
"别说了。"我挥手止住了她,勉强笑道:"你真奇怪,最开始劝我放手的,不正是你么?现在我听你的话了,你倒不满意。"
"我不是担心你吗?你别这样,姑姑会心疼的。"
"我没事,"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说:"什么事我没见过,我不会怎样的,放心。对了,"我从西装内袋掏出支票本,签了张八十五万的支票,递给林玉芬说:"姑姑,黎箫省惯了,又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万一自己想要用钱都不会好意思问你和他弟弟要。你把这钱给他,就算是,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他不会要的。"林玉芬说。
"那就算是我买他这条东西的钱,这原本是他的东西,他要卖,我买下了,不是正好吗?"我掏出那条宝石手链,当日从黎珂口袋里搜出来,真是令我如堕冰窟。不过现在却反而有些庆幸,毕竟,身边还算留有个念想吧。
林玉芬的眼睛湿润了,她走过来,抱住了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傻孩子,保重,只要事情还没到尘埃落定那一刻,还是别灰心啊。"
我回抱了她一下,再笑笑,转身下楼,走出这栋老房子。楼下庭院中停好了车,司机见到我下来,早恭敬地打开车门。临上车前,我最后回身看了眼这栋房子,那落寞的秋千架,曾经有谁靠在上面,人美如玉,低眸一笑,美不胜收。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坐进了车厢,简短地命令:
"走吧。"
第31章
江临风居然就这么走了。
一直给予自己窒息和压迫的男人,不久之前还温柔而不失霸道地把自己强留在身边的男人,现在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黎箫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刹那,大脑浮现三十秒的空白,然后,心底象被一个细长微弱的针扎下,长久以来维持着自己与江临风抗衡的力量,那些由恐惧、怀疑、怨愤和悲哀组成的心情,骤然间,如漏风的汽球,倏忽间冲入天空。
然后又是,长长的,大片大片的空白。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难道自己不是急着要摆脱江临风吗?难道自己不是急着要离开这个男人的桎梏,要迫不及待向往属于自己的自由吗?现在,江临风真的离开了,为何感到的,却是满满的失落。就好像古罗马上决斗场的奴隶,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摩拳擦掌,想要与比你强大凶悍的对手尽情搏斗厮杀一番,到了决斗场却发现,那个对手早已逃匿。
一场没有了对手的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在失落与惘然之后,一股从没体验过的愤怒突如其来,黎箫握紧双拳,不明白自己在生什么气,跟谁生气,只知道,身体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快要把自己毁灭。
这算怎么回事?你不是该囚禁我鞭挞我惩罚我报复我吗?为什么放手离开?你怎么能连自由都这么随手就施舍给我?你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闯入我的生活,然后又轻松自在,说放手离开就能放手离开?
黎箫关紧房门,在别人看不到的浴室里死命冲洗自己的脸,水花四溅,湿透了头发和前襟。他开大了水龙头,在潺潺的水声中,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四月雨夜,忽然又回到记忆当中。那一个晚上,他第一次遇到叫江临风的男人。时至今日,黎箫忽然发现,原来相遇的那晚上,并非只有不堪的记忆,原来也有其不失温馨浪漫的成分存在:比如那个男人胸膛温暖,臂膀有力;比如当自己被他横抱怀中时,心里虽有万般不愿,却也有一丝折服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