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辰之倒镇静,冲金小韩招招手:"韩儿乖,过来,到本王这里来。"
"然儿不要过去,你过去姨娘今日就命葬于此了!"柳弯弯在背后一把抱住金小韩,抬头又看贺兰辰之:"你果然好生聪明,今日算我柳家姐妹栽在你手里,来日定要取你狗命!"
金小韩什么都没整明白,好端端地自己就被姨娘打晕了,这会儿站在原地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姨娘要取小王爷的性命,小王爷带了御林军要抓姨娘,干娘也不知道在哪里,也没见她找柒干爹来帮忙......
直到柳弯弯飞身离去,金小韩才不知所措地被小王爷抱回房里。
李青四斜靠在房门口,拿一双桃花眼瞟那小泪人:"啧啧,端木将军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这般出息,怕是要气得从九泉之下跳出来了。"
端木将军的儿子?金小韩抬起泪眼看向李青四,又看了看小王爷,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他听不懂李青四的话,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好一个除夕过成了这样。姨娘为什么要带自己走?又为什么要杀小王爷?重重的疑云兜上心头把他憋得喘不过气来。
小王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好在他并没有为难姨娘,金小韩暂且放下心来,他深深地看了几眼小王爷,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良久才听见关门的声音。
贺兰轩见主子从房里出来,上前躬身道:"王爷,落茶、哦不,是沈筱烟,已经被押到正厅,您现在要过去审审么?"
贺兰辰之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不必了,先押到监牢,此事不可向外声张,明日想着给小韩换个机灵点的侍女,他若是问起,就说落茶回乡探亲了。"说罢径自朝书房的方向去了。
这一夜,小王爷有很多东西需要理清楚,想通透。
"王爷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罢?"李青四不知何时推门进来,说着话披了件袍子在贺兰辰之的身上,"王爷神机妙算,还有什么是没有想到的?"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他如果知道就不必在这里空惆怅了。贺兰辰之有些自嘲地笑笑,没有回答。他此时心中的纠缠,谁也不会懂,李青四也不会。
倘若柳紫影从一开始就发现金小韩背上的胎记,她是死也不会把他让给自己的,那么自己也不会陷得如此之深。倘若沈筱烟不在自己已经确定了要永远照顾那孩子之后发现那胎记,柳紫影也不会再次跳出来百般阻挠。
倘若金小韩不那么依赖自己,一走了之不对自己心心念念,那么柳紫影也不会再一次把他送回来。倘若李青四没有自作主张去查前朝反贼的事,那么自己便永远也不会知道金小韩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小乞儿。
可是......自己真的永远都不会知道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成倘若,它们真真切切地发生,明明白白地存在。天意如此,万不会遂人所愿。
第二天一早,小王爷从书房出来,神情很是疲惫,远远就瞧见贺兰轩慌慌张张从西院出来,一张脸皱得像被浆糊粘上了:"王爷,沈筱烟跑了,小韩公子亲口承认是他把沈筱烟放了,现下跪在房里等您发落!"
"是吗?"意料之外的平静,贺兰辰之拍了拍贺兰轩的肩,"你先下去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可是......沈筱烟是前朝反贼,小韩公子这么做恐怕......""知道了,把韩儿先关到后院的柴房去,以后再说。"依旧一脸的镇定,小王爷这样反常的态度让贺兰轩更加觉得胆颤心惊,不敢再说什么,只看着他双手负在身后踱进园子里,消失在假山后。
大年初一,行人鲜少,抱春阁貌似歇了业,从昨晚开始便是大门紧闭。少了姑娘们的莺歌燕语,少了嫖客们的嬉笑逗乐,整条街都显得冷清了许多。临近午时的时候,御林军来了一回,领头的是李青四,阁子里自然是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搜到,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有消息陆续从宫中传出,一说前朝护国大将之子即将领兵造反,当今圣上龙椅难保。二说俊亲王爷的爱宠私放反贼后从柴房逃走,千岁终被触怒,进宫请旨亲自平反并缉拿金小韩。
惠诏二一六年初,(某韩:年号是在中生日,豁豁豁~~~)柳家姐妹率兵起事,俊亲王爷领大军挥旗迎战,分别扎营渊山南北。谁知,原本出兵支持柳家姐妹的匡国大帅池安中途叛变,柳家大军伤亡惨重,音讯全无。俊亲王爷料到池大帅有此一招,早已通知睿亲王领兵从渊东进发,一举将匡军歼灭......
俊亲王平反告捷,搬师回京。与此同时,恭亲王爷派人明查暗访,四处寻找柳家姐妹和金小韩的踪迹,却终究一无所获。
第 16 章
冬去春来,仿佛还没闻见花香,头顶上的烈日就似火一样烧起来,秋风卷落最后一片叶,离桑花开,又是一年冬。
在这一年中,德庄太后搬到神五山的庵堂里修身养性,临走时一再叮嘱金东浩要想着给金柒彦和贺兰辰之解决个人问题。睿亲王爷被皇上赐婚娶了郡夏国的公主为妃,成亲当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表爱妻感言,把郡夏公主感动得热泪盈眶。
金东浩迫于德庄太后的压力,在形式上给金柒彦和贺兰辰之下了两道口谕,着两位王爷尽早完婚。金柒彦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买下了抱春阁改成了一座茶坊,天天坐在茶坊品茶听曲,当然再好的曲倌唱得也不如柳紫影好听。
李青四又一次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封信,泪迹斑斑的纸上只有四个字:后会无期。这一回,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贺兰辰之不像金柒彦还能开个店找找回忆,顺便糊弄一下皇上,干脆以高丽国君年事已高,思念孙儿为由,找皇上请了个假,远赴高丽去探望年迈的外公。
端木依然站在一座竹屋前,双手负背,眉目如画,远远瞧见山路上朝他奔过来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猫儿,你这轻功可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嘁~~"沈小猫没好气地扔给他一记白眼,"你有长进,飞一个我看看?"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人,哼!哪天叫上山下村里的那帮孩子狠扁你一顿就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沈小猫这么想着,胡乱抹了一把黑不溜秋的泥巴脸,一屁股坐在树桩上开始啃玉米棒子。
玉米棒子啃了一半,身子突然一腾空,沈小猫只觉得天旋地转,端木依然的声音夹着风在耳边响起:"我飞了,你倒是敢睁开眼睛看啊,哈哈哈。"
沈小猫的花脸吓成了白脸,嘴上还不忘同端木依然耍狠:"有种咱、咱地下单、单挑......"话没说完,"哇"地一声把先前吃的玉米给吐了干净。端木依然没想到这平日里气焰嚣张的小子这么经不起折腾,赶紧沉息落地把沈小猫放下来。
"你、姓端的!我跟你没完......"沈小猫往地上啐了一口,脑袋还晃着就挣扎着站起来。
端木依然刚要还口,就看见柳弯弯和沈筱烟飞身到了竹林外,也懒得再管那呲牙咧嘴的小猫儿,远远便迎了上去:"姨娘!筱姨!可有干娘的消息么?"
"娘!"
沈筱烟正要回答,一个干干瘦瘦的黑小人直扑到自己怀里,吓了一跳:"猫儿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快进屋娘给你洗洗。"说着牵起沈小猫就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听那小猫儿数落端木依然欺负他的种种"罪行"。
柳弯弯一手搭了端木依然的肩,神色有些凝重:"干娘的消息没有,别的消息倒是有一堆,你看看这个。"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展开来看,分明是一张缉捕令。
端木依然有些色变,纵然是再眼拙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出那缉捕令上画的是谁,那眉目,那鼻唇,天底下哪里还出得了第二个?"姨娘,官府......要缉拿我?"谋反之事早已平息,自己如今深居远山,怎么好端端地就成了官府缉拿的要犯?再往下看,居然还有俊亲王爷的大印!
"看来他当真是不愿放过我......"将卷轴还与柳弯弯,端木依然有些失神地笑笑,"大爱之至便是恨,躲了这么久,我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想他堂堂一个亲王,救了自己的命不说,还对自己百般宠爱。而他端木依然做了什么?三番两次地逃跑,私自放走了沈筱烟,更曾是前朝反贼,企图夺人江山。
原本因为无颜见他而躲入深山,只道他当自己死了,日子一长便会忘却,但他端木依然是谁?即使换了名字,即使躲得远远,他依然是前朝反贼,贺兰辰之可以忘了爱宠金小韩,却不能不抓反贼端木依然。
叹一声天意弄人,一个是王孙忠臣,一个是乱党贼子。
深夜,小猫儿睡在身侧,端木依然在他耳朵上挠了两下,翻身下床,刚要出门,身后传来睡意正浓的声音:"我娘说官兵要抓你,是不是真的?"
端木依然回头看了看那张傻乎乎的蛋羹脸,很有抓起来揉两下的冲动,想到这个人如其名的调皮鬼还会关心自己,刚想开口说两句情调话,那边冷不丁传来一句:"你可别以为我是关心你......你、你走了我倒安静......"话是这么说着,脸却红起来,又嘟囔了两句什么钻回被子里。
"呵,就冲你这句话,本少将怎么都要活着回来,你别想安生。"
沈小猫一听这话,腾地从被子里跳起来:"姓端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赖!要是回不来,就等着我烧信纸下去鄙视你吧!"说罢很是得意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吱溜又钻回被子里,不一会儿就打上了呼噜。
推门向月,端木依然觉得沈小猫依晰有些像当年的自己,倔强不服软,心里明明是正着想的,嘴上偏要反着说。自己如今是后悔了,后悔当年不晓人事没有对小王爷说个爱字。不晓得他日沈小猫在自己的坟前会不会也这般感叹,后悔没有在自己上断头台前对自己说:"姓端的,其实我不舍得你死。"
这一回,就当给自己一次机会,再见小王爷一次,断头之前同他说个爱字,道个珍重,心愿既了,死而无憾。
第 17 章
再到京城,端木依然心中思绪万千,正宣街的糖人摊还在,卖猪肉的也还在,只是老板全都换了模样,他们冲他吆喝:"小爷,来斤猪肉吧。""小爷,来个糖人吧。"
端木依然走到糖人摊前,挑了个孙悟空,付银子的时候那老板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神很是怪异,正要问个究竟,身后已经围满了御林军。原来如此,端木依然冲那卖糖人的笑笑,他倒忘了自己的画像已经贴得满大街都是了。
换作是从前,只消随便来个人便能捉了端木依然去,但那时候他是金小韩。现如今的端木依然,大内高手齐聚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领头的兵爷认得端木依然,那回同小王爷去抱春阁接过他的,上来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拱手:"端木公子,得罪了!"说罢侧身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来的时候上面的人可有交待,不到万一得已之时,切不可对金小韩动手。
微笑着给兵爷回了个礼,端木依然一手举着糖人,一手负在身后走在最前面,一众官兵紧随其后。看架势,倒像是端木依然带兵去抓人,俊亲王爷当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头一回瞧见刑部的大牢,没想到待遇如此丰厚,珐琅圆几上一壶酒几个小菜,丝线绣的锦被是刚铺的。端木依然转身冲那牢头笑了笑,眼中有如秋风过境:"有劳。"说罢端正地坐到床榻上,舔舔那糖人,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口,鼻子发酸。抿唇想把眼眶里逐渐明确的湿意忍回去,但终究没有忍住,深深地埋下头去。
牢房的暗阁里,那双一直关注着他的眼早已红透,把着门栓的手用力地握成拳,指关节都发着白。
"王爷,皇上和两位王爷已经在御书房等您了。"
贺兰辰之合上那扇暗窗,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吧,晚上来审的时候,想着交待他们关照着点,走个形式就好。"说完看了一眼那暗窗,转身走了。
傍晚时分的时候,北风夹着雪花从天窗里飘进牢房来,今年冬天的雪下得极少,常常是入夜就开始下,下到清早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就停下来。端木依然抱着双肩抚了抚,刚想钻进被子里,就听见牢房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是刑部尚书卢清海来提审了。
卢清海年逾四十,眼角勾起来属于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的那类人,但因为心性耿直,深得皇上信任。但今次的夜审,他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就专冲着牢房里那个端木依然。
"草民端木依然见过尚书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端木依然一眼就瞥见卢清海身后的侍卫手上那个雕花的红木盒子,这种盒子端木依然实在是见过太多次了。
沈筱烟医术精湛,针灸之术更是无人能比,端木依然就是在沈筱烟处见过很多这样的盒子,每个盒子里放着粗细、大小、用途各不相同的银针。有一回沈小猫在竹林里被蛇咬伤了腿,回来让沈筱烟扎了几针便把毒给控制住了。事后再看沈小猫先前扎针的地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柳弯弯当时还开玩笑说:"然儿你以后治不了猫儿就使银针,扎了别人也发现不了。"
牢头带了人安置好了书案,卢清海衣摆一甩端坐在前,抬起眼皮看了看端木依然:"俊亲王爷来时叮嘱本官,叫好生关照小韩公子,所以本官特地给小韩公子备了好礼。"
卢清海说罢长袖一挥,几个侍卫上来不由分说将端木依然绑在木桩上,红木盒子一掀开,果然是数枚发着森森寒光的银针。
端木依然镇定自如,既然当初决定回京,就是作好了上断头台的准备,又何惧这几根小小银针?只是他绝对不相信这是贺兰辰之的意思:"难道这份薄礼是俊亲王爷托卢大人带给草民的么?如此,他日草民上断头台前定要向俊亲王爷道声万谢。"
"小韩公子不必拿俊亲王爷吓唬本官。"卢清海眼中寒光一闪,"一年前我儿战死沙场,就是死在你们前朝乱党手中,今日本官就要替我儿出出这口恶气,一解我丧子之痛!"
说话间卢清海情绪无比激动,抓起银针直扎进端木依然的腰际。人的腰部极其敏感,又是上下身的连接处,身体任何一处的挣扎都会牵连到腰部。银针扎在这里,钻心的痛袭来,却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当真能把人给活活难受死。
端木依然光洁的额上泌出细细的汗珠,他咬着牙,把身体紧紧地贴在木桩上。巨痛使他不敢乱动,心中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恨不能自行了断。
"扎!给本官狠狠地扎!哪里最痛就扎哪里!"
侍卫们得令,三下五除二解了端木依然的裤子,专拣大腿内侧最嫩的地方下针。端木依然紧咬着下唇,沉闷的呻吟从喉口里溢出,指甲扎进掌心的肉里都没有了感觉。
苍白的脸已经寻不到一丝血气,所有的感官渐渐地模糊,在即将失去听觉的那一刻,他终于听到卢清海已经变了调的声音:"停!时候不早了,打水来把他洗洗干净,让他漂漂亮亮地上断头台,省得俊亲王爷看了心里厌烦。"
停了么?终于停了么?端木依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那颗像被烈火焚烧的心里在隐隐作痛。贺兰辰之,韩儿欠你的,就还与你......
"不劳卢大人动手,本王亲自给他洗!"
是幻觉么?刚刚还唤着他,这一刻就听到他的声音。被汗水模糊的双眼只能隐隐地看到卢清海和一众侍卫跪到地上,卢清海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来:"王爷、王爷吉、吉祥......"
"韩儿,你在本王心里已经盖了一个家,现在你又走出去,我要怎么办呢?"
"韩儿没有走出去呀,韩儿很穷的,买不起房子,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韩儿,你是本王一个人的。"
"嗯嗯,韩儿是小王爷一个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