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大富之家的独生子,某天突然动了学车的念头,于是,他来到那家很普通的驾校,遇见了那个不普通的教练。
关廷云,就是那个对于开明来说不普通的教练,他对于那个总是在对他傻笑的大男人般的大男孩一点办法也没有,最终,在嗅着那盒大卫杜夫度过不眠之夜过后,他明白,自己和这个对自己紧追不舍的开明,注定要有一段普通又不普通的故事发生。
倒桩
学车过程中,把车开出由标竿组成的模拟车位再倒回来的一系列过程,就叫倒桩。
* * * *
军训刚回来的那天,开明做了要去学车的决定。
他报了名,是城西南一个虽说地方很大,条件却挺简单的驾校。其实说简单都够抬举这地方的了,对于开明来说,这叫简陋。
不过他不在乎。
大学里的弟兄们都说他应该去一所所谓的贵族驾校,谁让他们家有钱呐,还说开明你想想,照你们家的条件,怎么着也能给你买辆奔吧,或者最次也得是宝莱,你想你要是去你报名的那个驾校学车,学的都是九八年的普桑,等你学完了,看见好车里头的高级配置,你都不会使,学它干吗。
开明听了只是笑了笑,然后他说:"嗨,基本原理都一样,什么车不是学啊。"
说起来开明确实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他家有钱,他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在私立的,最高级的那种度过的,然后一直到大学,他受的是高等教育,吃的是西餐,喝的是洋酒,抽的是鬼子烟,过的是神仙日子。
可这小子怎么就他妈这么不开窍呢?
所有他的弟兄们都在私下里这么说。
之所以说开明并不是那么开明而且开窍,主要是他从来不拿自己家里的有钱有势当回事儿,他不在乎吃穿,就抽烟的时候会选择好一点的来抽,其他方面就都极为淡定。当同学里有些家里不如他的都开着新款奥迪A4来上学的时候,他还是蹬着一辆高中时代的旧山地车满大街跑。他哥说他真会给家里省钱,他姐说他真会给家里丢脸,他那个开着mini cooper的女朋友说他真会给自己丢人现眼。
第二天,他跟他女朋友分了手。
可能开明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不在乎金钱这种身外之物,钱是好东西,可多到一定程度就会让人害怕,人就不再是钱财的主人,而是奴隶。
"我可没打算给钱当孙子。"他这么告诉自己,然后,他想了想,又说,"我也不打算拿钱让别人给我当孙子。"
于是,如此这般,在军训时被教官开玩笑说"姓开的不会开车哪儿行"的,淳朴善良正义感十足而且拿钱才当身外之物的开明同学,终于在军训得胜归来的那天打通了一所普通配置驾校的报名电话。
然后,他在轻而易举通过了交规考试和模拟训练之后,踏进了那片立着无数根标竿儿的训练场,见到了他的训练手册上指定的那个叫做关廷云的教练。
"你找小关啊......哎,那个,刚从车里下来那个就是,瞧见了吗?个儿挺矮的那个。"给他带路的教练指了指挺老远一辆刚停下来的普桑,开明顺着瞧过去,看见一个衣着略微有点单薄的人从驾驶室下来,回头关车门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人脑后梳成马尾的长头发。
"女教练?"开明眼前一亮,刚想回头问,给他指路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休息室聊天去了。
于是,带着一种交了好运的心理,他朝那个小身影走了过去,越走越近,越看越清楚,终于,他停在了对方跟前,终于,他毁灭了自己最初的美好设想。
"你有事儿?"那人转过脸来,看着开明,边说话边从耳朵上拿下夹着的烟,掏出制服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着了,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是新学员吗?我这车上的?"
"啊......是。"开明机械的点了点头,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什么女教练,你小子还当自己是艳福不浅呢吧?这分明就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然后,他看了看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心里又给了自己第二个嘴巴,虽说不是女教练,可这人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呢,这不是艳福不浅又是什么呢?
他有点心潮起伏。
定了定神,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咽进肚子里,开明傻笑着拢了一把飘逸的黑头发。
"关教练,您好,我叫开明,对,我就是您车上的。"他说。
那就是开明与关廷云的第一次见面,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北方四月天,他认识了这个很快就把他带进明晃晃的心理盛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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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见着开明的时候,其实关廷云没觉得他是个没有一点协调能力和车感的人,因为交规考试这小子是满分,模拟训练也是优好,而且从交谈的时候能看出来,他思路清晰,反应也很快。可怎么就......就到上了桩场,就变得那么......笨了呢?
说出这个字来并不容易,关廷云总的来说是个认真而且守规矩的人,他不愿意说学员笨或者根本不适合开车,但是面对开明,他没有其他更婉转的词汇值得贡献出来了。
头一天,出车位擦竿一次,回车位擦竿两次。
第二天,出车位擦竿一次,回车位撞竿一次,移库熄火一次。
第三天,出车位撞竿一次,回车位撞竿三次,刹车没踩住超出后车位线一次。
第四天......他没敢让开明碰车。
"你先告诉我,我跟你讲的你都听懂了吗?"尽量耐着性子,关廷云靠在车门上抬头问他。
"听懂了。"开明用力点头,表情特单纯。
"听懂了怎么就不照做呢?"努力让自己的声调不显得那么郁闷与狂躁,关廷云再次发问。
"我可能是太紧张了。"
"你紧张什么啊,车里不是就你一个人吗?!我又没跟别的教练一样从始至终盯着你!"几乎喊出来了,那个恐怖的理由实在是恐怖指数过高了。
"您要是坐我旁边儿我可能反倒不紧张了。"开明傻笑,挠头。
"你......"关廷云想急,却最终没能顺利爆发出火气来。
"那个,教练,您别生气,我保证今天肯定认真训练达到标准行吗。"
"你要真能做到我就念弥陀佛了。"苦笑着叹了口气,关廷云掏出烟来点上,发泄一样的一连抽了好几口,然后把多半截烟蒂扔在地上踩灭。
开明看着眼前这个正在强压怒火的男人,控制不住的有点想笑。他突然觉得这个小教练怎么就那么好玩儿呢,真认真,真有耐性,真能忍,真可爱。
"哎,上来,我再给你讲一遍。"终于让情绪暂时稳定下来,关廷云拉开车门上车。
"好嘞!"开明立刻响应。
在关廷云详细给他讲授出库回库要领的时候,开明始终是盯着看的,不过不是盯着看杆儿,而是盯着看人。
关廷云认真的讲,然后在发现开明在严重走神儿时红了整张脸。
"下来。"停好车,从车上出来,关廷云指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快点。"
开明老老实实下来了,有一种做错了事并被识破的感觉。
"关......"教练二字还没出口,就被对方打断了。
"上来。"关廷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然后朝开明示意。
"啊?"
"上车,我让你上车。"关廷云指了指还开着的驾驶室车门,"我看你是都学会了成心跟我这儿装孙子呢,上来,给我照做一遍。"
他生气了,他火了,他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半大小子盯着看会脸红心跳,这种出乎意料之后的恼羞成怒甚至超过了他打心眼里认为这个半大小子在耍着他玩儿的猜测,这些,让他有点不能忍受了。
开明乖乖上去了,乖乖照做了,然后惹来了关廷云更大的火气。
"你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他瞪着完成了很漂亮的一系列标准倒桩动作之后,正在解安全带的开明。
"那谁知道呢......"咧嘴、傻笑、挠头,一连串的装蒜举动之后,开明侧过脸来,"可能是有您在我旁边儿,开窍了吧。"
"我不真跟你急你就开不了窍?"关廷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没有没有。"连忙摇头,开明从车里下来,然后拉住也跟着下了车的,余气未消的小教练,"走走,这都中午了,我请您吃饭。"
"你少跟我套近乎。"打开那只手,关廷云掏兜找烟。
"没有,我就是想谢个罪。"再次拽住翻上翻下的手,开明笑着往教练场旁边的拉面馆走。
"你小子还知道自己有罪?"气消了一些,但是嘴上还不打算软下来。
"有罪有罪,罪大恶极我。"仍旧傻笑。
"......行了松开我,我自己会走。"打开对方的爪子,关廷云拽了拽被弄出皱褶的袖口,他看了一眼开明那张挺有男人味儿的侧脸和冒傻气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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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桩一共学不了几天,尤其是对于掌握很快的学员来说。
就比如开明。
他也知道自己头几天那孙子装得有点过了,于是之后的几天他一直老老实实一遍又一遍练习,然后在中午拽着他的小教练去拉面馆吃午饭,他很享受这段时光,因为是和关廷云一块儿度过的。
"马姐,两碗。"冲着老板娘比划了一个手势之后,关廷云坐在小方凳上。
开明也坐下,从旁边的玻璃瓶子里抽出两双方便筷子,把其中一双递给对方。
"......你卡上还剩几课时?"接过筷子,关廷云有点突然地问。
"哦,四课时吧。"回答有点心不在焉。
"是吗?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两课时。"
"嗨......"干笑了一声,"管他几课时呢。"
"那不行啊,等你学满了,我好给你安排考试啊,然后你就得去大场子学剩下的项目了。"
"还是您教吗?"
"......"关廷云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伤感,"不是,我是桩上的教练,不是路上的。"
"哦......"点了点头,开明也不说话了。
拉面没过一会儿就端了上来,开明看着关廷云像是得了救星一样的立刻开动,他心里略微有点不是滋味,隔着拉面汤蒸腾的白色的热气,他觉得他们之间也产生了一种无形的障碍,或者说那是一个期限。他想把那种障碍排除,却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和方法。
那天吃完饭,午休的时候他们仍旧是在车上度过的,关着车门,听着外面的风声,两个人没有了以往的畅谈,因为什么呢?
"那个......"关廷云试图打破这种沉默的尴尬,"你跟我说说你想买什么车吧。"
"哦......无所谓吧,奔200、A4、7系什么的......"开明靠在已经放低的椅子背上,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
"哟,没看出来你是一有钱人啊。"关廷云轻轻笑了,笑得很好听,也很好看。
"其实我就是一有钱人。"开明看着那笑容有点发呆。
"是吗,那你什么时候拿着车本儿了,别忘了开着你的保时捷回来看我。"
虽说是玩笑话,可这语调有些感伤,甚至是有些悲惨了,开明不喜欢,于是他一下子坐起来,说得格外认真。
"那等我真拿了车本儿,真开着保时捷回来,你真跟我走吗?"
"走......哪儿去啊?"关廷云怔愣了片刻,侧过脸去。
"哦,兜风啊。"自己也意识到那句话有问题,开明试图转换话题,却没想到气氛即将被引入更尴尬的境地,"那个......关教练,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干吗?你想给我介绍一个?"突然笑出声来,关廷云看着表情依旧认真的开明。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那认真现在多了些喜出望外的成分,"我也没有。"
"你不是有钱人吗,能没有女朋友?"
"也不能说没有,原来有,后来吹了。"
"人家不要你了?"
"什么呀,是我不要她了。"
"干吗不要人家?"
"她说我给他丢人。"
"干吗这么说?"
"她开一mini,我骑一山地,她就嫌我给他丢人了。"
"......确实是挺丢人的。"关廷云又笑了,这笑容让开明看得有点傻。事实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更是傻,奇傻无比。
"那个......关教练,你要是女的,我就追你。"
"......"两秒钟之后,关廷云脸红的好像信号灯,他瞪大了原本已经不小的眼睛,看着正在冒傻气的开明,"你说什么呢?!"
"真的。我没开玩笑。"
"滚。"
"你脸红什么啊。"
"别闹了。"
"谁闹了?"
"你!"抬高了音量吼了一嗓子,关廷云一拧钥匙发动了车,然后皱着眉喝令,"把座儿调回来!这车是训练用的不是睡觉用的!"
开明知道,这是明显的害羞表现,实际上他当时也有点害羞了,害羞到浑身上下都燥热起来。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中午吃的拉面让人兑了半瓶儿二锅头呢,要不怎么现在他有种醉醺醺的感觉呢?
那天,后半时段的练习中关廷云对他一直态度"恶劣",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根小竹棍儿,只要开明有一点动作不标准就立刻敲他的手,但开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战越勇,越打越皮,脸上的傻笑也越来越像是坏笑了。
那天始终留在开明的记忆里,后来他曾经跟关廷云提起过那件事,笑着说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当时挺不要脸的?关廷云红着脸颊,哼了一声然后说你以为呢?你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
时间不等人,它总是跑得很快,不给你反应的余地,等到开明意识到自己真的渐渐掉进情感的套子里时,他倒桩的课时就只剩下一节了。
于是,站在刷卡预约的自动机器面前,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一"字犯了难。
怎么办。
他脑子里开始乱了起来。这种混乱已经持续挺长时间了。
今天上午,在阶梯教室上课的时候,开明根本无心听讲,他在课本的扉页上用慵懒的字体一遍又一遍写着"关廷云"三个字。
一旁的死党探过头来,敲了敲他的脑袋。
"哎,你丫这里头坏了?"
"哪儿凉快死哪儿去。"开明打开那只手。
"你写什么呢?"对方又凑近了一些,看着他鬼画符一样的字迹,"......关......进去?什么叫关进去啊?"
开明觉得无名野火直撞顶梁门,他噌的站了起来,嗷的吼了一嗓子。
"孙子你丫瞎了?!这他妈是‘关廷云'!你再放一屁试试?!"
他很激动,而且激动得莫名其妙,所以说这就叫无名野火,喊完这一嗓子,他抓起书本,塞进书包,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阶梯教室,扔下一屋子被震住的同学和讲台上下巴都掉在脚面上的教授。
"这小子疯了?"有人窃窃私语。
"关廷云是谁啊值得他发这么大火?"
"他女朋友?"
"横是,可怎么听着这名字怎么都觉得是个男的呢?"
对,就是男的。
他的弟兄们没猜错,开明同学,在虚度了二十年岁月之后,在大学二年级的下半学期,终于在感情问题上认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尽管对方是个男的。
于是,当他需要面对倒桩课时很快就要用完这个问题时,他感觉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哎,快点行吗?这么多人等着呢。"后头排队刷卡的人群里已经有等不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