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瞪他一眼:“这还用问么?不杀他,我迟早得被他折磨死。你来得晚,不知道肖长福都玩死多少小太监了。”
阮云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敢在皇上面前告发肖长福?”
小裴又气又笑,“告发?肖长福?可怎么告呢,难道你要我到皇上面前哭诉,说肖长福欺辱于我,淫/乱后宫?咱们东离连太监找宫女对食都睁一眼闭一眼,何况我只是个小太监,这罪名压根行不通!”
阮云卿轻轻一笑,“这罪名怎么够看。”
小裴瞪大眼睛,被阮云卿身上陡然一变的气质惊得倒退了两步,“你……”
刚刚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少年,只是一笑之间,浑身上下的气质就变得凌厉而狠绝,那抹淡笑虚虚的浮在阮云卿的眉眼间,让他如春水般的双眼中漾开一丝奇异的涟漪,明明并不可怕,却看得小裴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打从心底里畏惧起来。
阮云卿也同样毫无所觉,他依旧淡淡的笑着,继续说道:“要杀肖长福,怎么也要给肖大总管安个配得上他身份的重罪才行。”
阮云卿伏下身子,贴在小裴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个字。
小裴惊得差点蹦起来,连害怕都忘了,只是一个劲儿问:“你,你……这可是万剐凌迟的罪过,你可有证据了?若没有铁证,你说什么都白搭。”
“证据自然是有的。”阮云卿顿了顿,又笑道:“就算没有,也要想法子弄出些证据来,安在他头上。”
小裴彻底吓呆了,眼睛瞪得溜圆,只愣愣的盯着阮云卿瞧。
阮云卿不想浪费时间,干脆直接问他:“怎么样,做还是不做?”
见他半天都不言语,阮云卿以为小裴不会答应,毕竟这事凶险万分,若出了一点差错,非但告不倒肖长福,反而还把自己的一条命搭进去了。人的勇气就是如此,也许前一刻你还能舍生忘死,可转念之间,却又变得什么都不敢做了。
阮云卿也不勉强,反劝他道:“不行就算了,你也别为难自己。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你暂且忍耐几日,中秋宫宴上,我是怎么也要跟肖长福死磕的,到时候,你就不用再被他胁迫,也不用再被他欺负了……”
不等阮云卿说完,小裴就拦住他的话,急道:“我答应。怎么能不应呢,就算是为了我自己,这事我也应下了。只要一想起他对我干的那些事,我就恶心得睡不着觉。我恨死他了,恨不得撕碎了他,我得做点什么,不然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安生。”
说罢他握了握拳头,问阮云卿:“你只说要怎么做吧。我都听你的。”
第38章 证物
阮云卿想了想,小裴跟了肖长福这么久,知道的事情应该比他多得多。
忙细问小裴这几个月间,肖长福可曾有过什么可疑的举动。见小裴一脸茫然,阮云卿又特别拎出赵淑容出事的日子,问道:“你仔细想想,七月初到中元节前后那段日子,肖长福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小裴鼓着腮帮子,想了半晌,依旧茫然的歪着脑袋,苦苦思索。猛然间他一拍脑门,叫道:“你说中元节前后,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快说。”阮云卿急忙催促。
小裴忙道:“中元节时,肖长福好像格外高兴,那几日他每天都是乐颠颠的,见了我也难得没有打骂,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小裴跺了跺脚,恨道:“可惜肖长福只拿我们这些小太监当玩物,从不将什么机密的事告诉我们。我也只知道中元节时,他发了一笔横财,数目不小,都够他吃一辈子的了。”
“那几日肖长福也是乐晕了头,喝得烂醉时,才在我面前透露了那么一两句,他说有人给了他一万两银子,让他帮忙办一件事,结果事情成了,那人心里高兴,又赏了几件奇珍异宝给他,肖长福见钱眼开,乐得够戗,那几日真是连脚都不知往哪迈了。”
中元节的前几天,正是赵淑容出事的日子,如此推断,定是宫里有人给了肖长福一笔银子,让他找机会除掉赵淑容,事情办妥之后,才又给了他几件宝物封他的嘴。
“你可知是谁给的?”若能知道送银子的是谁,可就有了直接指证肖长福的证据。
小太监苦笑道:“我哪知道去。平时连这些话,肖长福都不会说给我听的。那日他也是实在乐疯了,才露出这么一句半句的。”
阮云卿细细回忆鹰军查回来的线报,肖长福确实收了不少后宫嫔妃的贿赂,但那些贿赂数目不大,来来去去,总数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两银子。鹰军已将肖长福及其手下爪牙查了个底掉,这么一大宗银钱往来,应该不会漏掉才是,可为何查来查去,却不见肖长福家中出现过这笔银子和这些奇珍异宝呢?
越想越是奇怪,阮云卿问小裴:“肖长福在宫里可有什么私库密室之类的地方?”
小裴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肖长福向来谨慎,再说他虽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可这宫里的正经总管,还是郑公公。他再怎么胆大,也不会把那些银子搁在宫里,明晃晃地摆在人眼前当把柄不是。”
阮云卿不由笑起来,可不是么,也是自己太心急,都糊涂了。
刚想着算了,一会儿还是再多派些鹰军兄弟出去,查查肖长福可有什么亲眷外宅,他老家那边离京城太远,去查探的兄弟还没赶回来,干脆再等等那边的消息再说。
阮云卿拉着那小裴往回走,肖长福那里得好好收拾一下,不然明日不好交待。
小裴一边走路,一边接着回忆,走到半路,他犹豫着开口,道:“银子我不知道,可那些奇珍异宝,我倒见过一件。”
阮云卿眼前一亮,抓着小裴的胳膊,急道:“在哪儿?”
小裴让他晃得头晕,叫唤着说道:“就在他身上。”
阮云卿一听这话,转身就往值房跑去,小裴也急忙追了上去,紧跟着阮云卿回到肖长福住的值房。
推门进去,就见肖长福醉倒在地,睡得天昏地暗,他趴卧在罗汉床上,身子蜷着,呼噜打得震天动地,这会儿怕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醒了。
阮云卿看了看屋里的动静,才迈步进去,让小裴进来,回身关好房门,插上门销。
小裴从肖长福衣领里拽出一根朱红色的绳子,“就是这个。”
阮云卿接了过去,见那绳头上拴着一个赤金的弥勒佛。这佛像有鸡卵大小,纯金打造,雕得十分精巧,别看小,却连佛爷身上的僧袍皱褶和五官神情都雕刻得细致生动,这还不算什么,最奇的是佛爷脸上那对眼睛,又黑又亮,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稍一转动,那双眼睛就像活了似的,能随着角度不同而生出无数种变化,波光流彩,简直是巧夺天工。
阮云卿暗暗称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两颗百年难得的琉璃石。阮云卿没见过实物,只在一本博物志中看过一段记载,说琉璃石只产在西越国中,极难采到,西越常年向东离进贡,皇宫之中,也只有区区三件。
小裴道:“别看肖长福作恶多端,却最怕鬼神,他自从得了这件宝贝,就把它日日挂在身上,片刻不离。有一回我好奇问起来,他还跟我夸耀了半天,说这东西连皇帝身边都未见得有,因此我才知道这是件宝贝。”
阮云卿点点头,细细在佛像身上查找。
一般的雕刻师傅在雕出成品后,都会在雕好的东西留下自己专有的印记。雕刻是手艺活儿,只要牵扯到手艺,师傅们也是自傲得很,雕上印记,一来为给自己扬名,二来也是怕雕坏了,雇主好巡着印记找人,不会带累他人。就算有雇主不愿意,这些雕工师傅也会在成品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印记,外人看不出来,可同行之间,只要瞧一眼就能发现。
阮云卿住的村子里有家石匠,这些话,还是那个石匠告诉他的。
果然,翻来找去,终于在佛像衣袂边上,一块极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一个“梅”字。
阮云卿心头狂喜,忙找来纸笔,把这佛像的大致样子和印记都一一画了下来,吹干墨迹,小心折起来,揣在怀里。
小裴也不知他干什么呢,只好站在一边,看着阮云卿忙活,等他忙得差不多了,就把那佛像又塞回肖长福身上,整理好了,以防他起来后看出不对劲来。
两个人把屋子里收拾好了,地上摔碎的酒壶扫出去埋了,屋里地下都擦洗干净,这才双双出了屋子。
两个人同病相怜,阮云卿又是个有主意的,一番相处下来,小裴已十分依赖他,走时告诉阮云卿,他就在司香处当差,跟的师傅是专给丽坤宫各处香炉添香的执事太监。让阮云卿有事时就去司香处找他,他一定帮忙。
阮云卿笑着答应,又安慰了他一气,才匆匆忙忙赶回杂役房。
没进屋,阮云卿从杂役房绕到宫墙边上,一大片灌木林里,掏出短笛,吹了两下,莫征从他身后闪身出来。
“没事吧?”
“莫护卫!”
两人同时开口,都说得又急又快。阮云卿是急着想将刚才的图样交给莫征,而莫征则是担心阮云卿的安危。
莫征自太子派他来丽坤宫起,就一直跟着阮云卿,白天他不便现身,就躲在房梁之上或哪个偏僻角落,宫中时时有禁卫巡查,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就算有夜色掩盖,暗卫们也要小心行事,怕被人发现行踪。
今晚莫征看见肖长福来叫人,心就提了起来,太子让他听阮云卿的号令行事,身为暗卫,是决不能私自行动的,阮云卿进了肖长福屋里,莫征就趴在房顶之上,揭起两块屋瓦往里观看,心里着急上火,却也不敢擅自行事,憋屈得直想骂娘。
阮云卿先道了谢,“多谢莫护卫,我没事。”
莫征揉揉他头上的碎发,狠道:“别怕,那肖长福要真敢怎么样,我一定下去剁了他!”
阮云卿心里感激,又感叹他见过太子之后,境遇果然是变了许多,过去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现在知道背后还有太子这个靠山,不得不说底气都足了。
阮云卿笑道:“千万不可。剁了他虽然痛快,可如此一来,也把太子殿下给害了。”
莫征怒道:“你信不过我的身手?一个贪财好色的老太监,我两根手指就能把他捏死。你放心,我下手干净,决不会让人抓住把柄,又哪会连累太子?”
“莫护卫的身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可宫中的事,杀人不是目的,杀了这个人之后,能为杀人者带来什么利益回报,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道理,阮云卿也是在赵淑容死后,推测谁是杀害她的凶手时,才猛然间察觉到的。他想起顾元武曾对他们说过的话,他说宫中没有绝对的敌人,昨日的仇人为了今日的利益也可以携手合作。这个念头让阮云卿心中豁然开朗,在这个只有踩上高位才会有人拿你当人看的地方,谁会想杀掉赵淑容呢?
答案太容易猜了。容易到满宫上下都能在第一时间内猜到。猜到了谁想杀人,那么下面的事情只要顺藤摸瓜,依理推断就是了。
莫征最不耐烦这些勾心斗角,权利倾轧,他听得厌恶,忙打断了阮云卿的话,摆手道:“成,成,反正如今我是听令行事,你不发话,我也绝不会去找肖长福的麻烦。真不知宫里这些人累不累,明明是一家子骨肉,却弄得像乌眼鸡似的,日日掐来斗去,真是服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阮云卿笑着摇头,“弄不懂就对了,说明莫护卫心里还干净。”
如果可能的话,阮云卿也不想弄懂这些,几亩良田,一间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安宁闲适,恬淡悠然,那才是他想要过的日子。只是不知道,他这一生还能不能有那一天了。
第39章 上药
说了两句话,阮云卿将画好的图样交给莫征,让他速速照着这个样子去查,务必把这佛像是何处做的,又是何人做的等事一并调查清楚。
莫征收起图样,让阮云卿放心,“我把你送到端华宫后,就即刻吩咐人去办。”
去到太子宫里,已过了子夜时分。今日来得晚了,阮云卿本以为太子已经睡了,他过来看上一眼,点个卯就能回去。谁料一进寝殿,就见一盏孤灯之下,太子宋辚靠在雕花木窗前,正望着窗外出神。
一盏孤灯格外清冷,桔色的烛光给宋辚身侧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还是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黑与白的对比中,让他脸上的神情都跟着周围一起朦胧起来。
宋辚静静地站着,身形挺拔,如一杆修竹。他从打开的窗格里望向远处,目光飘渺而悠远,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孤寂而落寞。
每次过来,宋辚都会在窗边远眺,阮云卿猜不透宋辚眼中的情绪,只是每次看见,都会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刺痛,说不清道不明的,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好像被宋辚周身散发出来的情绪感染了一样。
宋辚回过身,“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