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方打仗的关系,这几年间,留在京中的人都开始各自按兵不动。谁也不知道这场仗会打成什么样子,敌众我寡,宋辚打的是一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仗。他们一方面盼着宋辚败,而且最好是一败涂地,死于非命。只要宋辚死在战场上,他们也就不用再废一番手脚,去想法子除掉他了。
而另一方面他们却又害怕宋辚会败。宋辚一败,就意味着再也无人能抵挡叛军,冯魁长驱直入,杀进京城,他们这些勾心斗角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亡国在即,逃命尚且不及,谁还在意一个亡国之君的皇位呢。
就在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当中,宋辚初战告捷,二战告捷,一道道得胜的捷报传回京城,众人惊喜之余,心绪也更为复杂,就连舒尚书等人都动过心思,想着是不是该提前逼宫,在宋辚回来之前,逼着宏佑帝把皇位传给宋轩。
就在舒尚书等人犹疑之际,魏皇后却先下手为强,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在一昔之间,要了宏佑帝的命。她手上还握有一封宏佑帝亲笔所写的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废掉宋辚,改立宋轲为太子。
如今皇帝死了,太子当继,魏皇后只要攥着这份盖了皇帝玉玺的诏书,宋轲就是东离名正言顺的新帝。
再恨也已经晚了,舒贵妃就算把自己气死了,也改变不了他们棋差一招,终究晚了一步的事实。
魏皇后不仅将宋轲拱上皇位,还把持后宫,要逼自己给宏佑帝殉葬。舒贵妃哪敢再拖,急忙依姚珠的意思,找来赵青,让他速速想办法给大皇子传个消息,一不做,二不休,逼宫造反,杀了魏皇后和宋轲,取而代之。
赵青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奴才,骨子里天生就具备着提前感知危险的敏锐。早在许久之前,顾元武突然失踪,连醉、陈达陆续被调出康乾宫时,赵青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又过了半个多月,就连阮宝生也彻底失去了消息,赵青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心中慌乱,立时想到,这皇城中必有异变。
急忙暗中打探,可却一直没有查到顾元武和阮宝生的行踪,而他们各自当差的地方,都说他们为时气所感,病重在身,出宫养病去了。
赵青越发心慌,他依附太子,是太子的眼线,他与顾元武平均每隔半月,都必会见一次面。如今半个月过去,紧跟着又是十天过去,顾元武那里毫无消息,甚至连人影也不见。阮宝生那里就更别提了,赵青是舒贵妃的宫里的人,去丽坤宫里打探消息,也不敢太过招摇,他东转西绕,托其他人前去打探,可去的次数多了,也不知是丽坤宫中的人起了疑心,还是有什么人察觉出了不对劲,再去的时候,宫里的人干脆说他们宫里压根就没有阮宝生这个人,你准是记差了。
赵青的心凉了半截,这种种诡异之处,都意味着这两个人怕是凶多吉少。被人抓起来也就罢了,就怕他们已经被人杀……
赵青不敢再想。这两个人对宋辚和阮云卿极为重要,不管是谁抓了他们,都能用做将来要挟宋辚他们的筹码,想来任谁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重要的人质,而轻易杀了他们。
赵青一再安慰自己,只盼着老天保佑,千万保住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自那以后,宫中的巡查越发严了,出入宫禁必得报备缘由,事事都有专人负责,其他人等,一概不许随意外出。
宋辚不在宫中,他们势单力薄,不敢与任何一方势力硬碰,否则定是以卵击石。赵青一再告诫连醉和马诚,让他们近些日子一定要谨慎小心,安守本分,多余的事情一概不要理会,一定要等到阮云卿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赵青这话说了才不到一个月,宏佑帝就宴驾归西。正发愁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不想舒贵妃就主动将出宫送信的事情交给了自己。
赵青暗自心喜,欣然领命,随姚珠一同出了太妃所后,姚珠买通了看守他们的管事太监,一直将赵青送出禁宫,出了内城,这才转身回去。
一路上姚珠千叮万嘱,让赵青一定要把消息亲自送到大皇子手里,又细数这些年来,舒贵妃待他的厚恩,临出宫门时,给赵青怀里塞了两颗龙眼大的东珠,这才安心放他离开。
第155章 回京
赵青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刘同的一片苦心。
老大人怕日后宋辚担上一个弑弟篡位的骂名,因此才要推波助澜,帮舒贵妃和大皇子等人,跟魏皇后对着干。
他们此时是唯恐天下不乱,而且要搅和得越乱越好,只有如此,才能给宋辚他们搬师还朝,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二人商议多时,这才分头行动。
赵青写下一封书信,详细说明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宫中发生的种种事端,写完后交给刘同,托他送到燕回城中,给宋辚送去。
刘同接过书信,又送赵青出门,嘱咐他留在大皇子身边,一定要万事小心。赵青躬身谢过,转身出了刘府,在街上绕了几圈,才朝轩王府的方向走去。
大皇子一听母亲被逼殉葬,命在旦夕,立时就变了脸色。宋轩勃然大怒,速命人去请舒尚书和自己的岳父,京畿京兆尹程仪光过府商谈。
几个人凑在一处,都同意立刻发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一万人马,还有大皇子这些年来私下里豢养的私兵,冲入皇城,杀了魏皇后和宋轲,一举将大皇子推上皇位。
都到了这般田地,他们要再不反击,就等着魏皇后一个一个的,将他们抄家问斩罢。
几个人打定了主意,程仪光从轩王府出来,就火速去了他妻舅府上,他的妻舅乃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手里掌管着一万兵马,是专为戍卫京畿重地所用,与陈达所属的禁卫军,是京城中最为重要的两道防线。如今这两道防线各自为政,甚至要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得上是乱世一景,徒惹唏嘘。
程仪光悄悄把话说了,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朱成达就是一愣,他半晌无语,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哀声叹道:“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天。罢了!我今日就算不从,想来皇后那里,也容不下我。既然咱们家里和大皇子结了姻亲,我就算喊破喉咙,再怎么说我不是大皇子一党,又有谁信?”
朱成达叹息一场,安顿好家中事务,随程仪光出来,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先将京城四城封锁,城门紧闭,不许百姓随意出入。道路两边的百姓全部驱散,即日起实行宵禁,凡酉正后还在街上的乱走的百姓,一律充入军营为奴。又在城楼上支起炮台,派兵马在城中来回巡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昔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才半日的光景,就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四城戒严,百姓们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未正时分,皇城四周响起火炮击打城头的巨响,京中的人们才猛然惊觉,皇宫里怕是又要变天了。
万幸在封锁城门之前,刘同已经将赵青的书信送了出去。
那送信的人知道情况紧急,片刻都不能耽搁,出了京城后一路狂奔,昼夜不停,接连换了十数匹驿马,才将这封书信送到燕回城中。
宋辚看过信后,心下便是一沉。他火速集结众将,让他们清点兵马,三军开拔,即刻搬师还朝。
众将听宋辚说明情由,全都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们离京不到三年,京中竟出了这等惊天巨变。当下也不必说什么多余的话了,一场仗打下来,他们对宋辚早已是敬畏有加,一心认他是主,这会儿自然会跟随宋辚,回京收拾残局,助他夺回皇位。
宋辚感激不尽,谢过众将,又交待司马鸿留守燕回城中,处理战后事宜。此外还要另派兵将,去玉龙关上镇守。边关不可长期空置,万一北莽那边知道京城乱了的消息,趁乱攻破边防,一路南下,他们可就腹背受敌,难以支应了。
本想让马元回玉龙关去,谁想他一听阮云卿的堂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立时就蹦了起来。干儿子的亲人也就是他马元的亲人,谁这么大胆子,连他们马家的人也敢欺负,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马元当即拍着桌子决定,他要跟宋辚一起回京,助阮云卿一臂之力。马元刚认了阮云卿做义子,这孩子乖巧懂事,深得马元的欢心,马元疼阮云卿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正遇着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得在干儿子面前好好显显自己的本事。
有了马元这支虎狼之师相助,宋辚此行真可谓是如虎添翼。他心下欢喜,立刻答应下来。又从燕回城中挑了一名守将,派去边关,着他镇守边陲,务必为东离守好门户。
众将皆领命而去,各自下去张罗。当日午后,一切收拾齐备,连同粮草辎重,兵器等物也全都准备停当。
宋辚辞别司马鸿,领着聂鹏程和马元,及其所属各部的二十万人马,出了燕回城后,一路向北,往京城进发。
宋辚归心似箭,其余人也都如刚出笼的猛虎,他们才下了战场,一身血腥还未干透,个个都如煞神相似,一路穿州过府,如入无人之境,才过了二十余日,就到了京郊附近。
离京城五十里,宋辚吩咐三军扎营,埋锅造饭,先休整片刻,待探明京中情形再做决断。
派出四哨人马前去打探,其余人等原地扎营,伙头军做起饭来。不多时探子回来,众人一边吃饭,一边听探路的小校说城中的情形。
小校禀道:“京城附近已经没什么百姓了,我们只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只见四门紧闭,城楼上下各有一千人把守,火炮十余门,投石机三架,弓/弩手伏在暗处,一时也无法探明究竟有多少……”
那探子还未说完,宋辚身后便有不少人笑出声来。
“才这么点人?这连塞牙缝都不够。还指望着能痛快打一仗呢,如今看来,可是没戏了!”
另一个长脸的也道:“可不是,这哪用得着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杀鸡用牛刀,好没意思!”
刚刚说话的人一笑,道:“让聂鹏程拿出这些年来去冯魁军中扰敌的劲头,给他三千兵马,不用一炷香的工夫,他就能把城门给端了!”
众将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一点也没把面前这座矗立了二百余年的坚固城防放在眼里。
也别怪他们张狂,和过去冯魁的五十万大军相比起来,如今京中的这些人马,简直就跟纸糊的似的,拿大军一冲,连骨头渣子都能给他们啃干净了。
经过三年的历练,他们这些兵将早已不是当初离京时的模样了,日日在战场上刀头舔血,他们一个个的,早就滚出了一身铜皮铁骨。在聂鹏程等人眼中,这些长驻京中,只知纸上谈兵,没有真正在战场上打过仗的兵将们,就跟那些不满十岁的稚儿一样,不堪一击。让他们跟这些人对战,简直就是欺负人了。
众将不住取笑,宋辚连忙出声喝止,他冷声说道:“攻城不比其他,可不是人多就铁定能取胜的。打仗切忌轻敌,你们还未开战,就先口出狂言,已犯了兵家大忌!”
众将被宋辚说得面红耳赤,刚刚一时浮躁,他们心里的确是冒出了轻敌的念头,如今被宋辚当头棒喝,众将急忙收敛心神,不敢再露出一丝藐视之意。
宋辚思量片刻,忙问聂鹏程道:“聂夫人可是还留在京中?”
聂鹏程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宋辚是怕他的家眷还留守京中,万一被人要挟,攻城时会受制于人。
聂鹏程把胸脯一拔,高声笑道:“殿下不必为末将担心。末将的媳妇比末将还要凶悍三分,手使两把柳叶刀,三军中取上将首级都如探囊取物一般。不去找她的麻烦,那是大皇子他们的造化。敢到我家娘子面前动土的,管叫他们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提起自个儿的媳妇,聂鹏程还真有些想了,语罢他便催促宋辚,“殿下快下令攻城罢,末将愿打头阵!”
众人让聂鹏程说得又大笑起来,他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家娘子的夸赞之情,那满心自豪都快顺着他的话溢出来了,一看就知道,这位聂家娘子平日里一定驭夫有方。
宋辚绷着笑意,与众将说道:“凡在京中有家眷的,一律留守后方。其余人等分做四路,戌正时分攻城!”
众将齐声领命,匆匆吃罢饭后,就开始分兵派将,悄悄向城门靠拢。宋辚带阮云卿攻打正门,其余人等自正门向四角扩散,待将京城团团围住之后,阮云卿放起一支火箭,四面齐动,合围京城。
这日月朗星稀,一轮皎月挂在天空,将这座古城照得亮如白昼。天上微微刮起风来,吹在人身上,带来丝丝寒意。
宋辚与阮云卿各领一万人马,摸到城外的密林之中,等了又等,算起来时辰差不多了,阮云卿单骑直出,杀出密林,喊一声:“杀!”当空放起一支火箭,两万人马倾巢而出,杀奔京城而去。 。
第156章 放火
这一仗打得并不艰难,宋轩的主力都放在皇城之中,留守京城四门的,大都是一些散兵游勇。
他们都是宋轩养的私兵,本身就不太忠心,不过是为了一点钱粮,才为宋轩卖命。这些人大都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平日里钻在京郊的荒山里,练练骑射已经是极限了。成年的皇子豢养私兵已是犯了天家的忌讳,谁还敢明目张胆的将这些人放出来操练,给别人递杀人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