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魏崎三两步到了皇帝床前,单膝跪下,压低声音道:“圣上,他没有什么不轨举动吧?”
皇帝闭着眼睛,微声道:“没有。”顿了顿,又道:“……应该是他。”
魏崎知道皇帝是在说,泄漏军情之人就是朱勋。他有些想不通:“微臣还道他击退了西紹人,之前的事也许不是他所为。”
白黎淡淡一笑,那笑容却颇为苦涩:“他不亲眼看看……朕是否真的……重伤将死,又如何能安心。”
他肺部受了剧创,心思一动,更是痛的眼前发黑,恍惚中听得魏崎问道:“圣上既已肯定朱勋确有谋逆之心,为何不下令将其擒下?微臣总怕他会对圣上不利。”
白黎勉强道:“他带来的人……不知是否……已被策反。”他喘了片刻,又吃力的道:“况且……战事未平,杀死……立下战功的大将,恐怕会……激起哗变。”忽然就是一阵抖心搜肺的剧咳,口角渗出带着血沫的血水来。
医官忙上来急救。魏崎看到皇帝这般情状,心中悲酸:“圣上有上天庇佑,必定会好起来的。”
白黎喘息着道:“不错,朕现在……还不能死……”
乱党叛逆尚未肃清,白河城前冤死的将士血仇未报,如果就这么让江山落入朱氏手中,他白黎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还有那封密函,也不知二弟明白了没有?他现在景况如何?如果二弟已经出事,自己又这样死了,谁还能救得了他。
所以,一定不能死。
第三五章
其后三日,皇帝数度昏迷,据说已经水米不进,可偏是吊着一口气,总不肯痛快宾天。
朱勋略感忐忑,总怕皇帝的身体忽然好转起来。不过他推敲皇帝的态度,觉得对方并没有见疑于他,似乎对他还是信任有加。
好在第四天夜半,朱勋收到了京师来的密报,说是朱后计策得售,齐王被下在狱中,只等问罪了。
白溯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这个结果虽是意料中事,朱勋却也禁不住狂喜,骄狂得意油然而生,忍不住又去看望皇帝。
他来到暖阁之内。大聿天子奄奄一息的躺着,似乎随时可能断气。
朱勋看了他的脸一会儿,又盯住他的脖颈。
这样细的脖子,肺腑又受了伤,只要稍微使力,他就会在昏迷中窒息了罢,再不必担心夜长梦多。
只是守卫都见到他进来,紧接着皇帝便驾崩,多少有些不太好。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等自己的外孙作了皇帝,女儿做了听政太后,这天下还有谁能奈何的了他?
朱勋望着白黎黯淡的脸容,又想起他叫自己“舅父”的样子来,有些不忍,但随即抛在一旁。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能、也不想再回头,一点小小的不忍心,轻易便可摒弃。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皇帝修长的颈子。雪色的皮肤触手微凉,颈上的血脉在他掌下微弱搏动,似乎十分不甘,但注定要归于死寂。
就在此时,昏迷的皇帝倏然张开双目,手一抬,一道寒光直奔朱勋咽喉!
鲜血飞溅。
朱勋捂着颈侧后退两步,脸色阴寒至极。血从他指缝间涌出,顷刻染红了半边衣领。
白黎冷冷看他,才要说话,朱勋眸光闪动,身体向前疾扑,扯起他挡在自己身前。
“呃——!”
白黎肩上剧痛,忍不住惨哼一声。一支羽箭插入他左肩,染血的箭锋从他肩胛透出。
此刻,暖阁已被皇帝的侍卫重重包围。刚才放箭的亲卫本想射杀朱勋,不想对方应变奇快,竟拿皇帝作挡箭牌,替他受了这一箭。
魏崎顾不上斥责那侍卫,怒喝道:“逆贼!快放开陛下!”
朱勋牢牢制着皇帝,漫声道:“魏将军,朱某劝你莫要为皇帝拼命了。你应该清楚,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况且,齐王也已获罪入狱,接下来该效忠于谁,不用我说吧?若你归顺于我,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魏崎冷哼道:“入狱的可不是齐王殿下,而是你朱氏乱党!”
朱勋一凛,随即放松下来,笑道:“想诈我?你们都还嫩了些。”
“逆贼,你先看看这个罢。”
魏崎将一张写了字的纸穿在箭头上,箭簇射出,将其钉在朱勋身侧的床沿。
朱勋侧头,看到那字正是女儿的笔迹。他心里一沉,单手取下信筏,上下扫了两遍,神色变得森冷骇人。
他将信一抛,贴在皇帝耳边道:“你那好二弟,可以啊。”
皇帝被他挟持,却毫无惊慌之色,微微一笑:“是你小瞧他了。”
“之前我坑了你一道,你也坑我一道,传假消息给我。”他扣住白黎的咽喉,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早该想到,我们的皇帝陛下最会做戏骗人。”
这个人,装着对若岚一片深情,一装就是七年,可笑他这做父亲的竟分毫不觉;这次又装作对他百般信任依赖,在他放松戒备、得意忘形之时一网打尽。
朱勋越想越恨,目中透出绝望凶狠的光芒,仿佛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箍着白黎身体的两臂不断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