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眼里波澜不惊,他微微地叹息道:“不过去,也过去了。”
安禾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笑了:“你还记得我六哥么?他那时让你照看我,他过世了,你不会就忘了他的嘱托了吧?你快点好了吧,我还等着你照应呢。”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太后身子也不好,让她回你这养着吧,看着你兴许病好的快些。外面的那些侍卫我也不能撤,等李毅回来我就让他撤了。等他回来一切都好了。”后面一句说的很轻,但是像信念一样的坚定。
转出李翔府,安禾急急的往回赶,他想马上见到乐乐。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的日子总让他觉得逃无可逃,那些思绪像网一样缠着他,心里也像是开了个口子,凉风呼呼地往里灌。只有怀里搂着儿子,耳边听到他清脆的声音,眼前有他纯真的笑容,才能暂时地给他镂空的心打个补丁。
雨下到晚上就停了,乌云一层一层被风吹散,像有一只手慢慢撩开天空乌黑的面纱,一轮皎洁的明月含羞带俏一点点地挪了出来,缓缓地把清辉洒向人间。
浮云吐明月,流影玉阶阴。千里虽共照,安知夜夜心?安禾抱着乐乐站在了皇宫最高处,银辉的月光中,正前方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从皇宫的正阳门直通汴京的城门。此时道路两旁挂起了红灯笼,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延伸下去,看不到尽头。安禾指着远方对乐乐说道:“你爹爹回来时,就从那里来。”
57
收到李毅传回来的信时,御花园里的红梅刚绽开了第一枝,从素洁的积雪中探出头来,艳比桃李,清香淡淡,无声地通报这个喜讯。
安禾紧紧地抓着那张小小的纸,那张让他狂喜的纸上,只有极平常的几个字,“平安,勿念。”
就是这几个寻常的字,他念了一遍又一遍,总也念不够。那熟悉的字体,像李毅本人一样,遒劲有力,坚毅强势,可是透过这几个刚劲的字,安禾却好像能看见他写下这几个字时脸上瞬间的柔情。
薄薄的一张纸,像是还余留有李毅温暖的体温,浸染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那上面载满了他的思念,期盼,和希望,他终于有消息了。
没几天,更详细的消息传来。原来李毅他们遭遇北蛮的大军后被打散,在北漠渐渐迷了方向,一路渐行,没回到齐国倒是越来越往北蛮腹地而去了。那时北蛮也得了消息正搜寻他们,他们只好一边掩藏行迹,一边谋思如何回国。许是他们掩藏的太好,北蛮的人没找到他们,沈原带的人也自然难寻找他们的踪迹。
他们开始的时候白天躲藏,晚上才出来寻找食物打探消息。北蛮的人以游牧为主,再加上他们有意躲避,有时好几十天都见不到一个人,经常食不果腹,衣难御寒,对外界的消息更是一点也无。直到他们遇到一个齐国过去的商队,境况才有了改善。为了安全,干脆打算跟着他们周游了一下北漠各国,再顺道和他们一起回国,正是在跟着商队行商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沈原的人马。再听说了国内一切都安好后,李毅决定带人绕着北蛮而行,与周边的国家结盟,一起消灭北蛮这几年练起来的一支尖刀一样无坚不摧的骑兵。他们相遇那时是八月中秋还没到,马上就让人往回传信,信使艰难跋涉了好几个月,才传回第一封信。
联系上了之后,这边马上就派出大批的人马过去接应。几个月后,更多的信息传来。
皇上最先到了鄯善国,在那里遇到了同时出使鄯善国的北蛮使者。皇上凭着过人的智慧胆识,只带着十几个人,连夜先下手为强,杀了北蛮的使者,说动鄯善国以王子为人质与大齐国修好,并相约一起出兵北蛮。接着皇上又在于阒国杀了阻挠两国友好的巫师,迫使于阒国向大齐国投降。很快,皇上在北漠一带名声大震,周围饱受北蛮欺凌的小国纷纷派出使者,不远千里来向大齐寻求保护。
这些都故事很快就再市井间流传,有人把它们编成了戏文说辞,在酒楼戏院一遍一遍地上演。连宫里都排了演了好几次。
再后来,戏文更新,上演的是皇上如何带领一班人马,披荆斩棘,历经千险回国记。
到年底的时候,戏牌上写的就是平蛮记了。演的是齐国皇帝如何联络北蛮周边各国,大败北蛮,如何弘扬国威,致使四海臣服,八方来朝。
安禾接到李毅班师回朝的消息那天是十二月初十,算算日子,他肯定能赶上过来过年。终于能见到他了。
那时听说李毅回来却没回汴京,仍要亲征北蛮时,安禾没有太吃惊。只是他自己,揽下许多政事,把自己的每时每刻都用忙碌填满,才能打消他立刻扑去前线的念头。
他终于要回来了,遥遥无期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期限,半个月。等待的日子显得漫长,这半个月的每一日尤其的长,那日子像是被谁故意拉长了。太阳升起来后,总也不落下;太阳好不容易落山了,却遥遥的不肯出来。那般的煎熬,让宫里的女人们都手足无措起来。
慕容月掌管后宫,各处日日都仔细地检查,生怕出现纰漏。过年的各项事务更是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力求完美。
各宫妃嫔忙着准备衣裳,试着各种妆容首饰,全心地打理自己的容颜,谁不想尽快得到皇上的眷顾。
其他内侍宫女,皆都谨守自己的职责,不敢在这种时候出错。
安禾有空就带着乐乐登高远眺,盼着那笔直大道上,飞驰而来的会是那日夜思念的熟悉身影。
日影西斜,冬日的天黑得早,没多久光线渐渐就暗下来,宫里一盏一盏灯逐次被点亮,黑暗中,像是漫天的繁星洒落人间。
正阳门前的大道,慢慢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个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不停的摇摆。
又一天过去了,即有没等到人的失望,又庆幸又过了一天,离见到他又近了一天。前方已经传信来说里汴京只有一百多里了,还有两天,他们就到了。看乐乐有些困了,安禾牵着儿子的手下了楼。回到永安宫,安禾先把儿子送到奶妈那。以为儿子一回来就能安睡,没想到一路回宫,乐乐的瞌睡早醒了。安禾不得不陪着儿子玩闹了好一会儿,乐乐才累得睡着了。
安禾回到寝宫已经有些晚了,由于身体的疲累,他并没觉得今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他先泡了每日都泡的药汤浴,浑身都暖和了,才施施然出来。坐在镜子前,抬手拔下头上的玉簪,一头漆亮的长发黑瀑一般垂坠下来。他即不化妆,也很少带首饰,经常仅用一根玉簪绾起满头青丝。毫不雕饰的天然之态,皎皎如月华,濯濯如晨露。
海棠虽然日日都瞧见,仍不免时时失神,呆了片刻她才拿起象牙梳子,轻柔地帮安禾篦着头发。没梳几下她就放下梳子,嘴角含了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福了福道:“娘娘安歇吧,奴婢告退了。再不走,奴婢罪过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