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城————婆婆
婆婆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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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那孩子我虽然不算熟,但就凭那破性格,他出什么事情我倒都不觉得惊讶。"电话那头的艾玛停顿了一下道,"不过他还真敢,这次据说是嗑药。那破比赛搞得还乱正规一把的,而且当天药检恰好抽到他,出来是正极,刚撞在枪口上。你说他是不是脑袋夹到门了,明知道第二天还要上场比赛,这不是寻死么?我也是这件事闹大了才知道的,现在据说YZ那边连期末考都不让参加,不过正式处分大概要到下个学期开学才出来。"
李多勉怎么能料得到听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禁毒讲座从小学到大学年年会开,不过也只是听过就罢,以前在PUB里打工,也看过有些管的不太严的地方有人吃迷幻药的,可是那种人在他的概念里,跟林水城是没有丝毫共通之处的。
......真的没有么?电光火石间,阿勉想到了林水城当年那张万念俱灰的脸。
葬礼过后,带着小菊的遗物去探视他,当时看到的那张脸,苍白而没有血色。那时他的眼神,是仿佛一切都不再放在心上那般绝望。
只是那时阿勉故意忽视了。间接夺走小菊生命的人,一开始他甚至连同情对方的理由也没有。
而之后的两年里,自以为与那个孩子应该断掉一切瓜葛的自己,又怎么会知道,这两年内,在他的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他只停留在最初印象的自己,又怎么能那么确信他现在成了什么样的人?
欧阳菊在世的时候,曾希望他也能真心地去爱林水城,那时候还暗自觉得女朋友没有神经,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多年后才因此后悔。
喜欢的女孩,她所珍视的东西,却因为自己的不在意,而放开了手。林水城曾是欧阳菊小心翼翼呵护在手心的宝贝,现在却破碎了。
"李多勉,你在听没有?"艾玛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遥远了,阿勉努力清了清嗓子,问,"他,林水城现在在哪里?"
艾玛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了?但如果放不下,就去找他吧!"
阿勉去找了,但是他并没有找到林水城。
林水城的学校已经放假了,手机也打不通,阿勉只能去林水城家,但是那个家一如既往的冷清。无论怎样去按门铃都没有人回应。阿勉仿佛到这个时候,才突然间明白了林水城的寂寞。只是陪着他,对他笑的小菊,于是成为他的唯一的阳光。但是当那个女孩离开后,便变得比之前还要悲惨。
每天每天的只是呆在一个人的房间,无论说什么话都没有人回应。所以那个孩子才会那么习惯性地沉默......
于是那时候阿勉心中升出一种痛,想要紧紧将那个人拥抱在怀中的痛。
在阿勉第三天去林水城家的时候,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林水城的爸爸。男人还记得阿勉的脸,不耐烦地说"林水城不在这里"。阿勉执拗地挡住他,追问对方的下落。一瞬间男人的脸变得非常可怕,他狠狠地瞪着阿勉,一把推开他,"说过不在这里就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他。"
"我来了三天了,林水城一直都不在!"阿勉被推得踉跄,便更是着急,"这里是他的家,那你告诉我,我要到哪个别处去找?"
"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我也没他这个儿子。"男人冷漠地看着阿勉,"像你这样乱七八糟的人给我记着,以后少跑来这里烦人!"
阿勉这才知道林水城被赶出家门,心里一时有些不信。李多勉家里都是那种特别护短的人,若是自己不小心被谁欺负了,他妈妈是那种会跑到人家家里非得讨个说法回来不可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家里人跟着别人一起欺负孩子的啊?阿勉一边不信,一边也忍不住生气起来:"如果林水城会结交乱七八糟的人,你这个做爸爸的也一定有责任!"
男人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涨红了脸,"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谁?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阿勉摇头,"如果我一开始就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不会任凭林水城到现在这样!"
大门在阿勉的眼前被用力关上了。白日里,感应灯仍旧亮了起来。阿勉再想不出应该去哪里找,只得久久伫立在原地。离开时还只是午后一时,但天空已经黑了下来。要下雨了。阿勉匆匆从楼道里牵出车,发泄似的踩得飞快。
回家的路上经过了那个简易的球场,阿勉停了下来,隔着栏杆往里张望,夏日的雨,可以顷刻间便瓢泼起来,阿勉却楞楞地动也不能动。
将额头贴住了栏杆,紧握的手渐渐直到发痛,雨水打湿了头发,顺着脸颊,灌进衣服里......砰砰砰,雨帘中,篮球击地的沉重声响,浑浊的泥水就这样漫天飞溅开来,那一个相似的下着雨的傍晚,林水城修长而单薄的身影,遥远而模糊,就像隔了一个世界。而阿勉在世界的这一头,无论怎样嘶声呼喊,那个人都听不到。该怎么办?怎么办......
想要,和他在一起。
阿勉就这样带着满身的泥水狼狈地回到家时,李妈妈抚住额头大叹,"你也没带伞么?我怎么生出你们两个少根筋的儿子啊!"
阿勉没搭话,匆匆闪进浴室。脱下早已湿透的衬衫,随手扔进洗衣篮里,那里还有李在衡换下的衣物,景况只比自己好上一点。然后阿勉突然顿住身,翻出被自己的外套压住的一件T恤,疑惑地捏在手里。
"干净的衣服我给你放在外面......"老妈的声音从外间响了起来,"李多勉你洗快一点,有客人在等哦!"

36 原谅
李多勉,你真傻。
趁著母亲去准备招待客人的小点心时的空当,当弟弟瞥了一眼林水城,然後这麽对阿勉说的时候,阿勉知道自己表现得超过了。
不过对於直性子的阿勉来说,喜欢的对象就站在自己面前,又怎麽可能藏住心情。只是面对弟弟了然於心的眼光,阿勉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所以,才说你是傻瓜。"李在衡翻著白眼,"真想不到你会喜欢那个人。"
"......"
"他好像不是女孩子哦!"
"我知道。"
"......我不喜欢他。阴沈沈的。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不觉得遭罪?"
"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是因为......"
"李多勉,我想离开了。"
林水城看著李多勉为难的目光,突然开口。
"为什麽这麽快!?"条件反射地一箭步跑回来,如同孩子挽留童年好友一般,执拗地抓住了林水城的手腕。
林水城垂了眼睑,"李多勉,你真没神经。......当著我的面说话,你以为我听不到麽?"
阿勉著急,不禁瞪了弟弟一眼,李在衡委屈,於是狠狠地看著林水城,嗤鼻道,"也不知道是谁,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话说回来李在衡对眼前的这个人本是没什麽阶级仇恨的,前次虽然知道这人有来玩过,但当时因为打架被老娘认为家门不幸罚去反思禁止与客人一起用饭,所以对林水城也只是初进门时候的那惊鸿一瞥。当时只是因为对方眼睛里那种倔强叛逆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并不是李多勉会交往的对象,只是也没太过在意,所以当阿勉独自在那里悲春伤秋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和眼前的这个人联想到一起。
但是之前却突然意识到了。
与朋友踢球踢到忘记时间,雨下起来时才想起往回赶,而那人就靠著墙角坐在自家大门口。
阴影阴影阴影,李在衡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上能消沈得那麽一塌糊涂的。在自己站在他面前时,只是抬起头,然後起身,一句话不说,便要离开。
这个人给人的感真是不舒服!然而他还没有从对方的无礼中回过神来,母亲的声音便插了进来。被当作客人带进家里,而那人竟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母亲的好意,这也让李在衡觉得不舒服。
那种傲慢的人,一定枉顾了那个总是对谁都可以亲切的哥哥的好意。
"李在衡!"但是因此反倒来责备自己的李多勉却那麽傻。
"是李多勉的错吧?"林水城牵起嘴角,轻慢地道,"对我死缠烂打的,是他吧?"
"臭小子,你竟敢对我哥说这种话,是想让我打死你是麽?"李在衡虎跳而起,上前一把要抓林水城的衣领。而林水城还没有来得及挣扎,挡在他面前的阿勉便推开了弟弟,摆明了要维护那小子,这让李在衡更是生气。
而李妈妈端著点心进来时,便看到这一幕:李多勉拉著客人的手,挡在林水城面前,而在总爱惹麻烦的小儿子则像只暴怒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要欺负客人。
把点心往旁边一放,一把拧住小儿子的耳朵,李妈妈连忙将李在衡带离现场,而房门一阻断李在衡那冒火的怨气,李多勉便察觉到林水城之前强撑著的气焰顿时消失得点滴不剩了。
李多勉并不觉得意外。林水城那种找扁的态度,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自然会受不了。不过现在相处时日一久,李多勉便也知道他那不讨喜的性格。和喜欢交游的自己不同,他正是那种如果是不在意的人,便完全不会去主动亲切的类型。
但是那样的林水城,却已经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真实的情绪了......所以自己对於他来说,终究是和别人不同的吧,而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自己放不开手。阿勉真不知道,这对於自己来说,到底是幸又或是不幸?
不过至少目前阿勉是觉得开心的。因为,当他尝试伸手去碰触林水城时,对方并没有推开他,再次大了胆子,尝试去拥抱对方,也同样没有被拒绝。曾经傲慢地推开自己,说"我们结束吧"的孩子,现在却脆弱地如同收起了爪子的猫一样,紧紧地蜷缩在自己的怀里。

37 离
在李多勉念幼稚园的时候,有一次在路上遇上过肮脏的流浪狗。见它可怜,阿勉便将手中的巧克力喂给它吃。於是便慢慢地跟了上来。
当时的阿勉就自顾自地想著要怎麽说服妈妈养他,自顾自地想著首先要怎麽给它洗一个澡。
然後当过了一条街後再回来去看时,却发现其实并没有跟在身後。
第二天再去,那小狗还在原处。当阿勉伸出手去时,它仿佛还记得自己一般,会跟自己摇尾巴,同样也会舔自己的手。不过却每次都还是不愿意一直跟到最後。
还是孩子的阿勉就觉得很伤心,他不明白为什麽那狗狗明明喜欢自己,却并不愿意跟自己回家呢?
後来李爸爸知道这件事,便从宠物市场里挑回了一条长得气派的小猎犬来送给儿子当礼物,弟弟和李多勉都很宠它。於是便渐渐忘记了那条流浪狗的事情。直到很多年後那条猎犬走丢了,弟弟在院子里打滚哭闹,而爸爸一连一个星期都走街串巷地找。他才突然想起最初的那只狗狗。
他原来并没有忘记它那双能说话一般的明亮眼睛。
如果走失的是我自己,如果再没有关心自己的人,如果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那该会是怎麽样的恐惧和寂寞啊!
所以阿勉其实根本不愿意听从母亲送林水城回家。因为李妈妈终於察觉出不对劲,劝李多勉不要把林水城留下来。而阿勉嘴上答应著,骑上自行车说是要载林水城回家。
原本以为一定会反抗的林水城却只是低著脑袋什麽也不开口说。
夏日的阳光很烈,默然不语的林水城坐在自己身後,紧紧抓著自己的衬衫下摆。指尖冰冷,体温似乎从接触的地方颤抖著传过来。
阿勉於是又想起了那个最後下起暴雨的傍晚,跟现在一样,林水城坐在自己的後座,他们经过那个简陋得不行的篮球场。
他与他被劈劈啪啪作响的雨幕隔开,他怎麽也叫不应他。
习惯了叛逆的林水城,就算他送他回家了,最後一定还是会再次离开吧!然後,他绝对不会再次来找自己的!
深知这一点的阿勉想,就像那个时候,如果我能把那只小狗抱在怀里,强硬地带它回家的话......
於是阿勉就那样转了道。
人流穿梭如织的火车站,偶尔能听得到渐次传来的鸣笛声。
阿勉就那样拉著林水城,买了两张当天离开本市的硬座车票。
在候车室等车,直到踏上月台的一个多小时内,林水城都非常安静,任凭阿勉紧紧地牵著自己的手。
他如此信赖自己......阿勉回头去看沈默跟在自己身後的林水城,喜悦的同时却又分明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放手,便什麽都没有了。
所以他顾不得去计较旁人疑惑探究的眼光,眼中只有自己所想要注视著的对象。
身上什麽都没有带,双手空空出行的两人,与旁人形成反差──隔壁座位是三五个貌似趁著暑假结伴旅游的大学生,嬉笑地聊著天,过道上是一些外乡人,操著两人并不熟悉的口音,吆喝著玩手上的扑克。不远处,是西装领带从落坐起便不停歇地用手机拉业务青年。甚至即便是坐在靠窗角落同样不做声的独行女孩,也戴著耳机貌似沈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而只有他们两个,却那麽突兀地静默对视。
"......李多勉,就这样你打算带我去哪里?"许久,阿勉发现林水城用脚来踢自己,然後没想到的是首先松了口打破僵局的,竟是林水城。
什麽都不问却跟著来的你,彼此彼此。阿勉在心里暗暗反击了一句,红了脸道,"水城,我是想带你去云岩。"
"那是什麽地方?"
"是我老家。"阿勉说,"小时候我一直都住在云岩,到小学五年级下半学期,我爸爸调工作的关系,才一家搬来T市。也跟著转了学。"
水城不禁抬眼去看阿勉。他还记得小菊也是在她四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搬到与他同一个小区来的。之前虽然也是在相同的城市,不过却是林水城所不知道的世界。到小菊家里玩耍时,常常能看到她的书架里整理著转学过来之前的学校同学寄过来的信件和卡片,那些都是水城没有参与过的,而对小菊来说,却依然美好的各种回忆。
陷入沈思的当儿,被李多勉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手,"那里风景很漂亮的,水城,你一定会喜欢。"
T市是个基本上看不到山的城市,不过林水城却是一个对山并不感兴趣的孩子,记得有一次小菊买的杂志里有一篇心理测试的文章,便拉著自己做,有一道题目是从喜欢海还是喜欢山来看性格,於是自己便理所当然选了看海,可测试结果却跟事实完全不搭。
所以只有那时候,他才想过那麽一次,也许我会是适合山也不一定的类型呢!
而李多勉呢?他那随和如风的性格,是因为从小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麽?
火车在田间穿行著,一直通到了山里。坐了将近三个小时,到云岩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刚出车站,水城便看到一位体格健壮,头发半根也无的高大老头迅速朝他们移动过来,在李多勉面前站定後,便操著因为太快而来不及听清的本地口音,叽里呱啦一阵乱骂。而李多勉却一副皮痒的表情,低著头却扯著嘴角在笑。水城疑惑地看他,一会儿便又见到那老头早变了表情,正搂著阿勉的脑袋爽朗大笑。
那豪爽的老头正是李多勉的外祖父,出了车站,老人牵出带过来的脚踏车,因为小鬼数目有两只只能改用推的,老人在前面走,李多勉和水城便跟在後面。李外公非常健谈,回家的路上吧唧吧唧哈哈哈地嘴巴一直没停,阿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却极为尊老地不时随声附和几句。而林水城自小便没有这个习惯,他只是不断东张西望,好奇地看著周遭陌生的景致。
那是一个与T市完全不同的悠闲小镇,空气里弥漫著阵阵海风的味道。天黑下来後,路两边的小贩们点起了昏黄的小灯,开始吆喝著卖西瓜,乘凉的老头老太太摇著大大的蒲扇围著绿化带坐了一大片几乎堵著路,满眼白花花的头发,几乎令人怀疑到了老年社区。
"老年人还真多哦。"一直注意著他表情的李多勉靠近他,偷偷耳语了一句。
"嗯,感觉真奇怪。"林水城小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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