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光景流————栖迟
栖迟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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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颜小姐。"他命令我道。
当然,我心里是极端不舒服的,可我必须接受自己的工作。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以他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出去为妙。
我低下头思索,"那么公司呢?还有,你不去医院了?"
"我自有安排。"末寒没看我一眼,冷冷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我出于真心的关心末寒。我摆弄着手里奇形怪状的钥匙,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四周的空气都开始沉寂,大黄狗疲倦地蜷着身子缩在它的窝里酣睡,它才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窒闷感,它什么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现在一身凛然之气的主人还会与它相伴多久。
也许是末寒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很坏,于是缓和了些道:"你把我看得太娇气了,我还没有到爬不起站不稳的地步,你别担心。再说,呆在医院实在烦闷,我只是想出来舒舒气。"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银色物件道:"这钥匙你若不想拿,我不勉强。"
末寒的转变太快,让人应接不暇。他伸出手就要拿过那串钥匙,不知为何我的手就像是被烫到了般急忙往后缩,紧紧握住手里的东西。
"不了,你说得对,这是我的工作,我曾经答应下的这种形式的工作。况且拿着钥匙,以后看你也方便,你就不用往外跑了。"我静静地朝他笑,以示安心,然后站起身准备道别。末寒开门送我,我没有告诉他关于见到他养父的事,他本没必要知道。



第四章
末寒的病愈发严重了,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干脆请了个长假借口出去旅游。于是,除了我和许医生便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伴随着末寒的疼痛慢慢侵袭而来,许医生成了末寒的家庭医师。经过商量,不得不加大吗啡剂量。
我学了好些能让患者缓解压力并辅助治疗的办法,比如隔一段时间就给末寒熬一次补中益气汤,或者用神经刺激器帮助治疗等。
当我那日拿着抗抑郁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末寒追问我是什么药,最后以不说就不吃要胁成功后,青葱般粗细而苍白的手指戳了下我的额头,笑道,"小丫头乳臭未干,知道什么叫抑郁吗?拿走,拿走。我不要看到这种精神病患者才吃的东西。"看到他说笑的样子,我想或许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了。
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二月的雪铺成满地银霜。空气似乎被压得很重,一种浓浓的包容。前几日打电话回家,才知道全家都去了亲戚家过年。末寒这边依旧冷冷清清,显然他不准备回养父那里过年。我的朋友也早就走光光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我就干脆打了包裹去末寒那儿,两人一狗总不会太寂寞。
在这几个月中一直都很平静,或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日已不算太冷,气温回升了几度,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去采办年货。超市的人爆满,我推着物品堆积如山的购物车好不容易挤出来交钱逃离,速度之快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开着末寒的车子悠哉悠哉的往回赶,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充实满足。停下车,提出大兜小兜走上楼前去开门。门里传来小正急切地犬吠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些紧张。
刚打开门,犬吠声轰地一下更大了。那方有两人正吵的激烈,"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完了,你不要再来纠缠!"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风从门外吹进来,全身冒着寒气。末寒一眼看到我,便像见了救星般走过来。原本愤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温柔许多,实则包含着不为人知的沧桑。
"小衣,回来了。"末寒伸手接过我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身上的重量减轻了,身体完全僵立在那儿。小衣?他可从未这般称呼过我。或者我现在的眼神变得有些愤恨,真真加深了末寒的演绎效果。
末寒把我拉进屋,关上门,"怎么还站在外面,冻坏了吧?"边说边给我捂手。
我抬眼看他,他却低头看着我的手。世界很安静,却加之突如其来的厉喊:"这就是你的理由吗?你离开我,就是因为她?"我看到丹羲一脸的不可置信,他颤抖着手指着我,明澈的眼眸中泛起红丝。
末寒拉着我的手出了一层粘湿的冷汗,根本无法把我的手捂热。"对,小衣已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末寒环住我的腰,"对于我年少的无知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对你从来都没有那种感情,只是我当时分不清。我们都清楚,自己该走上正常的道路,我不想像以前那样不见天日的过一辈子,我累了。你也该找一个适合你的女孩,......"
"够了!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放心,我丹羲再贱也不会再来见你。你就好好地过自己的幸福日子吧!"白皙的脸庞挂上清泪两行,默默地流淌。丹羲猛地推开末寒搂着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宽敞的客厅里空留小正凄切的叫声,仿佛知道主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末寒疲惫地坐下来,头仰高靠在绿色柔软的沙发里。冬日的阳光透窗而入,犹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凄怆迷离。
我缓出一口气,调整自己的语气道:"这就是你给我钥匙的原因。"不是问句,我很肯定地说。
"对不起。"他只答我三个字,依旧闭着眼。
"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顿了顿,"这是我的工作。不过,这个月的工资加一倍。"我故意装作勒索的样子,伸出一个指头在他眼前晃。
"颜衣,你这是敲诈!"他大吼。
我无畏地耸耸肩,"艾先生,这是我应得的。如果你想让他知道真相的话也可以不给,我是无所谓啦!"
他笑起来,"你这掉在钱眼里的。来,让我看看我们可爱的颜大小姐买了什么好东西?!"
我提起袋子开始翻刚才买来的巧克力,随便答他,"亦舒的书中说过,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
找到巧克力,揭开盒子,把黑巧克力通通留给自己,其余的全都扔给末寒。"黑巧克力苦,但是纯。"我道。
很多年以前,当我们还年少,以为纯真的一如牛奶巧克力一样香滑细腻。很多年以前当我们还无知,以为幸福的一如榛子巧克力一样中脆浓郁。很多年以前,当我们还相信永远,以为纯粹的一如咖啡巧克力一样醇正欲滴。只是我们不曾想到那冥冥中注定的命运,其实是一部早已写好的剧本,等着我们自己去演绎,那些生活中的真实与别离。
其实我是很讨厌白巧克力的,那种甜得腻人的感觉,连舌头都要绞在一起。又如有人看到一杯热牛奶会感到幸福,而我只会捂着肚子直到吐酸水。我们会有不同的追求,因而走不同的路。而现在一块黑巧克力就能让我如此满足。
末寒拿了一块我的黑巧克力,小心地品尝,小心地融入那一年的怀抱......
那日,天气晴好。末寒公司经商议想向本市的一家社会福利院捐一笔资金。正值周末,闲来无事,末寒便打算亲自跑一趟。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穿过郁郁葱葱的林荫道,就在将要转入侧面大楼的时候,末寒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白上衣牛仔裤,学生打扮的丹羲出现在末寒眼前。
末寒想上前,却不知该说什么。上回救出丹羲,把他送到医院,知道他无性命之忧,因为有事末寒便先离开了。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竟住在同一个城市;更无法想象的是,他们现在竟近在咫尺。世界便是如此微妙,偏偏要把二人撮合到一起。
末寒良久未动,直到丹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走远,他才迈步走进楼里。
一切办妥,接代的人满脸堆笑要留末寒吃饭,末寒也笑着推辞。突然想到一事,道:"你们这儿有志愿者来看顾老人吗?"
对方略一点头,道:"有的。一些学生无偿自愿在周末来陪老人说话解闷,照顾一下老人。"
末寒思索片刻,道:"那,你们这儿有关于志愿者的记录吗?噢,我有一个朋友是大学讲师,为做调查他想让我私下里帮他了解一下,他们学校大概有多少学生参加了这种公益活动。如果有资料的话,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对方自然又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末寒在电脑中一查,丹羲正是快毕业的大四学生,在这儿主要看顾两位老人。末寒满意地道了声谢,走出了大楼。
正六神无主地走在方才进来的林荫小道上,心中碎碎念时,猛然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咦,是你?!"那声音轻呼道,带了一分惊喜。
末寒抬眼一看,可不正是丹羲。他愣了半天没回过神,还是丹羲先开口道:"那日,谢谢你。本来是要亲自向你道谢的,可是我再醒来时,你早就走了。"语气中透出些许落寞。
丹羲见末寒半晌没反应,道:"你该不会是不记得我吧?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丹羲笑着撇撇嘴,算是自找没趣了!
末寒这才清醒过来,忙道:"怎会?丹羲。"一个名字已是再确定不过的答案。
丹羲终于展颜一笑,露出浅浅一对酒窝,"我来这儿看看老人们,正要离开,你呢?"
这便像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要让人把握一样,末寒想也未想,道:"我本来也想照顾一两位老人,可这儿的人说,老人们都有人照看了,我来晚了一步。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不如我们一起吧,这样老人们也会更开心些!"
丹羲大为吃惊,后而笑答:"好啊!"
也许如每一个俗气的故事一样,这是一个并不特殊的开始,更没有特别的过程。而平平淡淡才是真,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种真实的生活。
我坐在沙发一角翻看末寒给我的他写的日记,上面一页页的记录着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一丝丝的甜蕴藏心底,一丝丝的酸楚围绕在身旁,氤氲不散。
这之后的一些日子里,末寒与丹羲周周都能见面。每周末二人照顾好老人后便一起吃去吃饭,开始丹羲还推脱,后来两人熟悉了,也就不再推辞。
丹羲从不挑食,虽然他不太能吃辣,但他也会去尝试。每每末寒问起,他就会说,‘每一种执著都不是错,但我愿意站在各种角度去欣赏景色。'或许尝试的多了,才会品味到人生百态,才会有如春风般温暖的笑颜。
而在这段日子里,末寒似乎是学会了怎样与人相处,丹羲教会他太多。曾经他们坐在这幢小楼的楼顶赏月望天,喝一杯热奶茶,说一些知心的话。
末寒问过丹羲,为什么他会去福利院照看那些孤寡老人。丹羲说,因为他懂得什么叫做"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懂得什么才是"开到荼蘼花事了。",他更懂得那些应该及时行孝的往事。
他说,他有一个姨姨十多年前去了国外。外婆原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在她离开之前一直与她住在一起。只是她走了之后,老人就变成在这个儿子家住几天,再到那个女儿家住几天。没有人愿意长期照顾老人,他的外婆就像是皮球一般被众多人踢着。于是,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外是否过得好,她开始想着女儿何时回家。只是,女儿除偶尔打电话外却迟迟不归。‘老人总是像个小孩。'丹羲说。所以像个孩童的老人终于闹着要去女儿那里。家里人哪敢同意!老人于是病倒了。无法,家里人只好打电话给老人的小女儿让她早日回家。
那方丹羲的姨姨赶忙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当天虽然下着大雨,她还是决定当日就走。机场离家不远,所以步行过去。途径一个幼儿园,幼儿园侧面有一条小道。此时正值小朋友下课回家的时候,谁都未曾想到这时从小道里开出一辆车,竟要直直撞在一个黄皮肤小女孩的身上。也许是恍惚间感觉到的亲切与怜惜,丹羲的姨姨眼疾手快地去拽那个小女孩,岂知刚好被车挂了一下,就这么往车上倒去。
当时,还好司机警觉,急踩刹车,丹羲的姨姨伤得不重,但仍要耽搁些时日才能回家。她醒来后,急着要给自己家里打电话,站在床边向他道谢的孩子的父亲很快帮她拨通了电话,她才发现,那站在其父身后的竟是个娇俏的中国女孩子。电话接通了,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电话那头再也传不来母亲慈爱的嗓音,母亲终是去了......
这世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最悔的是本可以办到的却来不及去做。是故要及时行事。
尽管末寒并不习惯与他人多接触,不过总算对与他接触的人他在态度上有了很大转变。不让自己在最后感到后悔。也是因为丹羲,他才真正懂得了这世间的情感,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父亲、母亲与养父的心意。
如此,又为何要等到花事了时才有悔悟,而不明白真心想要珍惜的东西就不要轻易放弃拥有?
每一位老人就如同在秋的季节里等待飘落的枯叶。你在他们身边总能心气平和的交谈、下棋,或是讲故事。老人也知道许多,他们告诉你的总是那么渺远而真实的情感,你会觉得他们未尝不是一种依靠。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在心里,惬意地让人直打瞌睡。但很不幸的,在过完年的三个月后,末寒再次住进了医院。熟悉的单人病房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末寒的疼痛症状已经加重,外加食欲不振,使得本来苍白消瘦的脸庞更加凹陷。我开始觉得自己像个护工,每日忙个不停,但很充实。末寒本不想让我做这些,但我知道他更加不愿接触其他人,所以依旧忙碌。
他的疼痛范围也在扩大,药和双侧髋关节隐有不适。无可奈何,我与许医生商量后决定给他加大吗啡剂量。
这日,刚帮他用神经刺激器治疗了一段时间,好容易闲下来有时间喝杯热茶,末寒却突然转过身问了我一个问题。
末寒清俊的眸子看向我道:"颜衣,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变成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道:"每个人都知道,一把骨灰或者一抔黄土。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又转过身,平躺着道:"既如此,你和医院的人说一声,我离开时会捐献眼角膜。我的肝脏是不能再用了,趁着癌细胞还未扩散到全身,就捐角膜吧!"
片刻的失神。我是很自私的,万不会把自己的身体器官捐献出去。而末寒的做法倒是死了还落个身残。只不过个人有所想,或许他已经考虑过很多。谁有这般好的命能用上末寒的角膜,拥有一双似要看透一切而又要遗忘一切的眼睛?
我叹道:"既然是你作的决定,那么好吧。不过,是否让受捐献者知道你是谁?"
"让他知道也好,毕竟有缘。如此便会让他永远铭记这次经历,他会学会感恩,他会把自己的爱多付出一点。这世间的无名英雄还少吗?"末寒讽刺一笑。
他并没有批驳做好事不留名的意思,只是不留名已经无法唤醒人们麻木的心灵。一些人会觉得自己的得来理所应当,上天赐予耳。倘若他们还记得一个名字,也许每每想起,便会有所醒悟。
如你所想,末寒并没有那么好的命能活个五年以上,他至多可以撑过这年夏天。这些事我没有瞒着他,自己的身体也唯有自己最清楚。
"颜衣?"末寒叫道。
我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末寒指了指床边的柜子,道:"那里面的东西,等到我不在了,你把它交给丹羲吧。谁都不需要再捆住谁了,他那么纯净美好,怎么能被我捆住呢!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握好时间送上。"
我打开小柜子,里面只放了一条亮片闪烁的腰带。我记得末寒的日记上写过,他在向丹羲表白心意的时候,送的就是这样一件并不贵重的物品。两人一人一条,捆绑住对方的心。我也自然会把握住时间,总不能现在送出。而这个缚心锁一旦送出,丹羲也就真正的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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