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强强]——作者: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6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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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陈蕙没有那个勇气去反对,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的性子逆来顺受,就算有苦也往肚子里咽,因此大婚之日,她非但没有半丝欣喜,反而只觉得满心说不出的凄惶孤苦。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心情,赵肃与她素未谋面,更不可能知晓。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新妇坐着八抬大轿入门,此时新郎官已先一步到达自己的宅子,站在门口迎入新娘子,双方在主婚人和一众宾客的见证下举行仪式,新妇先被送入新房,而赵肃还要留在前厅招待宾客。
他不希望自己新婚之夜就醉得连新娘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便事先留了个心眼,让赵暖和陈洙等人帮忙挡酒,自己只喝了个六七成,筵席直开到夜幕时分,他才终于得以从旁人的灌酒中脱身出来,走向新房。
屋里布置得一团喜气。龙凤烛灼灼烧着,四处缠上红绸,窗户上贴了囍字和鸳鸯戏水的剪纸,便连被褥幔帐也全是大红色,浓烈得让人目眩。
新娘子静静地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双手交握。
赵肃拿起桌上的喜秤,走到她面前,慢慢地揭开盖头。
绣着精致花纹的盖头被取下来,露出一张姿色平平的脸。
说不上多漂亮,但也不至于见不得人,饶是涂了厚厚的脂粉,依旧没有惊人的美色,所幸赵肃早有准备,落差倒不是太大。在他看来,新娘子貌不惊人,反而不会恃貌而骄,如果加上内心灵秀,那么两人未必不能琴瑟和鸣。
“你的闺名,是唤陈蕙?”
陈蕙提着心等了半天,本以为对方会失望,却不料等到这么一句话。
“妾身闺名确是陈蕙没错。”
“那末我以后就叫你蕙娘吧,你也可喊我少雍。”
陈蕙惴惴:“妾身不敢……”
见赵肃在她旁边坐下,她紧张得手足无措,想挪开一点却又不敢,如坐针毡。
眼角禁不住偷偷瞥向这有着好听声音的男子,自己一生的依靠。
她读的书并不算多,只是识字知礼而已,看得最多的是《女诫》,所以即便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赵肃好,只知道这个人从眉毛到嘴巴,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夫妻本是一体,应当荣辱与共,所以不必讲究那么多的虚礼,你说是吗,蕙娘?”
新婚之夜也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陈蕙又不是长得国色天香,赵肃怎么也不可能一见她就生出感情来,只不过他是真想和这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就算没有爱情,将来日久天长,也总会有亲情的。
“我,妾身,妾身不知……”一想到待会儿自己就要和他圆房,陈蕙紧张得语无伦次,出嫁前嬷嬷关于夫妻房事的教导,直把她羞得满脸通红。
“先前你吃了东西没,现在还饿不饿,要不我拿些吃的给你?”
“不敢有劳夫君!”陈蕙诚惶诚恐。
“不要紧,我先前才说过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多礼,蕙娘怎么又忘了?”赵肃笑道,一边起身,在桌上拿了些瓜果,装成一盘,走过来递给她。“这糕点不错,先前我肚子饿,偷尝了一个,要不光是前边不停被灌酒,早就撑不住了。”
他说着,拿起一块递给陈蕙,自己也拿起一块,几口便入了肚子。
陈蕙被他随意的态度稍稍缓解了紧张的心情,接过点心,斯斯文文地咬了半口,生怕弄花了妆容。
赵肃见她举止谨慎小心,不肯越雷池一步,有心让她别那么紧张,便稍稍坐开些,又转移话题,与她说起一些自己在外头的见闻趣事,有心缓和她的心情,怎知陈蕙却误会了他的小动作,只当自己姿色普通,又不擅言辞,让对方觉得索然无味,心中越发惶惶然,却不知该怎么办,完全没听进他说了什么。
赵肃见状暗叹了口气,心道慢慢来吧。
他以为古代女子自小被教育三从四德,很难一下子扭转过来,他的新婚妻子也不例外,却不知道陈蕙隐藏在心中十多年的自卑和怯弱,不是那么容易剔除的。
嫁给赵肃让她患得患失,娘家人言语之间绵里藏针,都暗示她抢了自己妹妹的夫君,这一切都促使陈蕙更加自卑。看到赵肃的容貌时,一方面是暗自欣喜和爱慕,另一方面又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陈夫人的话还在耳边,只要一想到门外立着的那几名美貌丫鬟,陈蕙便觉得满嘴苦涩。
京城,赵府。
赵肃这一趟南下成亲,并没有带上贺子重,只让他留在京城看家,贺子重无所事事,索性拿几坛酒靠坐在阑下偷闲,没了主人的宅子剩下一个管家和几个仆人,都不敢来管他,便也由得他在那里偷闲买醉。
别人喝酒要么高兴,要么是为了解忧,贺子重身上有鞑靼人的血统,酒量奇佳,等闲的酒也醉不倒他,反倒被他当成白开水来灌。
喝了几坛之后,才终于有点微醺的感觉,他随意倚在那里,旁边趴着一头虎皮斑纹猫,和他一般懒懒的,不时甩着尾巴。
脚步声传来,听起来有些陌生,不像家里那些仆人的,贺子重微眯了眼,迎着阳光打量,却见朱翊钧披着狐皮毛氅,张大了嘴看着他。
“你怎么大白天在这里喝酒?”
“殿下好啊……”贺子重懒洋洋的,没有起身行礼,朱翊钧身后的侍卫想训斥,却被他制止了。
对这个在宫变中立下大功的汉子,朱翊钧是一点儿也不讨厌的,不仅不讨厌,而且还很崇拜他高强的功夫,赵肃为了强健朱翊钧的体魄,曾经向皇帝提出找个师傅专门教皇子功夫,隆庆帝自然是同意了,只不过在朱翊钧看来,那些个教他功夫的师傅,还比不上这个贺子重。
他在贺子重旁边坐下,拿起一个空坛子嗅了嗅,咋舌:“你把这些全喝光了?”
“才三坛而已。”
“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才要借酒浇愁,说出来听听,看我能否帮你。”朱翊钧老气横秋地学着赵肃说话。
“我平日都是将酒当水喝的。”贺子重打了个呵欠,“殿下这又是第几回走错路了?”
朱翊钧讪笑:“我来看看师傅回来没有,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京吗?”
他这不是第一次来了,自从赵肃离京,朱翊钧又有了新师傅,李春芳和张居正每日轮番轰炸,端的让他苦不堪言,只好跟老爹要了恩旨,让自己闲暇时可以出宫走走。
功课越繁重,朱翊钧就越怀念赵肃当他授课师傅时的轻松时光,几次到赵府,没见着赵肃的身影,不免失望,可下次又会不自觉地跑过来。
贺子重漠然:“他要成完亲才回来的,你已经问过我第四遍了。”
朱翊钧:“……”
他讪讪然地托着下巴,看着院中萧索的景象,又想到宫里头老爹忙着与嫔妃联络感情,亲娘顾着年幼的弟弟,李春芳和张居正见了他就问功课,唯一一个年纪相当的侍读,见了他又毕恭毕敬,让人全然提不起一丁半点的兴致。
朱翊钧想着想着,顿时觉得自己这个皇子当得太过悲惨,不仅自由少得可怜,连唯一能够依靠依赖的赵肃也不在身边,不由悲从中来,寂寞又委屈。
“我想肃肃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本没打算有人附和的,谁知贺子重竟然表示同意:“我也是。”
朱翊钧奇怪:“你也是什么?”
“我也想他。”贺子重想的是上次他随赵肃回家过年,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氛围,那种温暖的感觉,让他这种从小漂泊的人也觉得依恋。“他要是女的,我就娶他。”
这样就可以陪他回家,吃到他娘做的饭菜了。
朱翊钧瞪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跳脚:“我不准的!”
“哦。”贺子重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女的,你紧张作甚?”
朱翊钧闻言复又焉了下来,闷闷不乐:“我想肃肃了……”
“等你长大就可以去找他了。”贺子重面无表情地安慰,很没诚意。
朱翊钧摇摇头:“别说我还小,不能轻易出京,就算是我父皇,他想出京游幸,也会被大臣们指责的。”
贺子重帮他总结:“当皇子真惨。”
朱翊钧心有戚戚然地点头,又问:“你为什么喜欢肃肃?”
贺子重道:“他把我当人看,你又为什么喜欢他?”
朱翊钧如数家珍:“他陪我玩,教我很多东西,跟别的师傅都不一样,他懂得很多,会讲新鲜的故事,我不高兴的时候,还会哄我,也从来不会因为我贪玩就教训我,以前在王府的时候,父皇和母妃没空,多数都是他陪着我的。”
贺子重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赵肃,一个鞑靼人的后代,再加上一个天潢贵胄的未来太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凑到一块儿去的。
而此时,二十八岁的贺子重与十岁的朱翊钧坐在院子边上,聊着同一个人。
风轻轻拂来,还带着寒意,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不会想到,他与赵肃离别的时刻很快到来。
隆庆元年三月,赵肃新婚不久,北上回京,却做出一个许多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没有惦记着年前隆庆皇帝与他说过,要给他升官的话,反倒自请外放,说自己为官以来,当的都是清贵京官,对地方政务和民间疾苦知之甚少,请求皇帝允他所请,到地方任职,既是磨砺,也是为民谋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际离、htauto、locked0cat童鞋的地雷,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留言,由于系统抽风,俺凌晨再来回帖。关于赵肃的婚事交代,到此会告一段落,该写的已经写了,后面可能还会提到,但不会再大篇幅描写太多,陈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不是一个炮灰的符号,她的自卑是有原因的,到了今天咱们这个时代,这种患得患失,活得小心翼翼的人也比比皆是,更别说在古代。关于包子长大的,快了,隆庆年间的事情不会写太细。明天先休息一下,假期结束,要上班了,事情肯定很多,俺理一下工作的,顺便整理文章思路,9号晚11点更,抱拳!

第 67 章

清代乃至现代的官场,一般都会讲究在高升之前,先外放到地方任职,积攒履历和经验,你在地方上任职的时间越长,考评越优异,上头就会对你越发另眼相看,你以后的仕途也会更顺畅些。
但明朝却没有这样的规矩。
如张居正,他就从未在地方上任职过,自中进士之后,一直便在翰林院待着,后来又入了裕王府当侍讲学士,中间唯一不在京任职的时候,就是他年轻气盛时,对官场失望,借口养病,跑到各地游历的三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当地方官的经历。他的这种阅历,反而被视为清贵,很受推崇和羡慕。
又如徐阶,他虽然在延平、黄州等地为官,却是因为得罪当时的首辅张璁被贬的。由此可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自然人人都愿意待在京城当京官,条件安逸不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容易升迁。当然,地方上像苏松江浙一带的肥缺也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但毕竟僧多粥少,背景不够硬,钱砸得不够多,是不可能抢得到的。
说回赵肃,以他进士三甲出身,大皇子殿下曾经的师傅,如今的国子监祭酒的身份来说,留在京里自然是够格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当今皇帝念旧,对他也颇为看重,如无意外,他可以在京官这条路上一直走到底,直到成为六部尚书,再入阁为相。
但是,就在他升任从四品没多久的时候,就传出皇帝给大殿下换师傅的旨意,接着又传出赵肃自请外调的消息,两相结合,很多人自然而然有所联想,觉得赵肃这是在跟皇帝赌气,愤而出走,就连高拱也亲自上门,劝他留下。
“学生本想等启程之前再到老师府上拜访,却不料劳烦老师亲自来此,不胜惶恐!”赵肃穿着一身常服,乌发玉冠,亲自到大门口迎接高拱,一边拱手道。
“罢了,你我之间何须讲究什么虚礼,”高拱本是气冲冲来兴师问罪,见他这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反倒发不出脾气来。“进去再说!”
待二人坐定,他便迫不及待道:“我问你,你为何突然向皇上请辞,说要外放,也不曾事先告知我一声?”
要是早告诉你,我还走得了吗。赵肃暗自苦笑,道:“老师见谅,我一直想四处走走,看看这天下的大好河山,先前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担任殿下师傅,未能如愿,而今正好趁此机会,也能一展胸中抱负。”
这话其实也不假,但真正让赵肃想走的原因,却不是张居正和李春芳抢了他的差事,而是因为他想避开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风雨。
徐阶与高拱,两个有着大智慧大抱负的人,都想在治理国家上施展拳脚,但两人的性格决定他们的施政方针根本不是一路人,就像两个性格不投的人勉强凑在一块当夫妻,朝夕相处,迟早会成为怨偶,而且现在随着两人矛盾日益显露,总有一天矛盾爆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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