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在倒塌(《园长先生》番外)————黑留袖
黑留袖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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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徽汗如雨下,驳回不能,点头如捣蒜。
园长又继续对他叭啦叭啦进行一番爱的教育,最後说:"念在你是第一次被投诉,这次不扣你奖金,下次要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再被投诉的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喏,这本书借你看。"他说著,丢给孙徽一本不薄不厚的册子。
孙徽定睛一看:《爱的教育》,翻了翻,说:"园长,这,这是外国人写的,外国人跟我们不一样嘛!"
园长一拍桌子:"外国人的小孩难道就不是小孩啦?!小孩到哪里都是小孩,都是需要爱需要关怀需要教育的!爱是无国界的!!这是本好书!这礼拜之内给我看完!"
孙徽脸愁的跟苦瓜一样:"我最讨厌看书......."
园长又一顶眼镜:"你不看书怎麽充实自己提升自己?往身体里灌汽油?这书很有趣,你会喜欢的,相信我。"他说著,浅浅一笑,很炫目,"快下班了,你去吧。"
孙徽抱著书灰溜溜地出门去,咬牙切齿地小声咀嚼著一个人的名字。
□□□自□由□自□在□□□
时间不早,他没有时间去揪坏蛋,只得坐在校车的驾驶室里,恶狠狠地盯著校门口一波一波人潮,此时他很想抽根烟,心情烦躁就想抽烟,心情好了也想抽烟,总之就是想抽,除了抽烟,他还想抽人,脸上还在抽搐,腿上抽筋样的乱抖著。
窗外风还刮的凶,怎麽著就觉得车里热成这样?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车上差不多都快坐满了,孙富贵却还没出现,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莫不是被关在厕所出不来了?莫不是调皮被关禁闭了?莫不是跑哪个墙角玩蚯蚓不晓得放学了?莫不是......?
孙徽想起昨晚儿子挨了板子,脸上挂著大颗泪滴,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忽然心里一软,有些後悔起来,但若不是他实在找打,又怎讨皮痛?当时实在是太气了,又或许是.......过於烦躁了。
眼看车上人坐满了,夕阳的光将幼儿园的圆顶建筑镀上一层金黄,像香喷喷的大蛋糕。
儿子肚子一定饿了,今天带他吃点好的。
有人喊:"怎麽还不开车呢?"
他大声应道:"孙富贵还没上车呢!"且四下张望,一眼瞧见他与一长腿西装俊男手拉手乐哈哈斜行出来,在他面前明目张胆的走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那人不是姓钱的是谁?
孙徽将头手探出窗外,大声吆喝:"操!你小子还不快上车全车人都在等你呢!"
两人望过来,脸上俱是笑盈盈的,然後手拉著手,往校门去了,完全没有上车的意思,就这样笔直笔直的往孙徽视线范围外走。
孙徽一见苗头不对,!!冲到车门:"孙富贵你给老子站住!你往哪儿跑?!"
钱小茗这才往校车走来:"今天孙富贵去我那儿睡。"
孙徽目瞪口呆,随之举手高呼:"反啦!你凭啥?!"
"你虐待儿童,作为他的老师我要保护他。"
孙徽指著鼻子怒骂:"这不是血口喷人!谁虐待他啦?孙富贵你不想活啦?快给我过来!不然我把车开走了你喝西北风去!"说著,跳下车来,张牙舞爪扑去。
孙富贵一声尖叫:"不要!爸爸别打我!"躲到钱小茗背後去。
孙徽忽地诧异,忽地心酸,柔和了表情,弯下身子,柔和了表情:"宝贝爸爸不打你,晚上带你去吃肯德鸡去,跟我回家,别胡闹了!"
钱小茗与孙富贵应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孩子大力摇头:"你骗人,你去年就说要带我去吃肯德鸡了!"
孙徽绽开做作的笑容:"好孩子,爸爸买巧克力给你吃。"
又摇头:"你自己说巧克力吃了要流鼻血的。"
孙徽苦口婆心,步步逼近:"乖儿子,爸爸星期天带你上动物园去。"
又摇头:"你少来!动物园门票好贵的,你舍不得!"
"为了你爸爸舍得......"
再摇头:"........"
"好儿子,爸爸不揍你,再不揍你了......."
继续摇头:"你骗人!上次也这麽说的!"
孙徽终於变脸,川人一般:"混帐东西!软的不吃偏要吃硬的!好话说尽还是烂木头一根!我数一二三,你来是不来?不来看我不打烂你小白屁股!"他说著,一面骂著一面冲上前去,三人在校门口上演一场老鹰捉小鸡来。
"老师救命!老师救命!"孙富贵绕著钱小茗边跑边喊,涕泪齐下。
车上探脑袋看热闹的有说有笑,八卦之余,不忘一催:"孙师傅,天要黑了呀!"
接著越来越多归心似箭的人开始敲车窗:"到底开不开呀!"
孙徽气得要吐血,指著儿子说:"一句话,你今天跟不跟我回家?!"
孙富贵抬头望钱老师,十足十求救眼神。
钱老师推他一把:"别怕他,跟他回去屁股要开花,明天上不来学了。我带你去吃肯德鸡,只要有我在,他别想动你一根手指。"
听得肯德鸡三字,他忽然眼睛一亮,有靠山的感觉真好。
面对再三催促,孙徽无奈上车,站在车门,撇下一句:"好你个臭小子!有种你跟他回家去!以後你就别回来了!!"
孙富贵小身躯一颤,向著车门抖抖迈去一步,被钱小茗按住肩膀。
孙徽坐在驾驶室里,如狼似虎盯住钱小茗:"姓钱的你给我记住!你这个人贩子!!我不会放过你的!"骂完,关上车门走了。

儿子不在,山河黯淡。
孙徽也不看电视,躺在床上一页一页翻那本《爱的教育》,直看的眼皮子打架,最後手里捧著书睡去了。
梦里依稀有光,有儿子,依旧是小班的模样,小鼻子小嘴巴,小胳膊小短腿,他穿著卡其色的短裤,呼啦在春风里奔跑的像只兔子,跑累了就揪住裤管 往他大腿上爬,他睁著大而无畏的眼睛,口口声声问:"妈妈为什麽还不来接我?我很乖,我保证很乖!"
孙徽惊出一身冷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儿子这样问了,他记得,当儿子发现即使乖的出水也无济於事之後,就问的越来越少,他已经很久没问了。
在梦里依稀又见到了孩子他妈,即使离开她也保持著很有礼貌的模样,她沈著冷静地收拾完东西去赶飞机,轻轻地关上门,只怕吵醒了沈睡中的孩子,一切仿佛都是有预谋地进行的。
□□□自□由□自□在□□□
第二天,孙徽隔著窗玻璃见到儿子,他在靠里面的一个小角落,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嘴巴一张一合,既没有拉稀呕吐,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更没有被外星人掉包,一切安好。
合著活泼悦耳的钢琴声,一个明亮的男中音响了起来,调子很愉快,但是孙徽听不懂他在唱什麽,他缓缓移动两步,侧过脸去,看见钱小茗坐在钢琴前,弹唱正欢,晨光透过窗户薄薄地落在他背上,将几缕头发染成金黄,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著淡淡的笑意,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弹至畅快处,他喜欢把手抬的高高的,整个人荡漾在音乐里。
因著这愉快的歌曲和晨光,人也仿佛被光笼罩著,益发美好。
有那麽几秒锺,孙徽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不能动弹,他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人弹钢琴的优雅身姿,仿佛自己也被那歌声拉著,沈浸到音乐里去了。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专注地去欣赏一段音乐了。
说实话,那把嗓音还不错......
弹钢琴的模样也挺有架势......
其实撇开他的人品不说,将镜头定格在这个画面上,其实很美好,他纤长好看的手指,给谁看都会觉得那天生就是弹钢琴用的,然而那灵巧的手指曾放在孙徽的膝盖上,大腿与琴键的最大不同就在於,那上面布满了敏感的神经,神经连接著大脑。
曲毕,孙徽惊觉自己正想入非非,起手捂住额头,匆匆逃离现场。
而当他忙不迭地下楼梯的时候,钢琴声又一次在背後响了起来,孩子们齐声欢唱,声音传遍了整栋楼,气势如虹: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
歌声清脆悦耳,很是齐整,孙徽分辨不出自家小儿的声音,也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他益发心惊胆战起来,仿佛他们唱的不是什麽歌,而是正将那些被压在新华日报下的,被藏在鹅毛枕头里的,被淡在昨夜春梦里的秘密,堂而皇之地以圣歌的形式公诸於众,若无其事地用那童稚的声音大声宣扬著。
孙徽的一天,脑中一直回荡著那个钢琴声与歌声。
後来孙徽回到家里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哼了起来,孙富贵很惊喜地:"爸,原来你也会啊!"
孙徽不知所措地打开电视,儿子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钱小茗的好话,说老师带他去吃肯德鸡,给他买朱古力,给他看动画片,说老师会说鸟语,会弹钢琴,会唱歌,会变魔术,会讲笑话,还会许许多多有趣的小把戏。
"爸!你会钢琴麽?"
"爸!你会魔术麽?"
.......
孙徽眉头皱起一山更比一山高,转过脸去大声道:"你有完没完!钱老师那麽好你给他当儿子去!回来干什麽?!!"
孙富贵住了口,嘴巴翘的比天高,他不明白说错了什麽。
孙徽沈默一会,又渐渐和颜悦色起来,转头问儿子:"今天你们教的那歌,还满好听嘛!"
孙富贵这才放下嘴巴,由阴转晴。
"那歌唱的是啥?"
孙富贵努力回忆著,钱老师说这唱的是大桥要倒塌,究竟是什麽大桥来著,明明课上记得清清楚楚的,这会子又记不得了,他把手指尖放在嘴里咬了一小会,见到父亲目光炯炯地盯住他看,大概是考察他上课是否认真听讲,若说不出来只怕屁股又要开花,他眼睛骨碌转了两圈,挤眉弄眼油腔滑调大声道:"这歌唱的是:快不行了!快不行了!快不行了!我的小美人儿!"
顿时,孙徽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5

钱小茗常常幻想著有一天,能为喜欢的人弹琴,用优美的乐章打动那人的心,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为琴声里流淌著的浓的化不开的深情垂泪,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就像他现在所弹的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那般缠绵,那会是一幕多麽罗曼蒂克的画面!
阳光一如往常的柔和细致,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手指则灵巧地落在琴键上,如诗的行板从他指尖行云流水般倾泄而出。
门外晃动著的人影干扰了他的思绪,但手指一刻未停。
园长缓缓踱进来鼓掌,以示赞赏。
他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来人,眯起眼睛,用念诗的口吻柔声道:"仔细听这首曲子,有没有感觉自己正被爱包围著呢?有没有觉得像是情人拉著你的手,在你耳边窃窃私语呢?"
"啊?没有呢。"园长茫然地望向一脸陶醉的文艺青年。
"那在这乐声里,你看见了什麽?"
园长摸摸下巴,"嗯──我好像看见一条河,闪动五彩的光,很美。"
"哦,很美。"文艺青年微微一笑,按下最後一个音符。
那时,孙徽听见楼上传来柔美的琴声,他循著声音拾阶而上,这旋律弥漫著惆怅与冥想,贯穿著婉转与神秘的遐想,连正午的阳光缱绻起来,仿佛夜幕已经降临,情人挽著他的手,在他耳边柔声细语,倾诉衷情。
他听著这饱含诗意的乐章,心底不由地恍惚起来,仿佛荡漾在爱河里,爱河正在朦胧的月色下闪著七彩的光,一切是那麽的梦幻,那麽的浪漫。
"大中午的,谁发神经公放CD?!"陶醉之余,他小声骂了一句。
随後发现那居然是有人在弹琴,不是钱小茗是谁?
乐声嘎然而止,他站在窗边望著,像个间谍,却不能自已。他看见钱小茗仰著脖子缓缓地说:"我发现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心情澎湃,於是我想弹琴。"
而他面前站著园长先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低沈,抑扬顿挫,孙徽一度以为他在念诗。
园长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问:"是哪家姑娘这麽幸运?是不是小班的王老师?"
钱小茗抬眼望著园长,笑的很暧昧:"不是。"
孙徽的心忽然猛跳起来,跳的让他简直觉得丢脸。
园长随後点了好几个幼儿园里的未婚女老师,然而都被否认了。
"是我们幼儿园里的麽?"
钱小茗点头,随後用眼角的余光瞄见窗子角落那块可疑的阴影,忽然收敛笑容:"很快你便会知道了,我们去食堂吧!"
孙徽立即装作刚走上楼梯的模样,与走出教室的二人点头招呼,互问饭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钱小茗好像瞪了他一眼?
孙徽瞪回去。
他走进教室,笔直向钢琴走去,这是一架老久的立式钢琴,他轻轻掀起琴盖,黑白交错的琴键平静地闪动幽幽的光泽,孙徽没学过钢琴,他不能像钱小茗一样,用那麽华丽的指法流畅地弹出动人的乐章,看上去就像呼吸一样自在,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的观念里,能弹出如此动人音乐的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钱小茗那幅阴险的嘴脸,似乎淡了几分,与他掐脖子打架,拐走儿子身心的帐也在明媚的阳光下褪色几分。
然而──他抬手抚摸额头,深深地皱眉,仿佛勾起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他旋身坐下,把手放在琴键上。他的手指与钱小茗的有著天壤之别,手指粗短,还长著老茧,一看就知道是只合干粗活的手,那是一双穷苦的劳动人民的手,散发著汽油味的工人阶级的手,相比之下,那位优雅的小资,有著一双多麽美丽的手!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羡慕钱小茗,他一向羡慕那些能弹奏一两样乐器的人。
但是他并不知道,当他娴熟地换档,踩离合器,目视前方的时候,钱小茗正以浓烈的眼神望著他。
能将甩尾动作完成如此华丽流畅的人,都是钱小茗心中的神。
孙徽按下琴键,钢琴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随後,他用右手食指弹了《小星星》随後又弹了《两只老虎》,基本还是很流畅的,错误也很少,正当他自鸣得意其乐无穷的时候,又有人走了进来:"唷!原来你也会弹钢琴?"
他缩回手,来人口气尖酸,一发面目可憎起来。
"我无聊摸摸钢琴不行麽?!你不是去吃饭?怎地那麽快?用倒的不成?!"
钱小茗摊手道:"我正在吃饭,忽听得楼上咚咚作响,没了食欲,便吃快了。"
这家夥!帐都未算清,就敢来揶揄兼挑衅,一下将几分锺前清晰起来的那一点点点好消抹殆尽!
孙徽恼羞成怒:"会弹琴了不起!你还不是东西南北分不清连方向盘也不会使!"
钱小茗被戳痛处,愤然瞪眼。
孙徽又继续说:"还有我说你教给孩子的都是些什麽淫词滥调?什麽快不行了快不行了我的小美人儿?!这是些什麽玩意?我要投诉你!用墨水浇灌幼儿园的花苗苗!!污染祖国的花骨朵!"
"啊?"钱小茗如坠五里云雾,"我什麽时候教过那种歌?"
"啊不就是那个啦啦啦啦啦啦~~~"孙徽唱了一小段。
"谁告诉你歌词是这个意思?"
"我儿子。"
钱小茗脸上抽搐一小会,随即爆发一阵大笑,直笑的前俯後仰,花枝乱颤,直笑的孙徽呆若木鸡,莫名其妙。
钱小茗笑了好一会,仿佛把一切阴暗事物都从笑里挥发殆尽了,面带红光明亮而柔和起来,随後一字一句跟他解释了歌词真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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