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非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的念头就是,他不曾悔恨任何的选择。不曾悔恨任何的欢乐,伤痛和执意。
尾声
六年後。
日光像温暖的棉絮,层层叠叠的扑盖下来。伸手一抓,似乎就能抓住暖意。
"你在抓什麽?"有人背後问男子。
男子回答:"我在抓希望。"
"你的希望是什麽?"
"不知道啊。"
那人叹了口气,走到男子身前,蹲下来,仰望著男子。男子有种独特的漂亮,让人联想不到女孩子。
那人看了一会儿,就趴在男子腿上,说:"你以前都能让人误认成女孩子,可惜到底是大了......不过还是很漂亮。"
男子怒气冲冲地说:"如果你想夸我,请用诸如英俊,有男子气概,或者是......"
"好啦好啦。"那人无奈地打断男子,"我说小非,你能不能换点词?"
余非歪著头想了一会儿,"好啊,我晚上翻翻字典。"
那人本要站起来的,听余非这麽一说,脚一歪,又晃悠地倒下去。
余非见这状况可急了,连忙扶住他,"你不要倒不要倒,我不要自己回去,很累的。"他说著,两只手朝那人面前一推,"衡,你看,推车轮手会磨破皮。"
衡抓了抓头发,"那你还到处乱跑。"衡站起来,推著轮椅向一边的小屋子走。
余非停顿了一会儿,说:"衡真好。"
两人都一阵嬉笑。只是滋味不同罢了。七年前的时候,他们两人一个是小痞子,一个是被痞子调戏,却反而揍了痞子一顿,最後又帮痞子打别人的服务生。一年之後,因为江青的关系,两人又见上两面,再过三年,偶然相遇,然後就处在一块儿了。於今,他们也相处三年了。或者说,衡照顾余非三年了。
余非拨弄著腿上的毯子,嘴角忽然一弯,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
"怎麽了?"看到余非笑了,衡也忍不住想笑。
"想到我们两人这样好奇怪。本来怎麽想都该是冤家的。"余非拨著拨著,就把毯子从腿上给弄下去了。
衡停下来,拾起毯子,盖回到余非腿上。
"小非非。"远处响起叫声。
余非身体一抖,忍不住喃喃:"如果我的腿健全,保准把张皓的嘴踩扁,恶心死我了。"
这时候张皓、郭立和陆诚已经走近了,都听到余非这一句话。他们脸色一沈。五个人,只有余非犹自笑吟吟的。
张皓三人知道余非的行踪是因为张皓出差的时候,很巧地撞见他的。无巧不成书,他们几个人散落各方,却能碰上,惟独余非和江青,六年里一直没见过面。
"小非。你不要这麽说,我很难过耶。"张皓穿的是正式严肃的西装,却硬要做出捧心的姿态外加一脸伤神,让在场的其余几个人都笑歪了嘴。
众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去准备菜,顺带收拾屋子了,只留陆诚陪著余非。
陆诚蹲在余非身前,抚著余非略长的头发,问:"後悔吗?"
"怎麽可能。"
"张皓是记者,他得到消息说江航差不多了。"
"哦。"
"江青已经很能干了,他把他爸那个跨国集团处理的很好。"
"哦。"
"小非......"
"哦。"这一声,显示著前面几句全都是敷衍。
余非咳了一声,手攥紧了腿上的毯子。
陆诚问:"不去见他一次吗?我们都有遵守和你的约定,没告诉他你在哪儿。可是......你不觉得真的该见他一下吗?"
"他......有找我?"
"......这一年......找的比较少了......"陆诚难得地有点紧张,想替江青说好话,"但前几年他一直找得很厉害。"
"哦。"
"余非!"陆诚的口气有点重了。
"你觉得我错了?"
陆诚哑口无言,"对不起......我不是这意思。"
"那就去吧。"
陆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他觉得,余非不见江青,多少与腿有关系。江航酒後驾驶撞伤了余非,余非虽然没有在法律上追究什麽,但是那是痛,一辈子就摆在那里的痛。
"那就去见他一次吧,然後别的以後再说吧。"余非笑著说。
陆诚点点头。余非的转变,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这个人,已经没有年少时的火暴了。
明城酒店第三楼的整个楼面都租给了一家大企业举行宴会。宴会场布置得很素雅,三重吊灯,白色的长桌,精致的餐具。叠成山状的高脚杯。
江青在台上随便敷衍了众人几句,倒了香槟後,就拿著酒到角落里发呆。其实宴会的性质没什麽重要,只是犒劳下高层职员,庆祝他们接到一个巨额和约。重要的是来的人不单有职员,还有些商界的巨头。
"很久不见。"一个穿著金色缎面吊带晚礼服的女子越过数人,走到江青面前。
"好久不见。"
"令尊最近身体好吗?"
"不知道。"
女子文雅地笑起来,"怎麽会不知道?你好风趣。"
江青抿了抿唇角。这都能和风趣联想在一起。他实在不知道这女人脑袋里想些什麽。还是石油王的女儿哩。
手机忽然响了,江青说了句抱歉後,不再答理女人,走进一个更不显眼的角落里,接起电话。
"小青。"对方的声音在江青耳里有点惹他厌。
"怎麽?"
"我们在你开宴会的酒店的门口,出来下,给你个SURPRISE。"
"没空。"
"喂,你这人怎麽这样啊,我......"张皓本来想埋怨的,可是话到一半,忽然刹住了,然後大呼小叫起来。
江青这里就听到张皓的声音一下子远了,轻了,好象在和其他人说话,内容似乎是什麽找不到了。口气很焦急。
江青忍不住想笑了,能让张皓这家夥著急的东西......
余非坐在轮椅上,头垂得低低的,问:"不行吗?"声音有点可怜兮兮的。
守在宴会场门口的两个服务生很为难,"可是......要有请贴,才能进去......"
余非瞥了一眼身前的双开玻璃门,从里面,他能看到穿著华贵的人,还有一张张长桌与白瓷盘。
余非发觉自己脾气越来越好了,棱角被磨得光滑,圆润。至少如果是以前,他才不管有没有人拦在前面,就笔直冲进去了。
"可是......我朋友有请贴,可是他们在下面。我又不方便再下去......"他和声细气地说。他心里有点抑郁,早知道就不抛下张皓他们一个人偷偷上来了。张皓发现他人没了,一定也要急疯了。不过他不认为他哪里错了,要等张皓他们想到什麽给江青SURPRISE的方法,估摸他的头发也差不多白了。
两方正僵持不下,会场里头就有人出来。是穿著金色吊带晚礼服的女子,她问:"怎麽了?"
"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江青?"余非赶紧问。
"江先生?你等一下。"女子说完,又回了会场。她找到正和几个商界老家夥周旋的江青,说:"有人在外面找你,似乎因为没请柬不能进来。"
江青瞥了眼石油王的女儿,虽然觉得不会有这样一号人,却很恳切地说:"谢谢,我这就过去。"这至少是摆脱这些老家夥的办法。於是他急冲冲地向大门走去,然後慢慢停住脚步。他远远地看到了那人,很漂亮的男子,已经不是少年了,没有稚气,也没有火暴,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往会场里面张望。
江青觉得什麽东西从身体里抽空了,又回来。硬生生的撕扯与强横地填补。他先颤悠著走了几步,然後就把持不住地跑起来,途中撞到几个人,他也无暇道歉。他奔到门口,服务生先一步替他开了门。
"好久不见。"余非笑著说。
江青扯著嘴角,哑著嗓子说:"我在家里......等你......很久了......"他打颤的手指碰触余非的腿,"怎麽了......腿......"
"六年前......出了事故。"
"我......一直在等你......"手指收紧,紧抓著那一条腿,寸心如割。
"嗯......"余非想了一会儿,说:"不是我不想回去......可是不方便。"
"没关系,现在可以回去,也没有不方便的。我有腿嘛。"江青把余非从轮椅上打横抱起来。"所以......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余非默默点了点头。
江青抱著余非下楼,忽略所有怪异的目光,他眼里,只容得了余非。江青说:"你和我都不是年少的时候了......所以......我能保护你了......我真的......可以了......"
余非一直没说话,快到门前时,才开口:"年少的时候很快乐,我没任何後悔。即使代价是腿。不过啊......"他的口气一下子轻快起来,"你不是说你有腿了吗?那我愁屁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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