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当每件事都顺顺利利的时候，感觉是加倍的无聊。（说什麽大话
啊。）
他就像是一张纸，写上什麽字，就变成什麽样的人。
黑底白字。
就像黑底白字一样单调。
每一天都照计画进行，没有惊心动魄的大意外发生，只是平平凡凡的
过日子。
他不甘心。所以恶作剧。
然而，就算恶作剧，那些人的反应也都在计画之中。
他只是在纸上，多写上「喜欢爱恶作剧」这行字，然後去执行，然後
变成这样的人。
一切都在计画之中。
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生活。
放下简介，倒向一旁的单人床，拿起床边的原文小说，随意翻阅。
抽菸後精神全来，今天应该可以看完这本两百多页的原文小说。他猜
想。
结果，当天他真的看完小说，心里很丧气。
依旧在计画之中。
14
翌日，星期三。
「欸，说真的，你人这麽坏，我还愿意当你的好友，你多少应该很感
动吧！」周缇勾著刘显的肩，对他挤眉弄眼。
两人走在学校红砖步道，周围人来人往，此时正是第五堂选修课，某
部分没修课程的人赶著回家。他们两个也是其中一员，特别显眼的一
员。
少男少女依靠著两边的道路行走，就只为了让自己的偶像刘显会长大
人，走上最中央、最宽广的道路。
两人对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别碰我。」刘显冷冷地拒绝周缇的手。
「小气。」周缇放开手。抱怨一会，马上笑嘻嘻地说，「会长大人，
有件事想请你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刘显打断他，「如果是整理文件柜的事，免谈。」
「不要怎麽这麽说嘛，大家同学一场，看在我也帮了不少忙的份上─
─」
「免谈。」刘显拒绝。
「你真是冷血无情。」周缇埋怨。
「我还不仅如此，你想不想试试我的能耐？」刘显挑眉。那是准备整
死对方的前兆。
「不用了。谢谢。」周缇摇手道谢。接著哀怨地说，「可是文件夹这
麽多，一时间真的整理不完，能不能通融一下？」假装楚楚可怜。
刘显看著眼前自称是八十公斤的壮汉，假装楚楚可怜，他都快吐了。
「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不想让自己真的吐出来，他只好答应。
「就这麽说定。」周缇击掌开心地说，「会长大人，你人真好。」学
著後援会的少女对刘显的腻称。
周缇说这种话，让他无奈地接话，「没办法，谁叫我有个办事不力的
部下。」
「你，好好──」周缇指著他，抖阿抖的。
「谢谢，我也知道我很好。」刘显哼笑一声，带著胜利者的表情大步
走。
周缇再度惨败。
正当周缇怨恨自己怎麽说都赢不了刘显时，突然一个冒失鬼撞上刘
显，两个人双双跌倒在地。
路旁的众人，通通倒吸一口气。
刘显整个人躺在地上，冒失鬼压在他身上。
好痛！刘显被对方的骨头强烈撞击，痛得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
太经典了，周缇反应超快，拿出自己可照相的手机，快速地记录这一
幕。
标题要下：刘显之跌个狗吃屎之被美少年撞飞。
这举动引起周遭人们效仿。
「你还好吧？」似乎美少年的朋友上前关心状况。
终於出现有人性的人类。刘显心想。
「没事没事。」美少年说，离开两人暧昧的姿势，他拍拍身上弄绉的制服，认出对方的身分，赶紧对刘显说，「对不起，你有没有怎样？」
「没──」事。话都还没说完，只见美少年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的答案，便责备身後的朋友，他说：
「孟焕！都怪你啦，说什麽忘了拿水彩，你家不就一堆水彩了！」
梦幻？周缇和刘显疑惑地互看一眼。
在美少年身後，被称为梦幻的朋友自知理亏，低著头，小声地说，
「──画到一半，颜色不能不一样。」
他几乎快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他认真地打量他，才发现是那天偷听到别人跟他告白的学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会认人，连这种平凡无奇的长相，他都认得出来。
「是你。」他认出来。指著他。
对方错愕地一吓，顿时全身僵硬。
「你们认识？」
「你认识会长？」
周缇跟美少年黎凯同时说话，同时指著两人。
对方僵硬地缓慢摇头。
「你──」刘显才正要说在哪见过对方，却被对方慌张地打断。
「学长真的很抱歉！我们赶时间！」对方抓起一旁黎凯的手，往校内
跑。
逃跑了。
「看起来，就像是逃跑。」周缇说，玩味地摸摸下巴，他推测，「那
位刚毅木讷的学弟，该不会是你新的受害者吧？」
「不是。」
「嗯哼。」周缇怀疑，摆明不信。
不信就算了。他也懒得解释。
15
刘显揉揉被撞击的胸口，这一下可不轻。
没想到美少年看起来纤瘦，体重到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重。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他总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刘显，刘显！」周缇像是发现什麽新大陆似的大叫。边叫边招手，
要他过来。
又怎麽了？刘显走到周缇身边。
周缇在地上捡起一张四开的图画纸说，「这个是刚才那个吓得逃跑的
学弟的东西。」图画纸的反面有美术社专用章，那是避免图画纸被偷
的专属标志。还有纸张主人的姓名，以及作品名称：夏天的味道。
「他的名字真的叫孟焕，好梦幻的名字。我还以为是绰号。」周缇说
完，自己哈哈大笑。
不只是周缇，刘显一开始也以为是腻称。没想到是真名。
周缇边笑边打开孟焕的画。
「喂喂！周缇！没经过本人同意，别乱看别人的画。」刘显阻止他。
周缇笑著说，「没关系啦，只是看一下。又不会怎样。」（你这样就
已经构成犯罪了。）
「随便你，不关我的事。」刘显不理他，背对著周缇，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拍书包上的沙，回头，发现周缇一动也不动，眼睛盯著孟
焕的画不放。
看呆了。
「喂，你──」刘显走到他身边，推他一下。
「你看。」周缇将画偏一个角度，让刘显也看得到。给他看，孟焕的
画。
孟焕的美术社课题「夏天的味道」。
画面上是夏天梅雨季节、雨过天晴的天气。
他用细腻的笔触画下一朵绽放的向日葵，向日葵上有几颗漂亮立体的
水珠，细腻的程度连花茎的绒毛都细细描绘进去。
整张图以铅笔作底稿，即使只是铅笔素描出向日葵的轮廓，都像是完
成图般完美。唯一能分辨它不是完成图的是，向日葵花瓣上了黄色的颜料、花茎上绿色颜料仅涂上一半，尚未画完。。
除此之外，它已经非常完美。
刘显看著画，和周缇一样，久久不能言语。
他的惊豔程度绝对不会输给周缇。
甚至比他还要更加震撼。
那个学弟，不，孟焕，明明是很平凡的一个人，怎麽画得出这麽──
这麽震撼人心的作品。
这幅画，在刘显静如止水的内心，投下一颗炸弹，让他动盪不已。
他直觉，或许这个人可以为他在白底黑字的单调生活中，画出不一样
的颜色。
他想见他。
这感觉强烈得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从周缇手中，抢走孟焕的画，他说，「我明天还给他。」
「咦？」周缇惊讶一会，说，「不用啊，他们不是说回去拿颜料，现在应该在美术社。」
「我明天还给他。」他坚持。现在不可能还他，现在他的心情还很激动。
「你不想去美术社也没关系，我们在这里等就好。」周缇提议。
「我明天还给他。」他很坚持。同一句话重复三遍，如果周缇在说些五四三，他会拿著装有英文字典的书包，往周缇的脑袋砸下去。
周缇虽然很迟钝，但不是笨蛋，看得出刘显有点火气，认份地说，
「明天还就明天还。」但还是忍不住想多嘴，「那你是拿去还，还是我拿去──」
刘显瞪他一眼，往校外走。
哇！火气这麽大。周缇暗地吓一跳，默默地跟上他。
开甚麽玩笑，当然是他还。而且他要亲自还给孟焕。刘显心想。
他想要好好地会会孟焕。
晚风吹过图画，掠过刘显的脸，空气中有淡淡的颜料味。
有瞬间，他还以为是向日葵的香味。
赫然发现，那是──
水彩的味道。
刘显，今年十八岁，高中三年级，生平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所谓的色彩。
＜第二章·完＞
「糟了！」孟焕大叫。
孟焕和黎凯两人正在美术社找颜料，孟焕突然大叫，害得黎凯吓一
跳。
凯子安抚自己的心脏，「你干嘛大叫！差点被你吓出病来！」
「凯──」孟焕惊慌地望著凯子，他说，「我的画不见了！」
「什麽！」这下换凯子大叫。
「我的画不见了！」他又重复一次。手足无措，乱翻自己的书包，
「刚刚明明还在。」甚至把书包里所有东西倒出来，地上一片混乱，
就是没有他的画纸。他著急地说，「明天就要交了。怎麽办？」
平时为人处事心平气和的孟焕，一旦扯上和画画有关的事物，都会变
得特别徬徨不安。
所谓就是在你著急时，先一步冷静下来的人。
「没关系，冷静点。」他冷静地说，抓住无措的孟焕，「我记得到站
牌时，我还有看到画。」他回想。当时，因为画纸凸出书包外。看起
来很矬，本想嘲笑他。结果，让孟焕想起忘记带颜料回家，才特地回
来拿。
「然後我们跑回来，我也没注意到画在不在。」孟焕冷静下来，跟著
一起回忆。
「好吧，画可能掉在路上，我们沿著原路找。」凯子提议。
「得快一点。要是被风吹走，还是掉到水沟里──」孟焕开始不安。
「冷静点！」凯子说。和他一起，收拾地上掉落的物品，塞进孟焕的书包。
凯子拉著他的手，快步走，赶紧沿著原路寻找画纸。
熟知孟焕遇到画画的事，会变得特别情绪化，让他恢复的最好方法，
就是赶快找到画纸。
然而，从美术社，到凯子和刘显相撞的地点，到校门口，到天桥，到
公车站牌，都没看到画纸的存在。
「怎麽会没有？」凯子疑惑地说。就算掉进水沟，被风吹走，也还是
会找到画纸，怎麽像是凭空消失般不见了。
凯子火气上来，正要对著天空大叫。
孟焕用另一只没被凯子拉住的手，轻轻拉了拉凯子的衣角，他说，
「算了，公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你这麽快放弃？」凯子不平。
「我可以重画。」孟焕说。他的担心著急慌张来得快，也去得快。虽
然画不见，他真的很在意，但是他不希望凯生气。
「那张图你画很久了，就这麽放弃？」凯子又问一次。
孟焕点头。认命地说，「算了。」
「虽然我了解你这种容易放弃、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个性，但是
每次我都觉得为你著急的自己是傻瓜。」凯子抱怨。放开他的手。
才不是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心上又能怎样？孟焕难过地想。
「我不希望你生气。」孟焕说。
「我没有生气。」凯子睁眼说瞎话。
明明在生气。孟焕低著头，看著得到自由的手。
突然有点落寞。
「车来了。上车吧。」凯子看著车停下来，不等孟焕，自行上车。
孟焕上车。车上人很少，几乎没有人。
凯子坐在单人的博爱座，偏过头看著窗外的风景，摆明在耍脾气，不
理孟焕。
孟焕坐到他身後的单人座，顾虑地偷偷看凯子，但也不敢擅自搭话。
今天因为画的关系，和凯吵架（其实也不算吵架），回家後也没心情
看今天的晚霞。
隔壁，凯的房间亮著灯，他能听到凯愤怒弹著吉他的声音。
直到凯的家人喝止他的行为。才安静下来，一安静，凯的灯就关了。
孟焕失去写作业的心情，熄灯，和凯同时睡觉。
不知道这次会气多久。他想。
他不喜欢这样。
17
翌日，星期四。
凯子故意起了个大清早，不等孟焕先行上学。
孟焕扑空後，一个人搭公车。
看来这次凯子会气很久，平常爱赖床的凯子，居然比自己还早起床，
加上不等人一个人上学。
这次生气的程度，真的很严重。
孟焕心情超低落。
他带著低落的心情，到达学校，早自修也没心情看书，书打开了，但
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却听见同学们小声交谈。
「我收到一张照片简讯，昨天凯子『扑倒』会长大人。」
「我也有收到，会长温柔地抱住凯子，好浪漫喔。」
女同学们有著奇怪的幻想。
「可是我也有收到另一张照片简讯，是凯子『牵』孟焕的手耶。」
那不是牵，是拉。
「他们两个人平常感情就很好。」
但最近正在冷战。孟焕想到冷战，心情更加低落。
「啥！不配啦！凯子跟会长大人比较配啦！」
女同学打抱不平。
什麽配不配。那又不是重点。
两个男的怎麽配？又不是同性恋。
更何况凯子还很不爽会长大人的後援会人数比他的後援会多。
唉。孟焕内心叹息。
这场冷战不知道会维持到什麽时候。
结果当天上的课几乎都没听进去，每节下课时间，也没看到凯子的人
影。
接下来是社团活动时间。
美术社的地点，在文艺大楼三楼，因为美术教室里附有画具、画架等
等器具；摇滚吉他社的地点，在学生活动中心地下室，因为地下室的
隔音设备比较好。
两个地点南撤北远。
不知道社团结束後，会不会遇到凯子。
孟焕若有所思，到达美术教室，他似乎是最晚到的人。
美术教室门口站著美术社三年级的女社长，是以古灵精怪出名的大美
女，同时也是刘显学生会长後援会的主要成员之一。
「来吧，交作品。没交不能进教室。」社长催缴作品。看到孟焕到来
眼睛瞬间一亮，美目盼兮，等著他自投罗网。
「来吧，美术社的大红人。请交作品。」社长伸手。她想当第一个看
到成品的人，因为她是社长，所以享有优先特权。
周遭传来类似「社长好贼」的话语。
孟焕犹豫一会，从书包拿出新买的图画纸，新画的「夏日的味道」。
一交出去，他低著头，不敢抬头看。
社长满心期待，慢慢展开，全部摊开，笑脸突然垮下来，用埋怨的语
气说，「孟学弟──」
副社长靠过来，摇摇头，但赞赏，「就创意而言，其实很不错。」
「不行啦，虽然画得还是很有水准，但是一点美感都没有。」社长埋
怨。大大大失望。难过地将画交给副社长。
「抱歉。」孟焕低著头道歉。
18
副社长走进美术教室，将孟焕的作品放在讲桌上，让大家观赏。
其它社员纷纷来看孟焕的作品，有的赞美，有的大笑。
孟焕新画的「夏日的味道」，是一个剖半的大红西瓜，还留了一些西瓜汁在桌上。西瓜的静态写生。
社员们说：
「西瓜超夏天的啦！」大笑。（同学可能是原住民）
「太强了！」赞美。
「色彩很大胆喔，野兽派的大红色喔。」
「太酷了。」
大家笑成一团，孟焕五味杂陈。笑完，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排著自己的画架。
「孟学弟，虽然你画得很棒，但是画西瓜真的太──」社长耿耿於怀，难过地叹口气，她说，「──太没有美感了。恐怕没办法放进美
术社的画展。」在一堆花朵画之中，孟焕的西瓜会特别的突出。
「社长，抱歉。」孟焕低著头，思考一会，问，「其实我本来想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