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游瞳晞除了破坏,还懂做些什麽?!
番外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人便会产生恐吓。
因为看不清潜伏在四周的危机,反而提高了感官的戒备,突出像刺蝟般的尖刺,随时随地保护著自身。
可是,现在蜷缩於黑暗角落中的少年反而在黑暗的掩饰之下,才能得到安全感。
因为他知道只有藏在这个粮仓里,才能保证人身安全。
当他翻著旁边的粮食,打算填饱肚子,一线阳光倏然闯入,让他一身的狼狈从黑暗中曝光。
他的满头短发混和著泥土,一块一块地纠结著,苍白瘦削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满布污垢,那看起来像泥,再看真点便会发现,那黑块其实是乾涸的血污,像一条河流由头顶一直延伸到脖子,再由脖子一直流至胸前,染污了一大片。
那少量的阳光令他刺目得半眯起那双绿色的眼眸。
绿色眼瞳是西方的色泽,配合俊逸的东方轮廓,令他在外型上非常地耀眼。
然而那双眼睛,此刻跳跃著戒慎和敌意。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他马上往黑暗中缩去,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却依然眯起利目,观察著每一刻的变动。
然後仓库几近腐朽的门「呀」的一声关上,接著一阵汲鼻子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
那是小孩的哭声......
算不上是哭泣,因为他只是把流出来的鼻水汲回去而已。
少年皱起眉,最怕就是小孩哭泣。
因为小孩一哭,就哭上好半天,吵得他耳朵长茧。
他紧抿著唇,才要生闷气时,一把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可风,你是不是在里面?」
少年带著警戒的眼眸因为门外的人而放柔,紧抿的唇欲言又止。
他认得那把声音属於让他躲在这里,避开小混混追杀的玛利亚修女。
修女听不到回应,再次敲响了门,「可风?你躲在里面,修女就看不到你了。」
少年终於忍不住,探头望向被唤作可风的男孩,当那埋进膝盖的脸终於抬起,他就看到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有著一双红肿得像桃子的眼睛,薄唇倔强得抿成中国数目字一。
没有哭出声音,眼泪却像坏掉的水龙头,要关也关不掉。
少年忆起最初住进这所孤儿院时的情景,不自觉地撇唇嘲讽地暗暗偷笑。
进孤儿院的小孩,有谁不可怜?
而且有谁不曾在每个夜晚痛哭过、说著要见父母?
等他长大了,就会觉得这些眼泪流得不值。
可风甩著头,声音低哑地说:「让她走,不要管我。」
玛利亚修女顿了顿,像是怕伤害了弱小的心灵,在考虑怎麽回答他,「她已经走了,那你就先出来,好吗?修女知道你为姊姊著想,你是个乖孩子......修女弄些好吃的给你吃......不要哭了,好吗?我的乖孩子啊!你在里面会生病的......」
「我没有哭,我才没有哭!我也不是乖孩子......」可风眨著泪眼,大颗泪珠在睫毛上翻滚著,轻轻地低喃地,「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孩子......姊姊才是乖孩子......她应该离开这里......」
少年凝望著他,还没听懂两人的对话,只知道小男孩在咕噜咕噜地自说自话。
「可风,出来好吗?你气修女让他们带走你姊姊吗?」玛利亚修女难过地问。
「我没有哭,让她走,她才会幸福......姊姊......」重覆著这两句说话,可风累极阖上眼眸。
绿眸瞬也不瞬地看著沉沉睡去的小孩,少年才恍然大悟。
亲姊弟被拆散。
为了让姊姊离开,这个名为可风的小孩於是躲了起来,来个眼不见为乾净之馀,也偷偷料理自己心头上的那处破洞。
那就是悲哀的现实,少年在心里轻叹。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人根本无法摆脱。
直到玛利亚修女无奈地离开,脚步声渐渐远离,少年垂下的眼眸再次抬起。
深夜来临,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前额布满一层薄汗,他紧咬著曲起的手指,紧闭著眼眸,全身抽搐不已。
他痛苦地呻吟著,不断地滚动著。
可是毒瘾像虫蚁般侵蚀他的理智,他知道没人能救得了他!
苍白的唇被咬出血痕,他微睁开朦胧的眼眸,清晰地听到一阵阵的呜咽在仓库中回盪著。
「呜......姊姊......不要走......不要掉下我一个......」
微张的小嘴说著没意识的梦话,可风瘦小的臂膀紧抱著细小的身子,脚掌原来是赤裸的,而单薄的衣衫似乎敌不过从门缝漏进来的晚风。
少年以手支撑著无力的上身,慢慢地爬向瑟缩的可风。
当他终於坐在可风的身旁,莫名的酸涩笼罩著他的心头,「真是个撒谎的坏小孩......」
原来他根本就不舍得,却口不对心。
真是个让人心痛的孩子......
「也难怪,被人领养总比留在这里来得好......咳咳咳......」他赶紧捂著嘴,怕吵到熟睡的少年。
只是,连番的咳嗽似乎令可风稍稍放下心,身子更轻轻地往他靠去。
心头颤动著,少年深吸口气,闪烁著亮光的绿眸反映出那张有著倔强的小脸。
尽管身体受著煎熬,他连动也不敢动,不希望惊动到可风,让他能有一个温暖的被窝,不至於独个儿承受著心灵的痛楚。
「嗯......」可风调整一下身子,脸颊在他的脏手臂上磨挲,弄得满脸灰尘。
少年看傻了眼,顿时感到哭笑不得,「怎麽了?小猫咪......你几岁了?五岁还是六岁?还这麽瘦......真是的......之前还在咕噜咕噜......」
勉强抬起手替他拭擦沾到脸上的灰黑,湿润的感觉令他的手顿然停在半空,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抽搐。
流口水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可是浮现在脑海的想法,令他不得不期待。
想著,他毫不犹豫地接住更多的口水,然後直接就往可风脏脏的脸上涂抹!
擦乾净了他脸上的污黑,不过擦完之後黏黏的,应该满难受。
好恶心!
可是实在搞笑!
少年笑得肩膀抖动连连,咳嗽声依然厉害,可是冰冷的身躯却在不经不觉间渐渐升温。
那是可风身上传来的热。
两人的体温在交流著,一股莫名的悸动在少年的心头冒起,他甩了甩头,强逼自己不去多想,然後闭上眼眸休息。
二十四小时的警戒使他不能入睡,现在终於能稍稍地休息......
因为他身边多了个小男孩。
当鸟儿的歌声响起,少年已藏身在粮食山後。
被敲门声吵醒,可风揉了揉眼睛,彷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在面对眼前的漆黑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可风,修女带了早饭过来,你吃点吧!」是温柔的玛利亚修女在门外呼唤。
可风不自所措地蜷缩著身子,眼睛不断眨动著,「......我不饿......」
「可风,今天会有一对夫妇要来这里,你先出来好吗?让他们看看你。」
他不断地摇著首,「我不要!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可以的......」
「唉......」玛利亚修女再次失望地离开。
少年怔怔地看著他的表情,由悲伤转变成坚决,那双原本浸淫在孤寂中的黑瞳在瞬间敛去闪烁般的忐忑,变得那麽平静。
胸口在痛。
少年半垂下眼眸,手紧揪著痛楚的来源,那并非毒瘾的发作,可是比毒瘾更痛楚。
「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一定可以!」可风的小手紧握著拳头,不断在喃喃自语,「我一定会坚强地生活,我不要变成任何人的包袱!」
少年紧咬著下唇,忆起玛利亚修女在让他躲进仓库前的话:「你不是一个人的......」
包袱?
有谁不是别人的包袱?
父母、兄弟、朋友......人的关系网总是环环相扣、密密麻麻,角色更是不断重叠。
我、你、他,没人能逃出这个偌大的网。
「谁失去谁也能继续生活」这句话看上去满有道理,也满有逻辑,可是当一个人失去全世界呢?
可风深吸著气,强行压抑著自个儿的泪水,看得少年心痛无比。
假如他并非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他一定会向可风伸出手,温柔地告诉他,他愿意接受他这个包袱。
可是,如今的他连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又怎麽能如此厚颜地说要保护别人?
双手紧握著拳,莫名的情潮在少年的心中荡漾著,绿眸在黑暗中闪耀如星,一直到太阳西下、可风因饥饿无力而昏沈入睡,依然紧紧地凝锁著他,彷佛要把他烙印在心底。
这一夜,少年和可风各据一方。
可风紧抱著自己入眠,少年则依旧闭目养神。
绿眸间中打开一条缝线,观察著可风的动静。
他从不曾这麽在意过一个人,即使是在他逃出孤儿院时,也没考虑过任何一个人......
可是他偏偏在意他,就算知道他就在不远处,也还是放不下心,更担心他会在下一秒间就从仓库中离开。
有一股暖流在胸口骚动著,他不想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这个念头令少年非常讶异,他仰首看著天花,在心里低问自己许许多多的问题,亦包括要不要让小男孩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坐在他的身边。
可是他才要坐直身子,勇气就随著背部渗出的冷汗而流逝,痛苦得深喘著气,勉强支撑的意识开始混乱。
前天,他才後悔沾上毒品。
今天,他该不该庆幸毒品让他遇上可风?
唇角撇起一抹自嘲的笑,他的身体已倒在地上,咬紧牙关,誓要熬过去,而支撑著他的是眼前的可风。
他不能就这样死掉,他还想看到可风成长後的模样,还要霸占他直到老死......
不知道有人在背後注视著他,更不知道有人在打他自主意,可风翻了翻身,前额抵著门板而睡,肚子咕咕作响,根本睡不著。
然後可风爬了起来,往少年的方向走去,少年吓了一跳,还没决定好是否现身,他好想往黑暗处缩去,可是身体却软弱无力。
就在少年想找个地洞钻的时候,可风的脚步停了下来,从最前方的柜子里,拿出一盒饼乾。
五岁的小孩不够力气,用手撕不开包装,就用口咬出破洞,反撞力却使他摔落地方撞痛屁股。
他想哭,想忍住泪水,小手努力把饼乾塞进嘴里。
少年轻皱著眉,知道他不能再躲在这里,可是......他是他的精神支柱,他不舍得让他走。
吃饱口渴,可风找不到水,猛吞著唾液。
少年趁他不注意时,把玛利亚修女之前给他的胶水瓶以脚轻轻滚到他的脚边。
一转身,腿踩到东西摔个狗吃屎,可风没有哭泣,因为他幸运地发现那东西是一瓶水。
有吃的有喝的,可风终於捧著肚子入睡。
少年曲起单膝,以手托腮,绿眸依然凝望著可风紧蹙的眉心,如果他有勇气,他一定会亲手抚平它。
有了这个决心,他闭上眼眸,努力跟药力战斗。
他不会再沾毒品,因为他找到了它的代替品。
鸟儿的叫声唤不醒躺在地上的男孩。
他微睁著眼,脸上渗出一层汗,身子微微发热令他头晕欲呕。
他生病了,在这个不通风的仓库里熬出病来。
玛利亚修女依旧端著饭菜,耐心地在门外等待著,「可风?修女来看你了。」
少年很著急,却犹豫著要不要出声,只见到可风缓慢地爬起身,他再次隐藏在黑暗中。
没有得到回应,玛利亚修女的声音非常焦急,「可风?!你在不在?来跟修女说一两句话好吗?可风?」
「我没事......」气弱犹丝地吐出三个字,可风已咳嗽连连。
「昨夜起风,你一定要生病了!开门让修女进来看看你好吗?孩子......」玛利亚修女哭了,听得少年内心也不安。
少年想了又想,虽然不舍,可是他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仓库里面。
可风不该这样躲著,而他亦一样!
无论如何,可风都该去面对现实,如果真的要努力生活下去,就得离开这里。
而他也不该自私地,想要留著他。
他早晚也会离开孤儿院,在这个时候,在他还没有能力保护他的时候,他不该在可风面前出现......
而可风亦该变得更坚强。
可风病得头晕眼花,却固执得像个老头,怎麽也不肯开门。
既然如此,少年随手捡起地上一颗弹珠,瞄准他弹射过去。
「好痛!」可风抚著赤裸的脚丫子,忍耐了整整一天的泪珠在眼框中打滚。
「可风?发生什麽事了?」门外的敲打声更响亮。
可风身子缩往门板,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著四周。
因为这里明明没有人,哪来的东西射痛了他?
在他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一袋袋堆成小山的白米居然开始滑落并排水倒海地涌向他!
惊慌使他失去了理智和坚持,「呜哗」一声拉门飞奔而出!
「乖乖,别哭......」玛利亚修女被扑进怀里的小孩吓了一跳,然後便看见仓库内的一片狼藉。
「有......有......有鬼!有鬼!里面有鬼!呜......」
可风的哭叫声令少年没好笑地撇起一边唇角,接著玛利亚修女的唇语,他一直难忘。
「谢谢你。」
他抓了抓头,从没有人向他道谢,那种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在门板关上的一刻,不舍完全掩没了他,一直等到他的毒瘾不再发作,他才敞开这扇门。
在一个月里,首次面对阳光的那一刻,他发誓非要变强不可!
他会再来找他的!
现在的他要再离开这所孤儿院,因为他要变得更强!
到时候,他就会回来找他的可风,不管可风将来变成哪个模样......
......从黑暗中重现光明的一刻,那刺目得无法睁开眼的阳光,至今他还记得。
黑昊睁开眼,即便耳朵快被人轰炸得在呜叫,他依然不肯起床。
那个梦太真实,彷佛把他带回过去,重温那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
「起床了!」凌翱翔不知唤了多少次,终於失去耐性,索性拿起枕头,直接就摔向看来还没清醒的黑昊。
现在他已搬进黑昊的房间睡,所以唤他起床已成为他的责任。
黑昊把软趴趴的武器准确地接住,「我作了个梦,还不想起来......」
「你究竟梦到什麽?」凌翱翔趴在他的身边,疑惑地望著他。
那双绿眸似笑非笑,温柔得能把他整个人融化,他就觉得那个梦有古怪,不然黑昊不会这麽久还不肯醒来!
「梦到你。」黑昊故事卖关子吊他的胃口,大手已忍不住探到他的脸庞,回味似的轻抚著。
听罢,凌翱翔的脸一红,想起身却被他拉回,被逼趴卧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为什麽要梦到我?!」
黑昊朗笑出声,知道他误会了,轻挑地捏著他有点肉的下巴,「有人心邪想歪了。」
「我......我没有!」口说没有,但是凌翱翔已经百词莫辩。
「嗯?你胖了。」黑昊凑近他,有力的手指开始左捏捏、右捏捏,「你小时候很瘦,瘦得像柴枝一样。」
才一早起床,他就来毛手毛脚,令凌翱翔翻了个白眼,才想要弹坐起身,已被他箝制著腰肢。
「别走!我梦到以前的你......」黑昊轻抚著他的发,一丝一丝柔顺地滑过,撩起无限的感慨。
「你梦到以前了吗?」凌翱翔顺从地贴著他的胸膛,聆听著他的心音。
只是简单听过他的描述,凌翱翔对这个感到好奇。
听说黑昊是在那三天里,对他上了瘾,可是他对这个从不知情,就连他的存在也不知!
「那已经是过去,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拥有你。」不自觉把他抱紧。
「只懂口甜舌滑!」凌翱翔的眉蹙紧,可是心里却渗出一丝的甜味。
黑昊微笑著,大手轻拍他又圆又翘的屁股,「去打开那个抽屉。」
「哪一个?」他努力爬向床头的柜子,一打开,一颗盖色弹珠在里面滚来滚去,「弹珠?」
「它是我们的定情物。」黑昊轻抚他的脚丫子,却没料到一个抱枕迎面而来!
这次准确无误。
「你居然拿弹珠射我!你知不知道,那片瘀痕过了两个星期才好起来!」
眼见凌翱翔气得几乎想把弹珠捏个粉碎,黑昊一手抢回,「不射你,你会离开那个鬼地方吗?明明生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