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晖撇撇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你将丰瑞这么大的事业交给我,我怎么会不识抬举!"
我看着家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家晖,你是怪我这次又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听我说,有些事情也许你并不知道,你母亲建议我先离开一段时间,我也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好......"
"我知道。"家晖冷冷地说,"你走了以后没几天她就跟我说了,只要我将丰瑞的业绩提高20%,你就会回来,看,我母亲没有说谎,你真的回来了。"
看着家晖的表情,我一阵心慌,忧郁地说:"家晖,我......不应该回来吗?"
他笑了,"回不回来,是你徐董事长自己的事情,既然回来了,我可以告诉你,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没有辜负你的重托。"
"家晖,"我缓缓开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知道的,我回来,不是为了丰瑞,而是为了你,我以为你在等我......"
"等?"家晖点着头,"是啊,我是在等,等待是一件太疲惫、太不安的事情,也许我早就不想等了。"
我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耐心地说:"现在不用再等了,不是吗?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家晖,如果我的做法欠妥,请你原谅我理解我,这半年,我也不好过,我也是......"
"我不想再说这些事情,"家晖举起双手,"我也曾经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但它就是这样一天天、一点点地改变,我开始觉得坚持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他微笑着摊开手,"不知道是哪一天,它就消失了。"家晖双手比划,"‘倏!'地一声,不见了。"
"倏!"地一声,不见了?仿佛有一只手"唰"地抽走我的心,胸中只剩下酸酸的疼痛,站在那里,我一动也不敢动,等待这令人窒息的感觉过去。轻轻地,我点点头,眼睛看着地面,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家晖坐回椅子上,边整理手边的文件,边说:"回来了也好,我一个人很累,可以的话你就尽快上班吧!你的办公室都保持着原样,随时可以使用。"
他语气平淡,我却感到其中的残忍,只觉浑身冰冷,我必须要全力以赴地克制自己,才不会被家晖看出我在颤抖。沉默地站了一会,我慢慢走出去。经过职员们欢迎的笑脸和殷勤的招呼,我咬着牙,微笑。
我走进电梯,电梯在下降,我的心也在下降,那个爱我的人不见了,在我爱上他之后......是啊,我......爱上家晖......多年他付出的点点滴滴,还有这半年来我时时刻刻的追随,潜移默化了我的心。以为那是个永远不会离去的依靠,于是放心地要他等,放心地让自己爱,结果......又是我错了。
感觉不到应有的伤心,有些麻木,站在对面街上,仰望高耸的丰瑞大厦,我看不到家晖的窗子,只有些阳光刺眼的疼痛。这些日子,不只是家晖在等,我也在等,我以为,这是我们共同的等待,谁知道......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连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变老、变硬,变得笑也不容易,哭也不容易,情啊爱啊,曾经波涛汹涌地奔腾而过,扯得撕心裂肺,现在留下斑驳水渍,仍然固执地留在心里,难以抛弃,也许,这对于我来说就是爱了吧!爱,多么不容易!
站在街上,茫然地看着人车来往,想起来时雀跃的心情,现在的我有说不出的沮丧和失落,没有需要等待的结果,也没有将要努力的方向。向左,向右,看了又看,终于拦了辆出租计程车,提着来时的小提包,坐进去,沉默片刻,对司机说:"请到樟宜国际机场。"
拿着今天最后一趟航班的机票,我过了安检,进了候机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下。想想今天的经历,仿佛像是做梦。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凌远,我能据理力争;面对李维岩,我可以滔滔不绝;但面对家晖,我却表现得如此口拙,这半年来积攒了那么多的话,在他的面前却张口结舌,也许,是我欠他太多,连解释都会觉得是自己在找借口吧!犹豫再三,还是想给家晖打个电话。
"喂。"电话通了。
"家晖,是我。"
那边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家晖轻轻的呼吸。
我叹了口气,说:"我在机场,可能的话,会尽快回北京。我会把丰瑞的股份转让一部分给你,叶家得到丰瑞,对丰瑞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家晖依然沉默。
我深吸了一口气,"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谢谢你曾经爱过我......我打电话,是想说......我也爱你......"
"叮",话刚出口,便听见手机一响,再看,屏幕闪了几下变成一片黑暗,拿着手机,我有些发愣,这是种什么样的机缘,从离开香港到泰国开始,为了家晖,我小心地保持着手机的通畅,一年半来按时充电成为牢不可破的习惯。如今,家晖不再在乎我,手机也在这个时候配合地断电。看看手机,又抬头茫然地看着候机室里行色匆匆的人们,不知道家晖有没有听到我的那句话。
隔绝了联系,坐在这里,我开始从头梳理这些年的生活,自己真是可笑又可叹。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没有再回北京的理由。上次回北京,回家是为了送凌远,留下来是为了与家晖重聚,现在我为什么又要回去呢?为了凌远?不会;为了家晖?不是。那为什么第一直觉还是回去?难道说,又是想逃?
我严厉地审视着自己,多年来,逃避似乎成了我的坏习惯。为了宁蓝,逃离新加坡;为了凌远,逃到香港;因为李维岩,远走泰国;为了家晖,回去北京......自己的目的从来都没有达到,反倒是越发地看不清眼前,搞得伤了别人,疼了自己。这一次,不是不伤心,只是难以流露和排解,好像心里筑了一条大坝,任一边翻江倒海,另一边却平静如常。这次难道还要灰溜溜地避开?人家都不在乎了,始终放不下的还是自己吧!
"飞往北京的航班开始登机......"候机厅里,温柔的声音反复播报,人们开始拖着行李到登机口排队登机,我木然地跟着站起身来,排到队尾,一点点地往前挪。我看着身边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不一,有的兴奋,有的疲惫。兴奋的人,也许渴望见到一个新的地方;疲惫的人,也许是奔波数日就要回家......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知道自己将要到那个地方去做什么,我呢?手里反复把玩登机牌,心下一片茫然......
"先生?"
我回过神来,服务员微笑地看着我,在等着拿我的登机牌,下意识地将登机牌交给她。
"先生,祝您旅途愉快!"她又微笑着将登机牌递给我,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笑脸,好像被这温柔的祝愿惊醒,接过登机牌,我转身离开。
"先生!先生!飞机已经准备起飞了!"服务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就当送走的是以前的徐沐吧!我不想走了,再也不想逃了......
回到了罗嘉利道,找出钥匙开门进去,意外地发现庭院的花园整齐有致地冲我展现它的美丽,原以为那不过是片杂草丛生的野地。进了房门,房里一片轻松气象,在门口放下手提包,我四处看看。客厅的落地窗开着,微风轻拂着窗帘,光影在地上不断变换;厨房的台面上摆着茶壶茶杯,一边是我最爱的花草茶,只剩了小半袋;书房里有些零乱,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随着微风招摇,荡来荡去;卧室的床上扔着件睡衣,不远的地上还有折叠整齐的睡裤,家晖......从来都喜欢只穿睡衣入睡......
坐在床上向后仰躺,心下一阵轻松,"哧哧"笑出来,没想到,被家晖耍了一把。叶家晖,如果这就是你一直生活的地方,如果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这里,那你真是把我骗得好苦!如果是要我尝尝为你伤心得滋味,那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揉揉胸口,刚才是真的伤了心!突然觉得狠累,将自己挪到床上,昏昏睡去。
"啊!"
只听见一声惊叫,我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只见一片黑暗,又闭上,我不知睡了多久,也不介意继续睡下去。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啪"地一声,刺眼的灯光洒下,我想抬手捂住眼睛,却被人牢牢按住。
"徐沐!是你吗?徐沐?"是家晖急切的声音。
他双手抓住我的肩拼命摇晃,"徐沐!睁开眼睛,你说说话!徐沐......"
我眯着眼睛看向家晖,只见他满脸惊恐,还带着泪痕。
"家晖,你怎么了?"我伸手摸上他的脸。
"你......你不是上了飞机?那架飞机的旅客名单里有你的名字,手机也关了机......"
"手机没电了,我没有回北京。"我慢慢地解释,"出了什么事?"
"你没上那架飞机......"家晖无力地倒坐在地上,喃喃地说,"他没上那架飞机......谢谢老天,他没上那架飞机......"
"那架飞机?"我瞬间有种不祥的感觉,"那架飞机怎么了?"我跳起来,打开电视,果然,随便一个频道都在播报最新的航班失事情况,最新的伤亡情况还不清楚,画面上到处是人们焦急的面孔,得到名单的亲属们泣不成声......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我上了那架飞机......
关掉电视,我在家晖身边坐下,抱住他,"我没上那架飞机啊,家晖......"
家晖抽泣着说,"我以为,是我害死你......那么爱你......居然是我害死你......我等了这么久......居然......"
"我没有上那架飞机......"我紧紧抱了抱家晖,安慰着......
不久,听见门响,接着也是一声惊叫,接着便听见家昭的声音,"家晖!家晖!我看到徐沐的手提包就在......"
家昭冲进来,见到我和家晖便如定格般停住,家晖还在我怀里喃喃地诉说,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我很好""我不是就在这里"......家昭看着我,眼圈也有些发红,接着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家晖就交给我了。
这一夜在安慰与倾诉中度过,我和家晖和衣躺在床上,拥抱在一起,如婴儿般无欲无求,气息渲染着对方,心中一片宁静,看着家晖因疲惫而睡去,我想我找到了渴望已久的幸福......
第 84 章
坐在丰瑞的办公室里,我开始回到董事长的位置操劳,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知道家晖就坐在我的隔壁,不时他会拿着文件过来一本正经地讨论,这种新鲜的经验让我觉得有趣。虽然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家晖有时候也避而不谈,但我还是耿耿于怀。
"我觉得这个企划和以前你做的马铃薯项目有异曲同工之妙。"家晖说。
"为什么我回来那天那么对我?"我打断他。
家晖看了看我,接着说:"不过这次我们要是启动这个项目的话,还要基于市场的表现才对,政府方面获得支持即可,不必过分依赖。"
"我明白等待很累,但你真的对我没有感觉了吗?"我不依不饶。
家晖还是看着手中的文件,"不过从丰瑞目前的发展轨道来看,就算这是个好的项目也不必介入,赚钱的事业有很多,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我从他手中抽出文件,扔在一边,"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收拾东西是要做什么?"
家晖叹了口气说:"我在城里新买了房子。"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星期。"
我沉默片刻,说:"我回来了,你就要搬走,看来那天你说的并不是气话。"
家晖看着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给你点空间想清楚。我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会干扰你。"
我皱皱眉头,"什么事情需要你离开?"
家晖低着头缓缓地开口,"我要你想清楚,对我,你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需要......我想清楚?"我强调着"需要"两个字。
他点点头,"我不想再经历那么痛苦的等待,不想只有被动地等待决定,所以,这一次你要想清楚,作个决定。"
我看了看家晖,"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我了。"
"不够清楚。"
"那天你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盯着家晖。
他摇摇头,"我只是很生气。"
"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走,那你气我什么?"
"我知道是我母亲逼你做了决定,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你走,而是......你从来都没有试图了解我。"家晖看着我,"你自以为这样对我来说是好的,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替我作了决定,那么独断专行、自以为是!"
我深深地看着家晖,"所以,你说那样的话,只要我伤心你就解恨了?"
"你伤心了?"家晖抬眼看我。
"伤心了。"我点点头。
家晖笑了,"那好啊!我的目的达到了,你也有为我伤心的一天!"他站起身,走向门口,接着转过身来,郑重地说:"我明天搬走,你想想清楚。爱我,就留下来,如果你不爱,不管我有多么不舍,也请你走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只觉得我们都是如此地容易犯傻,先是我,再是他。经历了这么多,还有浪费时间的必要吗?
估计家晖已经回到了座位,我拨通了电话,"家晖,别忘了今晚还有商务宴会,6点钟一起去吧!"
"好。"
"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请提前告诉我一声。"
家晖沉默片刻,说:"好。"
几天后的晚餐前,家晖一边在操作台前切洋葱,一边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他明天要搬出去。
家晖把收拾好的东西事先放在了门口,我站在一边数数,不多,一共两只旅行箱,还有一只提包,他的跑车应该能够放下。但是......加上我的行李就不够装了,我有三只箱子,是昨天趁他出去参加宴会的时候收拾出来的,能带走的我都打算带走,只是没想到一个人生活起来不知不觉就积攒了这么多东西,是财富也是负担,看来只有我自己开车跟过去了。
这顿晚餐很丰盛,精制的沙拉和可口的小牛肉,点心是外卖的,酒是自己的,家晖虽没有明说,但他一直忙碌在厨房,就是想亲手为我做顿"最后的"晚餐。他吃得很沉闷,我吃得很享受,而且在考虑以后是否每个星期都请家晖做一次,平时大家太忙,请个菲佣就行了。
我咽下最后一口牛肉,"真是太好吃了!"说着,用面包擦了擦盘子,剩下的酱汁和流出的半熟蛋黄可是非常美味的。
家晖看了看我,苦笑出来,没有作声。
"怎么?"我说,"心情不好?"
"没有!"他说得斩钉截铁。怎么会心情好呢?已经对我说了明天要走,我还吃得如此没心没肺。
"你做的晚餐,我来收拾桌子,你去看看电视,刚好是财经专线的新闻。"我笑着站起来,家晖没说什么便坐到客厅。听到新闻响起来,我这边开始清理厨房,最后泡了一壶花草茶,端进客厅。
家晖不在,一会儿,只见他穿戴整齐地从房里出来。
"这么晚,要去哪里?"我问。
家晖瞪了我一眼,"反正也要搬出去,不如现在就走,新房子还要收拾一下。"
我听了便点头,"哦,好!"我走进房里,边走边说,"等我一下,我送你出去。"随手将家晖的"不用......"挡在门外。我迅速换上衣服,看来一个晚上的慢待惹得小家伙要发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