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尘死死握著拳头,他看看萧丹生如老僧入定的神情,又看看萧青行唇边那丝碍眼之极的微笑,终於轻声道:"你......你知不知道,为什麽你在我眼里,比......比萧景心可恨千倍,万倍?"他低笑起来。
六年前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一个孩子不死心的挣扎,却被谁抱紧了不让他动。他从萧丹生的指缝中,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的盯著他,手中却毫不留情地顺著几个大穴一路扎了下去。直到挣扎停了,那眼睛还在盯著他。
萧青行终於动容,唐尘看著他愕然的样子,大笑起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那时有多恨你,有没有想过我当时想了什麽?我对自己说,我要记住这个人,拼死也要记住你!"他说著,突然扯著萧青行的衣襟,凄声道:"你有没有试过,珍惜的所有事情,一点点变得模糊,喜欢的人,音容相貌,再也记不得了。那些比你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统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别人说什麽,你就只得信什麽──"
他突然噤声,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转了一下,轻声道:"啊,你......你想不想试一下?"萧丹生紧闭的眼睛,突然间睁开,萧青行却只是沈默。唐尘像是终於找到了什麽泄恨渠道一般,在男人怀里摸索了一阵,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插满银针的布包。
少年的手在空中虚划著脉络图,轻笑个不停:"我记著的,从至阳穴......到曲垣穴......"他把男子翻过身来,扯下他外袍,露出结石起伏的背肌,伸手落针,既快且稳,萧丹生低喝道:"尘儿,住手,否则我不原谅你。"他大喝起来:"唐尘!"
唐尘却只是摇头,飞快地找著下一个穴道:"随便,哥哥你要是生气就杀了我,无所谓!只是这个人,我真的......真的不能放过他,他毁了我,毁了我......我不能跟他一笔勾销......我做不到......"这个时候,唐尘却听到了萧青行在笑,像是听到了什麽动听至极的话一般。少年几乎要哭出来,手底只剩下最後一个穴道,他大声道:"你笑什麽,笑什麽!等你全部都忘记了,我要在你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你是个多麽十恶不赦的人......"
萧青行轻声道:"你是说......我醒过来......还会看见你,对吗?"
唐尘愣了一会,那最後的一针,却已经刺了下去。萧丹生低吼一声,终於运功打通了阻塞的脉络,腾身跃起,只是还是迟了一步。他伸手点了唐尘八处大穴,伸手想揍他,却看到少年满脸泪痕,再也下不了手。他轻声道:"我......我喜欢的尘儿......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唐尘苦笑起来,想要离开,却发现萧丹生抱著他的手,依然是紧紧地,伤痕累累的人,互相搂抱著,就算解开穴道,思慕憎恶如同藤蔓,一时挣脱不开。
暮色四垂,一个男子躺在床上,床前坐著两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萧丹生沈默了一会,推了一下少年,唐尘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个十恶不赦......"萧丹生不轻不重的扇了他一下,轻声道:"不对,重来。"
"你是个十恶......"
萧丹生抬手又是一掌,"再重来。"
唐尘捂著自己微红的脸,看见萧青行看著他们,有些空洞惘然的表情,轻声道:"你想让我告诉他什麽,可我偏不如你的意。"
他说著,轻声道:"你家世躬耕,邻里关系和睦,血腥,权势,杀戮,那些东西,你都不懂......"
──"你是说......我醒过来......还会看见你,对吗?"
男子漠然看著他,却是在仔细听著,萧丹生愣在那里,眼里只剩下唐尘的笑,微微苦涩的,铅华褪尽的。恨意,直到这一刻,才释然成灰。
"我和他,只是路过的旅人,见你晕倒在路边,好心救了你。"他说著,站了起来,轻声道:"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们要上路了。你自己保重。"少年怀里抱著小小的骨灰坛,看上去倔强而孱弱。
萧丹生沈默了一会,吐出一口浊气。拽住少年,转过头去,轻声跟男子说:"你......跟我们一起走。"
青山绿水,林木婆娑可爱。
一处小小茅屋,前面是几顷稻海。一个少年坐在田垄上,看著不远处的半亩花田。他手里拿著小刀,将竹片削成薄薄的一片,再拿铜钉,卷成风车的扇叶,拿小竹竿固定好,插在身边的松软泥土里。不时地有风飒然吹过,让少年身边歪歪扭扭的几百个小风车,一起转动了起来。
身後传来沙沙的声音,是有人穿过稻浪,走到他身边。少年回头看,见一个身著青色布衣的男子,手里拿著刚做好的风车,那人轻声问他:"你昨天说......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是真的吗?"
少年点了点头,又去削他的竹片。那男子犹豫了一会,把他做的风车递过去,那个风车看上去丑丑的,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他轻声问:"我帮你做了一个,你要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似乎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也插进田垄中,那个丑陋的风车,也在风里慢悠悠的转著。
稻浪如金,山泉叮咚,青山环绕,兔走狐奔。那个男子犹豫了一下,看著少年的笑颜,轻声问:"我以前......见过你吗?"
少年看了他一眼,却转头看不远处的小小花田,那里隐没著小小的坟冢。更远处,红服的男子荷锄而归,在夕阳的金辉中,手里还拎著几只野兔山鸡。那人见他不答,又沈默著走远了。风里是醉人的花香。少年在风里微眯了眼睛,这轻软的风,就像是什麽消融在风里,轻轻拂过他头顶,那些风华,隔著前尘,一时看不清楚。只送来几声轻轻的呢喃。
──"尘儿,好好活著。"
_END
──────
呜呜...又小修改了下,离HE又更近了一步^_^
暂时先这样吧...呼吁想看番外的大人们票票,鼓励一下我>_<
缘【上】 丹青劫番外
我坐在田垄上,闻著稻麦若有似无的香气,雨过天晴时朦胧的雾色,洒在芬芳的泥土里。两位哥哥的骨灰,被葬在花田,因为他们在此埋骨,我离不开这里。
我手里拿著小刀,劈著竹片,空谷无人。
那个人把种子撒进田里,收割金黄色的稻穗,他种下青绿色的小树,看著它们抽枝和结果。我看著他劈开柴木,一个人建起木屋茅房,然後东西逐渐多了,桌椅瓢盆,然後有了生气,黄狗耕牛。他犁开田亩,引来活水,我这半生梦,逐渐鲜活的矗立在我眼前。
那人却一直不肯跟我说话,躺在离我最远的陇地上浅眠。
他偶尔往我碗里夹肉,偶尔帮我做几个风车,偶尔会有野果,藏在他暗红色的袖子里,然後在清晨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我梦见他坐在床头看我,後来我彻夜等他,他不来,我不肯求。
俯仰寒暑,转瞬春秋。
我回头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人静静站在树下。
我记得那年,羁旅风尘,终於寻访到这一处世外桃源,这个人,却并不欢喜。他独自坐在瓦下,用麦秆在土上书写,长篇累牍,记载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断,但没有门窗的陋室,时常有微风吹乱地上的土痕。後来有了文房四宝,我就时常看到满室废纸,墨迹纵横在白纸上。他不让我看,我也猜得出。
想必是满纸荒唐。
一句话,一个字,所有在空白记忆里突然闪过的──他每天会问我几句前言不搭後语的痴言,我有时候如实以告,有时候信口胡编,看著他来去匆匆的背影,心里不再有喜悦。
数月前,这男子,突然打包了行李,说要走。估计是要去找那个虚构出来的故园,又或是要去寻访爱人的坟冢。我坐在树上,垂首看他,我不拦。青问我:"你说,村庄外面有果林,是真的吗?"
我点头。
"溪水澄澈,水里是雪白的鹅卵石......"
我侧过头去,不再理他。他拿著包袱,看上去落魄潦倒,只有容颜俊美如兮,他跟我说:"我走了,大概,以後不会再见。"
我微笑,朝他挥手。他眼里似乎有痛,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空白。他过去,也许真想过要和我在一起,但现在,他已忘了。
他後来真的出去了,这段山路,便像是一个巨大的迷阵,葳蕤树林,重重复复,猿猱愁渡,禽鸟空旋。除了萧丹生,再无问津人。我有数月没见过他,直到一次月圆,我午夜惊醒,看到这人站在床前,手臂上布满被荆棘条划出的血痕。
他说:"我一直......在找回来的路。找了很久,差一点......再见不到你。"
我低声笑,"那不是很好?"
我心里难过,想站起来,他却按著我,表情竟是伤心,"我以前......真的不认识你吗?"
这煌煌月色,流淌一地,我竟然有些厌倦了不断的骗他。他的手远比我想象中用力,他轻声道:"你总是骗我,如果我真的是种地的,哪来的这一身武艺。"他那招分筋错骨手使出来,痛得我几乎哀叫一声,他以前似乎更知下手的分寸。
这个时候,有人站在门口,挡住了满地清辉,青压在我身上,姿势多少有些尴尬。我用力挣扎起来。那人转身要走,我忍不住叫他。
"丹哥哥──"
缘【中】 丹青劫番外
我听见他叫我,脚下顿了顿,一时竟不知是留还是走。哥放开了他,数月不见,看上去似乎更加沈默郁郁了。月色如水,照我华厅,远处被风吹动的稻禾在清辉中如流淌的白银。
我从袖中掏出几枚野果,鲜红欲滴的。它们长在绝壁上,被我偶尔窥见了,采撷下来。这地方一片穷山恶水,除了这些些微清甜的果子,我再想不到别的,能让他欢喜。
我把野果放在桌上,听见自己说,"随你们。"我想必是在微笑,不然他不会这般惊慌。走出门口,他还远远跟在身後。我在溪水旁捞起冰镇数日的酒甕,敲碎封泥,欲饮。他跑过来拉著我,轻声问:"我陪你?"
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更何况是这样碰触肢体的亲密。他似乎也在尴尬,却不放手。我拂袖,仰头饮酒,自酿的米酒顺著甕口沁入心肺,沾湿下颌和前襟。尘儿抢过酒甕,学我的样子,大口干了。只是他酒量不好,几口酒下肚,便站立不稳。
我仰头,看见皓月天空,我们,也算是团圆了。他醉倒在我臂弯中,驼红著脸,喊我的名字。我看到哥静静的看著这个方向,像是看到了什麽让他极端痛苦的事情,眉头轻轻拧著。我问尘儿:"你今日总该告诉我了,你喜欢的是......谁?"
他睁大眼睛,似乎完全不明白我在问什麽。这一世情癫,不知是否入的了他的眼,有些人为他死了,有些人为他忘却前尘,我这样平平淡淡的照顾,他是否真的会记得。哥向这边走了两步,然後站著,轻声问:"我和他,以前......认识吗?"
我丝毫不奇怪他会记起,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哥站在那里,似乎终於得到了他要的答案。我看著头顶冰轮,夜风浮动袖角,哥问我:"他说......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是真的?"
尘儿乖的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只是听我们说,醉的连焦距都对不准。我轻笑,"你喜欢的人,一个为你死了,一个因你活了,你问的是哪一个?"
他似乎想到些什麽,一只手抵在额头上,头痛欲裂的样子。尘儿怔怔看他,似乎也觉得他很是可怜。
好几年了,都是这样三间茅屋,划开各自的生活。只是我不能永远的等他,等他想明白,等他来找我。我抬起尘儿的下巴,微微用力,让他看清楚站著他面前的两个可怜虫,又问了一次:"我和我哥,你究竟喜欢哪一个。"
尘儿呆坐在哪里,我看见他眼中映著我们两个的影子,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记起哥初入萧王府拘谨的样子。有什麽新东西,都是一式两份,只是他时常会把东西全留给我,我记得老头子常说,一世人,两兄弟,携手则生,阋墙则死。
他半生坎坷。我突然不想和他争了。争的人倦马乏,分出了输赢,我就真的......会开心吗?
我终於苦笑。
缘【下】 丹青劫番外
他唇边一丝苦笑。
可有什麽好笑的?
那人......醉倒在他臂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沈默和嘲弄,他也会有这样的风情。脑海里,似乎有什麽在蠢蠢欲动著,逼迫我痛苦和悔恨。似乎我也曾经像这样,躲著角落,看著他在别人怀里,醉眼如丝。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骗我,他说他是过路的旅人,却对我这去脉来龙如数家珍,谁会相信?可我的耳朵,只愿意听他信口胡编的谎言。初见时静静一瞥,就绊在他清澈潋滟的眼眸深处,我被唆使著,坠入一场单纯而妖娆的梦境里。
不是不曾想过,要逃离这梦魇,我下过山,他站在背後,目送我在山道上走远。出了密林,我看到山脚下错落村庄,来往行人,形形色色,南腔北调,再没有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我突然害怕,再往前走,走到更人烟密集处,走到更纸醉金迷时,我是否还回的去,那样在田垄上一坐一天的日子,那样在树底下一看一天的岁月。万一......他们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搬到了别处,狠狠的弃绝了我。
我莫名恐惧,茫茫人海,到时我该怎样找起。我回到山道上,劈荆斩棘,摸索前行,却不料这丛林如同巨大的迷阵。蓬莱无可到之期?我不信。我纵身跃上树巅,四下环顾。离了他,再没有一个桃源──
我听见有人问我,"你可愿意......一起照顾他。"
我看著那人,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不甘。
"他性子不好,总喜欢干些傻事,你若是还记得他......"
记得?
唐尘醉得迷迷糊糊,歪著头,不解的看著这边,那样单纯的疑惑,让我移不开眼睛。隐隐约约的,想起一片梅林,隔了疏影横斜的老枝,静止的秋千上,载著谁的影子。萧丹生......见我不答,沈默了一会,一口饮尽翁中酒,然後俯身,将酒液一口口渡给他。
我胸口......喘不过气来,有些东西......堵在那里。月色下的稻田如白银翻滚,我看到那人扯开他的衣襟,他的胸膛也是消瘦白皙的,胸前的两点红晕在微冷的空气里渐渐硬起来。
他似乎被夜风吹散了几丝酒意,有些无措的想拉拢衣襟,我被唆使著,走了过去,解开发带,轻轻绑住他的双手。丹没有看我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加深那个吻。少年汗湿的长发擦过面颊,我微微弯下身,将那衣襟再拉开了一点,含住一点,啮咬吮吸,让它在我舌尖上硬如小石。
明明只有他们两人烂醉如泥,可我......竟也像是醉了。胸口像是......有一团微热的火苗,慢慢的烤著,慢慢的熬煎。他看上去......并不好受,眉头紧蹙著,微微挺起胸膛。我突然异常难过,心口冰冷,就像是抚琴的在乎自己的手指,猎人在乎自己的眼珠,珍而重之的瑰宝,为什麽要与别人共享?三个人,实在太多了......
我微微抽离身子,看到萧丹生的脸色,与我一样难看。他们唇舌间连著一条未断的银丝,看上去格外淫靡。我听见自己冷哼著,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他的腰带被我们解开,外袍和亵衣落在脚边,无人理会。唐尘被我缚住的双手,突然用力挣了一下,像是难受,我犹豫了一会,也试著亲他。
那些浓密的睫羽,在离我咫尺的地方,微微颤抖。我觉得寒冷的心,突然暖了过来。这冻伤过脚的天街夜色凉如水,原来也会有一天春意如海。静谧的夜里,啧啧的水声,响个不停,还有少年死死忍住的惊呼和喘息声,他消瘦的身体簌簌颤抖著,似乎站不稳了,却被我搂住腰身。
丹从他被舔的濡湿的股间抬起头来,看著我,似乎咒骂了一句什麽,然後直起身来,握著分身,从背後,慢慢埋进少年的体内。尘儿......被顶的"啊"了一声,几乎哭了出来,蜷缩在我怀里,他似乎想逃,可我们两个人,都死死搂著他,他哪里逃得了。我专心吻他,他微微低著脸闪避的样子,真是好看。那个人每撞击他一次,这鲜红柔软的唇,就像是自己送过来一样,碰触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