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下]
仲心宛琴[下]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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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一切都拜托你了。韩子衿无限依恋地拥抱了方文轩,然后决然抬起头,向着最惨烈的终点,含笑走去。
转身的刹那,韩子衿没有发现,方文轩茫然的眼中蓦地起了些许波澜,心痛复杂的目光,只是为了弟弟即将踏上注定悲哀的宿命之路。
然而转瞬,方文轩的目光又恢复了茫然,随着韩子衿走了出去。
从波斯进贡来的玻璃器皿晶莹剔透,犹如水晶,葡萄美酒盛在这亮晶晶的小壶中,呈现出瑰丽的绛红,一缕酒香逸入风中,随即醉倒了一片云霞。
韩子衿抱着这一小壶美酒,走过空空荡荡的游廊,踏出行宫重重深门。
或许是天意,从来如一潭死水的湿婆城,今夜却刮起了风,呜呜的风声穿过韩子衿的身畔,扬起他的青衿与长发,留下一串微漠的凄凉。风仿佛感知了哀伤,缠绵在天地间,久久不曾停下,如泣如诉,如慕如怨,吟唱着模糊的歌谣,侧耳细听,却是一首哀甚的挽歌。
踏入熔岩山洞之前,韩子衿回头看了一眼如洗的碧落,天将破晓,寒月西沉,东面已有了一线曙光,天边一缕绛红,绚烂得让人惊讶。
日出了,若寒。
天为情殇
一步步走下长得没有尽头的台阶,长长的衣摆与石阶相互摩擦,沙沙的响声如喁喁私语,韩子衿紧抱着酒壶,忽然想起了许多本已忘记了的事情。
很多很多的痛苦,很多很多的誓言,还有......很多很多的幸福。
出生不到三个月便父母双亡的韩子衿,虽然背负着不幸的命运,但终究还曾拥有温暖。
很小的时候,舅父的续弦便不断地虐待自己,是表哥一次又一次从棒棍之下掩护自己,纵然弄得满身是伤,也依然温柔微笑......
七岁的时候,四岁的莫沧撒娇地搂着自己的脖子,天真地用甜甜的糖葫芦骗自己发誓:"子衿,我就快有弟弟了,你要保护他一辈子噢,以这串糖葫芦的名义,不许不要他!因为你是我哥哥,我是他哥哥,所以你也是他哥哥......"
八岁的时候,襁褓中的冷若寒,总是甜甜地对自己笑,小小的拨浪鼓一下下地摇,纯洁的大眼睛就跟着一边一边地转,小婴儿咿咿呀呀学语,而第一次发出的声音,竟是一声含糊的"子衿"......
...... ......
一级,两级......一共三千六百五十级台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石阶便是十年,十年夜雨江湖灯!
到达尽头,韩子衿推开了华丽的玉石殿门,那一刻,他开始微笑。
叶尔羌斜倚在石桌旁,一手撑着头,长发散乱,眼眉含笑,似已等候韩子衿多时了。他不是女子,却妩媚若青花,不施粉黛,不修边幅,却依然美丽夺人!那种近乎狂妄的美貌,只是随便地倚着,也令得整个殿内熠熠生辉,再华丽的装饰也及不上分毫。
"子衿,你来了!"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韩子衿,叶尔羌只是闲闲地换了一个姿势,双眸微微一黯,似乎闪过了一丝无奈。"我想你也会来的。"
"以我的名义发了请帖,却要把我留在行宫么?"韩子衿微笑着回答,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将怀中的玻璃酒壶放在桌上。葡萄美酒夜光杯,那亮晶晶的液体殷红如血,有着致命的诱惑。
韩子衿望着眼前仿佛画中走出来叶尔羌,不由幽幽叹息。青灵呵,纵使你的爱是真挚的,对不起,我还是要杀掉你!
他从地上捡起裂成两半的玉梳,坐到叶尔羌身前,发现后者双眉微蹙,笑着问:"怎么了,头发这样乱糟糟的,不好好梳头,还把梳子摔了?"
"心里烦,头发还打结。"叶尔羌嘟哝着,伸手揽住韩子衿,仿佛撒娇一般,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韩子衿莞尔一笑:"那我帮你梳。"他细心地用半截梳子挑起几缕如绸缎般顺滑的发丝,放在手心,仔细地梳理着。依稀记得,十余年来自己似乎总为那个纯净的孩子这样梳头吧。可惜,或许再也不会有机会了......"看来是心里烦透了,这样的头发怎么可能打结嘛?"
叶尔羌轻轻一笑,任韩子衿摆弄他那一头秀发。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葡萄酒上,似乎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酒香,笑道:"好啊!子衿,原来是你把我藏的好酒偷走了,我还奇怪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耗子呢?"
"我要是耗子,你便是猫了!"韩子衿顺手用玉梳敲了一下叶尔羌的脑袋,一闪而逝的宠溺让他自己也迷惑了,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逢场作戏?他在叶尔羌的对面坐下,抱起了玻璃酒壶,眼前一片迷茫的红,似血,却不知属于谁?
"青灵,陪我喝一杯吧!"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韩子衿低声请求。望向叶尔羌的目光,确乎很哀伤,可是他已顾不得许多了。现在,或者稍等一会儿,冷若寒便会依约前来。他了解这少年,明明知道有多么危险,也义无反顾地前往。
这是他的教导,可现在他却后悔了。
韩子衿满满斟了两杯葡萄酒,刹那间香气袭人,光是闻便足以让人醉了。他托起其中一杯,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瞬不瞬地望着杯中的酒,绯红中有他自己的脸,很美,却不甚真实。
"青灵,我敬你!"韩子衿一咬牙,闭上眼睛,仰头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冰凉的酒沾到嘴唇上闪着动人的光泽。吐鲁蕃盆地出产的葡萄酿造的酒,甜得有些腻人,可是在韩子衿口中,却颇为苦涩,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叶尔羌,不由心中一沉。
叶尔羌并没有喝酒,只是托着酒杯,优雅地品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一个很微妙的弧度,以至于那张俊脸上的笑容让人琢磨不透,是快乐?忧伤?杀机?抑或只是诡异?
眼看韩子衿已经喝了一半,叶尔羌忽然伸出手,从他手中夺过剩下的半杯酒,放到鼻下闻一闻,然而含着那种奇怪的笑意,问神经紧绷的韩子衿:"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做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情,为此一个人承受痛苦也没关系,是不是,子衿?"
韩子衿浑身一僵,最快的反应此时也派不上用场了,他盯住了叶尔羌的眼睛,一手悄悄按住青衿剑,如果计划败露,那便玉石俱焚!
然而,叶尔羌只是展颜一笑,将手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韩子衿为他斟的酒也饮尽。广袖微拂,两只精制的酒杯一同坠地,应声而碎。"子衿,我摩诃青灵的最后一条原则,便是......绝、不、后、悔!"
不后悔的,又何止是你呢?青灵,为了若寒,我亦一生无悔!
韩子衿抬起头,微微笑起来。
叶尔羌如王者般向后倚靠,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铺天盖地地席卷,连韩子衿也无法抵抗。
擎天王朝大皇子、湿婆城主叶尔羌圣凯嘉莲摩诃青灵抬起冷漠的眼睛,语音冰凉:"贵客已经到了,可以开始了,嗜血的盛宴!"
玉石殿门缓缓开启,两个绝世的身影茕茕孑立......
唯我独尊
"你们终于来了。"叶尔羌冷冷望着殿门外的两人,笑靥几乎凝结成冰。他优雅地起身,长发与青衣一同垂下,亭亭而立,顾盼昂藏,瞬间仿佛将仿佛将殿内的光华都凝聚到自己身上,一切都在他的身影之下黯然。
"大皇子相邀,怎敢不从?"蓝衣的俊美男子先一步跨进了大殿,齐眉的抹额滑落,露出清冷的蓝月。说也奇怪,自他一跨入大殿,便有些许光辉自叶尔羌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俊脸被照亮的一瞬,叶尔羌看见他眼中有刻骨的仇恨!
"鸿门宴上,你想做刘邦,我可不是项羽!"仿如天籁的嗓音幽幽响起,叶尔羌款步向前,径直从桌角拿起一直不曾动过的纯金酒壶,亲自斟了三杯。
浓烈的酒香一下子溢满了整个大殿,不同于葡萄酒的芬芳,这酒香浓且粗犷,若是习武之人闻来,更隐着令人胆颤的杀气。"这是特地为两位选的美酒,来自极北极寒之地,这一小杯,就要千金!"
叶尔羌端起其中一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望着不远处的两名男子,微微冷笑道:"可不要辜负本王一番美意呵!"
"纵是万金对于殿下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吧!"冷音轻叹,白衣少年如蝴蝶逸进了大殿,与叶祈并肩而立。
叶尔羌身上的光辉,就再度被夺去了一些,然而两相对峙,仍是叶尔羌占了上风。
叶尔羌的笑意更浓了。他并不开口,只是一点一点抿着杯中的烈酒,广袖轻轻一舒,将殿门整个合上了,不留一丝缝隙。
平心而论,正优雅地品酒的叶尔羌实在很美丽,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纵然是冷若寒也及不上。白皙的皮肤,因为酒精作用泛起了红晕,愈发显得妩媚妖娆!
这才是叶尔羌!够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叶尔羌!
叶祈和冷若寒好不容易才从战悚中回过神来,虽然早已明白敌人是多么可怕,可他们仍义无反顾,一个是为了复仇,一个是为了守护,两人回眸相望,截然不同的眸子里,却有一样相交相融--杀死叶尔羌的决绝!
他们,相视而笑,一笑泯恩仇!
冷若寒双手拢在袖中,静静伫立。一瞬不瞬地望着叶尔羌,他仿佛是一尊战神的雕像,神圣、高尚!
而叶祈,却慢慢走到叶尔羌面前,虽然脸色有些暗淡,却自然而然地端起了石桌上的一杯酒,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啜了一小口。"嗯,若没有猜错,这是伏特加了,好烈的酒!"
"噢,长进了不少呢!"叶尔羌口中虽依然散漫,心里却暗暗吃惊,才不过三四天的工夫,可是叶祈与冷若寒这一对原来的敌人,却竟要团结到了可怕的地步,说心意相通,毫不为过,若他们出手,必是天衣无缝的攻击。
但是,真的能够心有灵犀么?叶尔羌露出冰冷诡异的笑容,绝美的眼睛里,映出冷若寒绝尘脱俗的身影,他端起了最后一杯伏特加,微笑:"还有一杯......世子不给本王面子么?"
冷若寒紧抿薄唇,站在离叶尔羌三丈开外,迅速扫了一眼叶祈。他们的目光在瞬间短短相接,擦出半星火花。冷若寒蓦地一笑,如春风和煦,星眸中秋水潺潺,带着几许释然。
"不敢!"温柔的声音如珍珠划过绸缎,冷若寒的目光闪烁灿烂,身形宛如巨蝶翩跹,倏而已到了叶尔羌面前,四目相对,他伸出修长的手,稳稳握住了酒杯,"摩诃青灵?"
"嗯?"叶尔羌笑容顿时凝固。
惊变,便在这一刻突然发生!
冷若寒残月心法的力量如泼墨般挥洒,淡淡的月光瞬间笼住了他的身体,冰冷的杀气自纯洁的眸底狂涌而出,瞬间,冷若寒已不再是冷若寒!
酒杯轰然而碎,满杯烈酒被无形的内力稳稳托住,冷若寒剑眉微蹙,双掌齐出,隔空遥拍推去,酒水化作漫天花雨扑面打向叶尔羌。
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何况裹绝世内力的酒雨?饶是叶尔羌武艺卓绝,突然之下,他也想不到冷若寒会用这种方法攻击,连忙后退一步,挥袖卷向酒雨,同一时刻,叶尔羌发现本在他面前的叶祈失去了踪影。
自接到战书的一刻,叶祈和冷若寒便在推想如何击败叶尔羌。那个男人的武功实在是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纵然叶祈和冷若寒在其他高手眼中已如神话,在他面前却犹无力相抗。与叶尔羌对战,稍有差池,便要赔上性命,稍纵时机,便难以扳回。
"与叶尔羌交手,最大前提便是要配合,如果我们的动作偏差半分,也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你先抓住时机出手,攻其不备,尽力拖住他,而我,则想办法扰乱他的心神,之后,我们再合力对付他!"
冷若寒牢记叶祈的吩咐,不惜一切也要拖住叶尔羌,他迎着酒雨飞扑向叶尔羌,双手疾旋,凌空结个魔印,当头直击叶尔羌。
叶尔羌只退了一步,一卷之下,已将酒雨化去大半。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手,立刻便觉察迎面而来的凌厉杀气。叶尔羌毕竟是叶尔羌,冷静地可怕,他看也不看,便已拿准了攻击方向,左手遥遥一划,内劲立刻破空。
冷若寒心中一沉,明知击他不中,连忙化降魔印为护持印,身子向右微侧,半途硬生生收势沉腰,护住心口要穴仰身,方才险险躲过叶尔羌的反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尔羌一但存了杀心,便丝毫不给冷若寒喘息机会,他一手仍遮着眼睛,另一手已分毫无差地滑出了第二道杀机,光芒耀眼,空手化白刃,叶尔羌竟能将无形的气凝成有形的刀刃。
能因势利导,将自然的力量化为己用,已是极难办到,何况叶尔羌竟能驾驭自然,听他所令,为他所用,这分明是神魔的力量。
冷若寒看见了光刃,却不知道自己能否躲过,那般可怕的力量,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听风辨向,尽力腾挪自己的身体,颀长的身影凌空飞舞,白衣翩若惊鸿,满身月光流泻,银光漫天,如瀑布飞流直下,溅出惊天光华。
渺渺天地的尽头,红尘极至的美丽,完美的动作如在舞蹈,虽然是在躲闪,却不显丝毫狼狈,溢彩流光,绚烂夺目。
冷若寒终于坠地,落在叶尔羌丈外之处,双手合抱胸前,全身防御至毫无破绽,如被激怒的小鸟,冷冷盯住叶尔羌,似在等待他第二次出手。冷若寒腰际一片殷红,凄丽的血点点洒落,宛如一丛丛樱花绽放在白衣之上--他毕竟受了伤。
虽然尽力闪避,冷若寒的身法仍慢半拍,光刃贴着他的腰际划过,留下一道巨创。他的双手在落地前一刻为自己止住了血,然而痛苦依旧无止境地涌上来。
叶尔羌冷笑着望着已然受伤的冷若寒,眼底流露一丝惋惜,然而他仍然缓缓抬起了手,准备将这个纤尘不染的少年送入地狱之中:"永别了,可爱的小子!"

风云际会
"你杀他之前,我会先杀掉韩子衿!"叶祈冰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嘲笑的口气,他自信已经击中了叶尔羌的软肋。
果然,叶尔羌的眸中第一次显出了惊讶,虽然转瞬即逝,却分外明显!他敛住了杀气,慢慢转过身。"叶祈......"
在冷若寒缠斗叶尔羌的同时,叶祈已迅若闪电地攻向韩子衿,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死穴,将他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个冷静强大的男子,他明白正面攻击叶尔羌毫无胜算,而冷若寒又太过优柔寡断,如果不另想办法,他们必败无疑。所以即使手段卑鄙,他也在所不惜。
令叶祈意想不到的是,叶尔羌这个什么都不在乎,只存自我的男人,最后竟有了最大的死穴,一个足以令他堕入地狱的死穴--韩子衿!如果用韩子衿的生死做为筹码,纵然不能令他臣服,也必使他心神大乱。
叶尔羌面无表情地望着叶祈,以及他手中的韩子衿,韩子衿的青衿剑已然出鞘,却无力地垂着,他实在不是叶祈的对手。突然之下,韩子衿穴道被封,脖子被叶祈死死扼住,几乎窒息,面孔苍白得似乎随时便会死去。
"我只说一次,叶祈,不要逼我,放开子衿!"良久,叶尔羌终于开口。仍是一贯的狂傲,冰冷的杀气从他眼中蔓延出来,在这本该炽热的宫殿里。凝结成铺天盖地的巨网。"叶祈,放开他!"
叶祈心下一凛,死死扼住韩子衿,可是额头已沁出了冷汗。他知道叶尔羌心已乱,却不明白冷若寒为何不趁机攻击。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机会稍纵即逝,可是冷若寒却呆在愿地,白白错失良机!"笨蛋,你发什么愣!"
原以为那少年聪灵慧心,一喝之下可以稍做补救,可是冷若寒却仿佛中了邪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叶祈,哭道:"你,你的计划......竟要牺牲子衿么?!"
岂有此理!叶祈肺都要气炸了,原先他并没有把所有计划告诉冷若寒,明知道他优柔寡断,只想若把他逼上绝路,他纵不愿也不得不为之,可想到这少年根本就不要自己的命,一心只要救回韩子衿。
叶祈后悔已晚,眼睁睁望着叶尔羌迎面逼来,绝望地闭上眼睛。"冷若寒,我和韩子衿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了解叶尔羌,自认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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