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那个天真的少年不再天真，变得讳莫如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另外的一个人，那天真而稚气的面容上，曾经灵活而无邪的黑眸已经消失，却镶嵌上了一双冷漠而犀利的金色眼眸，那是力量的象征，却没有丝毫的温暖；而面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化身为鬼，即使缠绕满身的血腥，站在那里，背影却如此寂寥孤独，虽然强大得什么也摧毁不了他。虽然能肆意地得到世间的一切，然而天魔陛下和圣君夺走少君，却仿佛已经夺走了他的全部，他的世界里，只有小羽，只有那个天真的有着黑色眸子的少年。

　　白玉沉思着，那么如今有着金色王者眼眸的少君还是夜焚世心中那个美好的理想吗？

　　「为什么？」夜焚世没有理他，只是低喃，「为什么连个理由也不给我？」

　　什么？白玉这才猛然意识到夜焚世在说话。

　　「就算他什么也不在意，就算我从头到尾就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具，那也该有个理由不是吗？」夜焚世咆哮起来，猛地转过身，眼睛赤红，「他一直在欺骗我，在玩弄我吗？如果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他堂堂魔君、天帝之子，会不知道我是噬魂吗，会不知道招惹我的下场吗，不爱我，就和我一起毁灭，我绝不会放过他。」

　　白玉震惊。是啊，堂堂的魔君、天帝之子真的不知道招惹噬魂的下场吗？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真的就从头到尾只是好玩吗？在那一切的表相之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小羽，这难道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夜焚世的目光柔和下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越加的温柔了，他身边的气流却诡异的开始回旋，他衣袂翻飞，长发飞舞，翩然若仙，「小羽，如果这真的是你所希望的，那么就一起沉沦在深渊吧。」

　　想通了一切的白玉在瞬间微笑了起来，眼底浮起薄薄的泪雾，为了那个天真的孩子心疼，眼前这个化身为鬼的男人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啊......

　　「夜焚世，我很嫉妒你，你知道吗？」泪水决堤而下，「居然那样的被人......爱着......」

　　夜焚世面无表情地望着泪水满面的白玉，没有丝毫动容。然而在那黑暗郁积得越来越深的眼眸深处，在那瞬间就要爆发出来的毁灭一切的决心之下，期待之火仍然没有毁灭。

　　「七百年前，一个秉承了魔君和天帝血脉的孩子，对一个在山涧边偶尔扶了他一把的青年一见钟情。」白玉眼泪滂沱，却仍然笑着叙述：「说起来，他们家还真是有一一见钟情的传统呢。」

　　夜焚世仍然是一动不动，却明白白玉突然说起这事来并不是没有缘故。

　　「那是个天真无邪惹人怜爱的孩子，虽然天真无邪，却并不代表他很愚蠢，相反的他很聪明，聪明得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白玉细细道来，流畅而哀伤。

　　「他是天帝和魔君的孩子，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个青年是一个花妖，而且是传说中最邪恶的噬魂。」

　　说到这里，夜焚世的面部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喜欢上那朵妖花，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他，而那时的噬魂，还不懂得什么是情爱，他的心里只有杀戮和猎狩，虽然他已经修炼出人的外形，离人类的情感却还很远很远，在他眼里，任何活着的动物或者人只是他嘴里的食物。」白玉瞄了夜焚世一眼，「那个孩子毫无所察，欣喜于青年善意的接近，却不知道在青年眼中，他只是一道美味的食物。」

　　「那个孩子是魔君和天帝之子，是三界最强大的仙魔的孩子，他们非常的疼爱他，所以各自封印了自己一半的灵力在孩子的肉身上，藉以保护他，而当时那噬魂尚未渡劫，以这个孩子的能力，想要毁掉他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说来也巧，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噬魂突然适逢天劫，就算不被那孩子毁去，也必然被天劫所毁，结果那孩子不但没有伤害这株噬魂，反而任由那噬魂吞噬了自己的肉体，助他抵御天劫，并将魔君和天帝封印在他肉体上的灵力送给了那株噬魂，使他成为三界力量最强大的人，而自己却变成了天魔两界数万年才出现一个的百灵之魂，成为三界人人急欲吞噬的灵丹妙药。夜焚世，你说那个孩子是不是很傻，而他为什么这样做，你明白了么？」

　　白玉的话让夜焚世回到久远的记忆之中。

　　「尽管那个青年压根就不记得那个少年，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扶助的那一把，那个少年却从此把他刻在了心底，为了他不顾一切。抛弃了身为魔君和天帝之子的荣耀身分，放弃了天魔两界统治者的宝座，也舍弃了他生来就应该担负的责任，只为来到他身边，抹去他眼底的寂寞，陪伴他生生世世。为了他，那个少年不再天真，不再无邪，用尽一切的手段，只为了引那青年回眸。」

　　「他请求一直照顾他长大的白玉精把他变成了一株小花，长在那青年法身旁边，他费尽心思攀附在它的身上，忍受漫长的时间煎熬，等待着那个青年终会有一天把他看在眼里。终于他成功了，那个青年眼中有了期待，期待他不只是单纯的一株没有思想的小花。他照着青年的愿望，慢慢的把自己变成了青年理想中的小花妖，也赢得了青年的爱情，然而讽刺的是，那个青年疼爱他，宠溺他，爱他，保护他，却从来不知道他爱他，那个青年和别人一样，把他的示爱，当成他少年无知的举动。」白玉叹了一口气，望向夜焚世震惊的面容，「夜焚世，你口口声声的说爱着小羽，可是你却从来不相信他也爱你的不是吗？你想把他牢牢的抓在手中，因为只有他才能让你不寂寞，可是却从未想过给他同等的信任，你觉得他在玩弄你，却不知道他更不愿意做你喜欢的宠物，只是他爱你，所以从来不说，即使你那样待他，他也甘之如饴啊......」

　　「小羽，小羽...... 」夜焚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轻轻的呼唤璨羽的名字。

　　「他们家的男人从来都是感情至上的，夜焚世，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又让人多嫉妒。」白玉又哭了，「也许他是用了一些心计和手段，可是，他爱你的心却从来没有变过，他把你变成了三界最强大的人，就是因为他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任意的吞噬任何人，却让他背负了你吞噬别人的罪恶。你以为天魔陛下和圣君真的那么冷漠吗？他们口口声声地说只要自己快乐，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生命，只是为了掩饰他们的心软，掩饰他们对于生命逝去明明有能力改变，却必须遵循三界的自然法则的无奈，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冷漠，又怎么会真的多出你这一株遗世之花？少君他因为爱你，而给予你力量，只是为了保护你，你却用他给予你的力量肆意妄为，让他不得不背负你的罪恶，你怎么对得起他？」

　　夜焚世没有再说话，只是站着，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

　　「既使是这样，他仍然爱着你，从来都不悔。」白玉伸手一指那山下的桃林，「他就在那桃林之中，他每天都等着你，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他期待着你去见他。夜焚世，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你打算怎么做？」

　　夜焚世全身的戾气都已经收起，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一片桃红，轻轻道：「我爱他。」

　　白玉满意地笑了，「你说噬魂的爱情是毁天灭地，至死方休的，而他也早就做好了陪你到地狱的打算了吧。」

　　「回来了，怎么样？」

　　慵懒地靠着一株桃树的少年听到身后的声响，缓缓的回眸，那一双纯金色的眼眸像太阳的光芒那么耀目，明明是炙热而温暖的，却莫名的透着寒光。

　　「一切如少君所料。」白玉走上前去，抱住少年，「只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璨羽叹了口气，「我总不能真的眼看着他发疯，把三界变成一片死寂的荒原吧 。」

　　「可是，小羽，你原来不是有办法的吗？」白玉有些不解。

　　「不管怎么说，我耗费了这么长时间，花费了如此多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愿意把他毁掉的。」璨羽勾起嘴角，背起双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对他生厌呢。」

　　「可是，小羽，他真的......很爱你的。」白玉有些同情夜焚世，低下了头，「他当时悲伤的模样......我一想起就......」

　　璨羽扭过了头，眯起金色的眼睛，「白玉哥哥，我们可没有同情别人的权利，如果说我以前不懂，现在却终于懂了，如果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那么所有的同情心都只是徒然，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阻碍让你无法随心所欲的去做你想做的事。」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白玉哥哥，小羽长大了，明白了力量的重要性，而现在，我想变得强大。」

　　「可是......」白玉还想说什么。

　　「白玉哥哥，看着我。」璨羽打断白玉的话。

　　白玉不解，抬头望向璨羽，却见他原来金色的眸子慢慢褪去金色，又变成了纯净的黑，不由大吃一惊，「你......你......怎么会？」力量为何会褪去，那代表力量的金色为何会消失不见了？

　　「阿爹和阿爸把他们的灵力封印在我身上，虽然能保护我不受侵害，但同时也会给我造成很大的负担，要将这些灵力消化转为己用，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我从小就不爱练功，也不耐烦练那些，所以，我最喜欢研究的就是宏庆大帝的引月神功。」

　　「引月神功？」白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就是传说中那种能随时借用储存于他人体内的力量的神功吗？

　　「也许是因为我真的很适合引月神功，我七百岁的时候就已经练成了。」璨羽看了白玉一眼，目光炯炯，「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力量强大得能让我随意借用他力量的容器。」

　　「夜焚世他......」白玉恍然大悟。

　　「他是我盼了很久的容器。」璨羽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飘忽，又有些说不明道不出的渺然，「他的力量本来就不弱，而且非常勤奋，他吞噬了我的肉身，得到了阿爹和阿爸的部分力量，这数百年早已经将之转为己用，练得精纯无比，他越是强大，我所能借用的力量也越强大。而夜焚世，他既然从我这里获得本不属于他的力量，要使用这些力量，自然也受制于我，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毁了他。」

　　「这么说，小羽一直都在利用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白玉轻轻一叹，「你可知道，他非常的爱你。」

　　「我知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璨羽的目光透过白玉，望向他身后的幽深之处，「他很爱我，我一直都知道。你知道为什么噬魂会灭绝吗，其实那样强大的一个种族，如果不是它们已经绝望，谁又能那样轻易的灭绝它们？而能令它们绝望至此的，只有它们心爱之人的背叛。他们表面上很噬血，其实很单纯，所以它们很容易爱上一个人，而他们所爱的人通常都会背叛他们。他们的一生就是不停的被背叛，而他们每爱上一个人，就明白最后的结局，这是他们的宿命。」

　　「宿命？一生被人不停背叛的宿命？」白玉轻轻道，不敢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夜焚世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爱上我。」璨羽继续说着，唇边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我没有给他逃离的权利。从他爱上我的那一天起，他就在等待着我的背叛，然后他就会像以前那许许多多的噬魂一样疯狂的报复直至灭亡，这就是他的命运，他很清楚的不是吗？」

　　看着璨羽唇边的笑容，白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那你究竟有没有爱上他？」

　　「我有没有爱上他？我早已经给过答案，白玉哥哥为什么还要问我。」璨羽还是在笑，「我爱没爱上他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是在利用他、是不是在玩弄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于他怎么想，他认不认为我是在利用他，玩弄他。」他的语气一转，表情由有些调侃的嘲讽变成楚楚可怜的委屈，「你认为，如果我真的是利用你、玩弄你，你会原谅我，还是像以前那样爱我吗？你真的会舍得杀我吗？你不是说过，会爱我宠我一辈子的吗？」

　　白玉悚然，猛然回头。

　　他身后那株最粗的桃树后面，一个人影慢慢的显现出来，赫然是面无表情的夜焚世。

　　白玉瞪大了眼睛，本能的看向璨羽，他们刚才的对话显然都被夜焚世听去了。

　　「夜......」璨羽轻轻唤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继续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夜焚世。

　　夜焚世也看着璨羽，一句话也不说。半晌，他移步向前，朝璨羽走过去。

　　白玉想冲上前去保护璨羽，但刚走了两步，就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着急的看着。

　　夜焚世每靠近一步，璨羽的眼睛就越来越亮。等夜焚世走到璨羽面前时，璨羽看向夜焚世的眸子，已是纯粹的金，那双炽热而又冰冷的金色眼眸，仿佛焚烧了一切，又仿佛将一切冻成了冰。

　　手轻轻地抬起璨羽的下颌，夜焚世轻轻地道：「虽然，这双眼睛也很漂亮，可我还是喜欢有着黑色眼珠的小羽，每次我看着黑色眼睛的小羽时，我总能从他看着我的眼睛里看到我的身影，而这双却什么也没有。」

　　璨羽看向夜焚世的眼眸里金色缓缓褪去，变成了晶亮的黑色。虽然是黑色的眼珠，那亮光却比金色还耀眼。

　　白玉看得不太真切，却仿佛从那晃动的光亮上，看到印在璨羽眼睛里的那个身影。

　　当他还想看得更清楚的时候，璨羽却一把抱住夜焚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夜焚世轻轻抚着璨羽的头发，仍然没有说话，表情却柔和了很多。

　　然后，璨羽从夜焚世怀中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朝夜焚世伸出了双手，「夜，抱抱。」

　　夜焚世抱起璨羽，看也没有看白玉一眼，就转身离去。

　　璨羽伏在夜焚世肩头，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朝一动也不能动的白玉挥了挥，开心地喊道：「白玉哥哥，小羽走了，帮我跟阿爹阿爸说一声，小羽长大了。」

　　「小羽...... 」白玉轻呼，声音却仿佛堵在口腔里。这一刻他竟然看到了小羽脸上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和那双略略湿润的眼睛里闪动的泪花。

　　「白玉哥哥，再见。」璨羽用力的挥挥手。

　　突然，白玉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连忙喊道：「小羽，如果承载你力量的容器没有了，你会怎么样？」

　　「再见，再见。」璨羽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用力的挥着手，「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白玉呆立着，直到夜焚世抱着璨羽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跌坐在地上，他知道，这一次，小羽是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眼泪禁不住滑下了脸庞。

　　身后，一个人轻轻地叹了一声。

　　白玉吃了一惊，胡乱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圣君陛下，刚才少君他......」

　　「我都看到了。」天桃花和蔼地拍了拍白玉的头，「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圣君陛下......」白玉震惊地抬起头，一脸慌张。

　　「你和小羽的性格其实很像，你知道吗？」天桃花惋惜地看向白玉，「你们都是那种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很深的人，从来也不肯老实的说出来，更喜欢模棱两可的，让人家去猜。可是，白玉，如果不说出来，就永远也没有人知道，而你远没有小羽幸运，因为他喜欢的人很聪明，而你喜欢的人却很笨。」

　　白玉低下头，咬紧下唇，半晌才道：「圣君陛下，白玉不懂您在说什么，在白玉心里，少君永远都是主子，是弟弟。」

　　天桃花看着低下头的白玉，只能回以一声轻叹。

　　白玉只犹豫了一下，就抬起头。焦急地道：「圣君陛下，夜焚世带走了少君，您为什么不阻止？白玉担心少君的安危。」

　　「夜焚世他不会伤害小羽的。」天桃花抬起头，望向夜焚世和璨羽消失的方向，脸上浮起了笑意。眼睛里满是欣慰，「他爱着小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