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节弯唇一笑,转身回停车场。
俩人换好衣服,卢围掂量着球拍,"真沉,比羽毛球拍沉多了,我先试试。"话音未落,轮圆了对准沈节的胸口狠狠抽了一拍子,打得沈节踉踉跄跄往后倒,重重撞在柱子上,胸口憋闷头晕眼花,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卢围一脸怜惜,"疼吗?你怎么不躲着点?"伸手拉他,表情和缓语气温存,"贵族运动高高在上,想我一介布衣,你要是伤了残了,我找谁指导?"
沈节面容扭曲摇摇欲坠,拉着卢围的手就势往下一倒,搂着他脑袋压在自己脖子上,颤声哀求:"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卢围悄悄把手伸进他衣服里,狠命一掐,"我帮你揉揉,还疼吗?"
沈节低低呻吟,若有似无地抽凉气,卢围一愣,暗忱:难道打重了?
"我全身都疼。"
"活该!谁叫你骗我?"卢围重重补了一拳。爬起来,找了个网球摆出发球的姿势对准沈节的脑袋,"我告诉你,我今天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一会儿它往哪儿跑我可控制不了!"
沈节舒展四肢,理了理头发,对着夜空大发感慨:"星汉灿烂,苍穹空寂,哀吾身一叶之扁舟渺沧海之一黍,蒸腾而上......"
"行了行了!别糟蹋苏轼了!起来,教我打球!"
沈先生抿唇一笑,挣扎多时,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
而后,三个小时利用得极其充分。
前半小时,沈节手把手教卢围握拍挥拍;然后,卢围跃跃欲试,对着墙壁反复练习,沈节只好满场飞奔四处捡球,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避横冲直撞的漫天暗器;一小时后,卢围觉得自己技艺突飞猛进,拖着沈节一决雌雄,自己接不到反而斥责沈节:"你就不能往我拍子上打?"最后,卢围精疲力竭,趴在沈节身上睡眼朦胧,"我不想动。"
"好。"沈先生背着他出了体育馆。
抱进家门,帮他洗澡换睡衣,搂着睡觉,笑着吻了吻额角。
沈先生果然心情很愉快。
两天之后,更愉快。
黎谦给他打电话,"到警局来一趟。"
"我没空!"沈节走在通往教育学院的林荫道上,停下脚步,往树上一靠,"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
"说不清楚,我去找你,你在哪儿?"
"×大学北门外书店一条街,我在街口等你。快点,我忙得很!"
俩人靠着行道树,黎谦劈头质问:"是你教小彗去犯罪的?"
沈节扭头就走,"你真看得起我!"
黎谦拉住,"小彗能想得出这种损招?不是你就是卢围!"
沈节冷笑,"虽然我不知道小彗犯了什么罪,但却明白你这是在侮辱他的情感!与其猜测谁指使的,不如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语惊醒梦中人,黎谦突然抬头,皱眉看着他。
沈节扫了他一眼,回身往学校走,"你迫使他违背天性,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他难道能有安全感?"
黎谦紧赶几步,拦住沈节去路,"说清楚点!"
"我一个局外人哪能说得清楚?去问他自己!"
"他要肯说我会来找你?"
沈先生微不可见的轻轻一笑。绕过去朝前走,身形一顿,又慢慢走回来,"我想......唉......还是算了吧,猜测的没事实根据......"刚转身,黎谦一把勾住他肩膀,"无论有没有根据,你先说说。"
"唉......"沈先生缓缓叹息,"任何人都渴望得到认同,包括恋情在内,他的恋情大众无法接受,他会作何感想?如果你再对他不理不睬,做出任何过激行为都在情理之中。"
"认同?"
"既然大众无法认同,只好退而求其次,得到亲友的祝福或许能打消补分顾虑。特别是......"沈节哀伤,"......父母。"
黎谦慌张,没来由地震颤。
沈节摇头惋惜,"小彗......小彗原本可以有个正常的......正常的家庭......现在......心理负担可想而知!"
此言一出,毫不留情地在黎谦的愧疚神经上狠狠划了一刀,致使他脸色煞白,往树上一靠眉头紧锁。
沈节拍拍他肩膀,也是一脸愁容,"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我想团体作战可能......你现在迫在眉睫,快想对策吧,我实在无能为力,那一关总得过,唉......不知旺旺什么时候也给我来个突然袭击。"
黎谦说了声"谢谢",步履沉重地走了。
沈先生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没什么好谢的。"回学校,上教育学院找卢围一起吃午饭。
沈先生用极其不光彩的手段派出先头部队冲锋陷阵,帮其扫平觐见道路上的荆棘障碍,这事他告诉卢同学了吗?
当然--没有!
沈先生立志成为一个模范男朋友,事情没有定论前,他认为完全没有炫耀的资格,如果半路横生枝节,让爱人空欢喜一场(如果卢围会欢喜的话),岂非与"模范男朋友"这一光荣称号背道而驰?
等到尘埃落定变数消失,还有什么能阻挡它大白于天下?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稳重"!
"沈氏稳重"!
换言之,看时间看场合看对象的稳重。
此套理论的关键就在于--看对象!这就如同西洋画中的焦点透视,其它皆是衍生物,只有焦点才是一切的原始出发点。
沈先生的焦点是什么?或者是谁?
谁知道啊!
38
晚上,俩人吃完饭回家,大厦管理员拦着说:"沈先生,你的明信片。"
沈节接过去匆匆扫了一眼,赶紧揣起来。
卢围撇嘴,眼皮都没抬,"谁寄来的?"
你都看见了还问什么?沈节搂住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苏格兰小老头,他祝我快乐。中国人讲求礼尚往来,你说我送什么给他好呢?"一拍额头,表现得恍然大悟,"仿宋冰裂纹茶盏,好主意。"
"我看起来真的这么蠢?"卢围率先进电梯,"只有最后一行写着best wishes,我好歹也是个研究生,老实交代,是不是叫你去英国?"
"唉......可我认为我完全没理由再去受这份罪,你希望我天天吃不入味的肉喝加了奶的茶?"
卢围鄙夷,"你还想要什么理由?办手续赶紧去!你老板走了吗?"
"四月底走。"沈节把他压在电梯壁上,"旺旺,为身外之物致使两地分居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学历工作一切都是为了美满的生活,既然我已经实现了愿望,何苦再走弯路?"
卢围闭目思虑,始终不置可否。
沈节亲吻耳垂,"旺旺,我现在很幸福,非常幸福。"
两天之后,卢围的父亲突然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虚弱地叫卢围回去。
卢围困惑,"我爸这是怎么了?好像哭过。"
沈节心知肚明,心中哀叹,表面微微一笑,"别乱猜了,回去不就知道了吗?"
站在楼道里,手刚碰到门铃,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卢围惊慌失措,使劲按铃。
半晌,他爸打开门。
卢围大吃一惊,"爸......爸,你怎么了?"只见他爸眼眶红肿泪流满面,带着绝望的表情抖动嘴唇。
抢步进门,一眼看见小彗和黎谦跪在地上,后母仰面瘫倒,手抚胸口气息微弱。
卢围一下就明白了。颓然坐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爸捂着脸把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说了一遍,支离破碎声不成声句不成句。
卢围什么都没听进去,头脑里一个劲地想:小黄不是说团体作战吗?他们怎么会先来自投罗网?
瞬间,一分钟都没过,卢围冷笑!
抬头茫然地凝视后母,走过去,哽咽,"妈妈......"
后母突然攥住卢围的手,"旺......旺......怎么办?"
卢围于心不忍,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后母突然抓起茶杯,狠狠朝小彗砸过去,"滚!全都滚!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小彗直挺挺地动也不动,任由热水泼了一头一脸。
黎谦抬起头来,"阿姨,您打我吧......"
没等他说完,后母厉声呵斥:"你是谁?你跟我什么关系?我不认识你!出去!带着他一起滚!出了这个门,连他我都不认识!"
"妈......"小彗痛哭,"我......"
"出去!都出去!"卢围伸手拉他们,打开门,使劲推了出去。
"哥......"
卢围打断,轻轻叹气,"太莽撞了,先走吧,接受需要时间,需要你们的诚意。回去好好想想。"关门,走回来。"爸爸......妈妈......"
"旺旺......"后母抱着他痛哭,"你是好孩子......"
卢围盯着茶几失神,好孩子?我是好孩子?
卢围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星期六,一大早赶回家,甩门进卧室,半天又出来,坐在沙发上等沈节起床。
"咔嚓"门响,"旺旺?回来怎么不叫我?"
卢围把一张纸摊开,"这是支西报名表,我早就填好了,明天是截止日期,我决定去青海。"
沈节走过来,往对面一坐,望着窗外,幽幽开口,"黎谦和小彗失败了?"
卢围冷笑,"好一招投石问路!沈先生,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我不怕挨打!"沈节断然截住,抬起他的头,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现在就可以站在大街上告诉所有人我要跟个男人过一辈子。可我......"神色黯淡,"......不希望你受伤害。"
"你就舍得让我父母受伤害?"
"就因为他们是你父母,我不能忽视,不能无视,不能采取激烈的方式大声嘲讽他们思想狭隘。旺旺,伤害在所难免,只能减轻不能消除。"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长叹,"你父母和你,我无法兼顾,我选择......保护你。"
卢围惊慌,跳起来,逃到窗边,无意识地揪紧窗帘。
"旺旺......"
"我现在不想公开!"卢围转身,"我要去青海!我要冷静冷静。"
"你能适应得了高原生活?"沈节走过去,抱住他的腰,"你只是希望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是吗?"
卢围没说话。
沈节低沉一叹,"我去英国,你留下。"
卢围身形巨震,"你......"
沈节微微一笑,故作轻松,"我花了一年半就修完了硕士学分,而且修了半年博士学分,你猜我用多长时间能取得博士学位?我个人认为前景非常乐观。回来之后,年薪就变成240万了,还不加奖金,我们可以换套别墅,买辆四轮驱动的车子,接四个老人一起住。"
"小黄......"
沈节捂住他的嘴,"照顾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好不好?还有万国。"
"......好。我......等你。你一回来,我们就去坦白。"
沈节苦涩一笑。
四月下旬,沈节走了,明朗一笑,"等我回来,也许我能成为一个绅士。"
"平安就好。"
此后,所有责任卢围一肩承担,生活规律,心无旁骛。
时时写信,把周围有趣的事情巨细靡遗地告诉沈节:
小彗故意砸碎了某博物馆展览橱窗,被抓进警局,黎谦忙得焦头烂额;
秦学长毕业了,进入本校汉文化研究所,从此沉迷科举文章研究,玩物丧志,方先生束手无策;
硕士宿舍楼终于倒塌了,学校受到市文物保护单位的严厉警告,正组织人员试图修复;
寒假,参加了市委举办的冬季万人越野跑,顺利完成的人能一年免费游览全市所有景点,可惜,追尾了,半途而废;
耿副校长正式发出邀请函,毕业后可以到母校执教,可我决定读博,因为我感觉我不会教书了,理论丰富,实践匮乏,只能帮那些教授继续间接哄抬应试教育;
万国总也长不大,兽医说:血统太杂,可能强势遗传哈巴狗;
......
沈节一两个月才写一封回信,寥寥数语,卢围并不强求,依旧一如既往。
隔年暑假,卢围收到一封信,从英国寄来的,只有几个字--农历七夕回国,过我的25岁生日。
"你还有生日?"卢围枕着膝盖无声地微笑,"捡来的孩子还有生日?"一遍又一遍地翻阅书信,遥望窗外的明月,喃喃:"要......回来了......"
七夕节,沈节走出机场,站在阳光下,笑得灿烂,"旺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卢围哽咽,"我知道......"
一个属狗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总惦念着自己的家。
狗,是忠诚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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