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掩黄昏————唐尸
唐尸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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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整理好的纸张被刀风卷起,零乱地飘了满地,敌兵在那满是图字的纸上踹了两脚,骂骂咧咧。
身下的人一抖,颜振棠忙去捂他的嘴,然後手里突然涌出一片温热,颜振棠哆哆嗦嗦将手指拢紧,还是有一滴漏了下去,他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捞。
地上的人终於骂够了,一夥人又提著刀去别家搜找。r
颜振棠挪开手,让洛桥把嘴里的余血吐完,心疼地抚著他的背。
二人刚从上面下来,又有脚步声近,下一轮的搜杀士兵又至,颜振棠不得已抱著虚弱的洛桥四下躲藏。
到了晚间,杀戮才渐松,颜振棠躲在床下,被他护在里面的洛桥睡梦中不安地轻咳。
这里已不安全,方才被士兵向床底乱戳,一刀戳到颜振棠肩膀上,现在肩膀火辣辣地疼,颜振棠悲愤间努力静下心来,看样子阜国是要把安州百姓杀得一个不剩,明天肯定会更加难捱,这样下去可不行,要把洛桥带到安全的地方。
颜振棠边磨牙边骂:那些义军......哎!太不成气,这麽快就被攻破,看来襄国必亡。
唤了唤怀里的人,颜振棠柔声道:"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洛桥闭著眼只是含糊地恩了一声。
趁著天黑,颜振棠从床下爬出,想了想又折了回来,用棉被将洛桥裹得严严实实,把他抱进了厨房。
将人藏在柴草中,颜振棠摸了摸他的脸,留恋著不肯放开,洛桥已无力看清他的脸,虚弱地笑了笑,道:"快去吧。"声音几尽不闻。
颜振棠又把草掩了一层,把洛桥完全盖了起来,这才定了定神摸了出去。

门口早堆了一堆死尸,街上也是,老的小的,男人女人,尸体都已残破,死状甚是悲惨。
颜振棠沿著街边摸索,不远处升起几处火堆,负责警卫的兵士正围在火边喝酒猜拳,颜振棠只得转回小巷,脚下一软,知道又踩到了死尸,正要抬脚,那"尸体"却伸出手来,月光下,手的主人已经面目全非,他张著干裂的嘴:"救......救我......"那只手用了生平所有力气抓住颜振棠的腿,那是他最後的希望,他把所有求生的希望都凝结在这只干瘪的手上,这个他抓住的人。颜振棠皱起眉,脚下一挣,那人便栽回地上,再无动静。
终於来到城墙边,河水黑压压的一片,那是堵满的浮尸,散发著腐朽的味道。
这里的城墙损坏没有正门城墙严重,但为了防止百姓出逃,也派了不少兵士把守,不停换岗巡逻。
颜振棠扎到一堆死人里盯著城墙,思考怎麽才能爬出去。
换岗的人刚走过去,人堆里慢慢爬出一个人,漆黑间看不清面目,那人趁兵士交换不注意的时候滚了两滚,躺在城墙根伺机而动。
他这动作却让紧紧盯著城墙的颜振棠看到眼里,颜振棠一注意也认出了他,那人正是张知府。
颜振棠眼睛一亮,想凑过去,这时兵士警戒却更为严密,一时只能等待时机。
熬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天就放亮,颜振棠再也不能就地不动,想著藏在柴草中的洛桥正在等自己,颜振棠更是心神不安,於是打算回去,刚要动作,那边却吵嚷起来,原来是张知府的动作终於被发现,他本在城墙大树下一处隐蔽处刨挖,想挖出洞钻出城去,刚挖了半尺,正好被在树下方便的兵士察觉。
兵士们哈哈笑著把他往城墙上撞,推搡取笑够了才一蹲暴打,扎了两刀抛到了死人堆里。
颜振棠何等机敏,三下两下挨到他身边,将他拽到尸体下掩住二人,捏了人中,张知府才痛苦间醒过来,颜振棠压住他不断涌血的肚腹,声音很低却明晰:"有无逃生的路?"
张知府已分不清他是谁,但知道是城中百姓,想用手去指城墙一处,却毫无力气。
"那里......地震......曾有裂口.........不知......能不能......逃,逃......"他声音骤然哽住,眼珠一翻,呼吸已止。
颜振棠抬手在他脸上一拂,朝城墙看去──终於有了逃出去的一线生机。
□□□自□由□自□在□□□
天已经亮了,街上兵士也多起来,这里距家不过四五条巷子,现下却寸步难行。
颜振棠闪进一个院子,还没找好方向就有人闯了进来,他赶忙窜上墙头跳进了另一个大院,这才发现慌乱中离家越来越远,忙闪到後院房内。
"谁?打扰老子好梦!"房中躺著一个阜国大汉,说话口气像个头目,他正搂了女子睡觉,看到颜振棠闯进来,马上拾起了床头的刀。
眼看那大汉举刀挥了过来,颜振棠折腾一夜已是疲惫不堪,脚下也慢了半拍,正仓惶间,听到女子大喊:"颜大夫快跑!"原来是方才的女子已跑下床抱住了大汉的腰,拦住他不让大汉继续。
大汉怒极:"娘的找死!"转身便砍。
颜振棠跳出後窗的时候听见了女子的惨叫,他甚至能想象出刀劈开女子身体的情形,可是他却想不起来这个女子是谁,也无暇去想。
短短的路竟然走了半天,到自己家前的巷子才渐渐安静下来,巷子里竟然难得没有兵士巡逻搜杀,空荡荡的让人不适应。
门前的桃树已经没有了枝叶,光秃秃剩两根残干勉强支撑活著,根部已经歪出了土里,不日就会连根倒出,干枯没了生命。
颜振棠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快走几步迈向家门,然後他听到了声音,享受的,叫好的,起哄的,催促的......这些声音听起来异常刺耳,原来附近的兵士都聚到了他家,在院里围了好大一圈......

颜振棠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麽疯狂,抽起了一个兵士的刀,发疯似的挥舞,恨不得把这些禽兽都剁成肉酱,血肉,汗水糊了全身,背後,胳膊,腿被砍入骨肉绽裂开来,他却毫无知觉搬继续发狂,血肉横飞,眼前早是血红漫天,这些都是他的敌人!连他们最後的安宁都不放过,这些人都该死!都该死!!
余下的人见眼前这人已变成噬血修罗,都後退不敢上前,颜振棠这才僵硬地转头看向趴在院中央赤裸的人。
他一直都不敢看,他怕自己的心会裂开,那比死了还难受。
"洛桥,我回来了......"颜振棠将自己已经破烂不堪浸满血水的衣服裹住他,洛桥如同破败的娃娃般满身污血,那是他自己的血,颜振棠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将洛桥揽到怀里,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声音凄楚苍凉,对方却毫无反应。
闻讯赶来的兵士越来越多,小小的院子居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兵士早已忍不住,见颜振棠已经没有了力气,挥著刀就要一涌而上。
"哈哈哈哈哈......"颜振棠突然仰天长笑,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睨视四围兵卒:"你们敢?!"那气势竟是无比张扬,将众人震慑在当地。
那块玉佩抛了出来,领头的兵士一手接了,刚要看玉的成色,却见到那只腾空的雕龙,手上一抖,险些把玉摔在地上。
"让你们的皇帝亲自来见我!"
怀里的人气息微弱,只有胸口的些许温热还证明他活著。
洛桥,我不想让你死,但我最终还是不能保护你......我不想把你给他啊......
......
"喂,你磨蹭什麽?赶紧上路了。"颜振棠等得不耐烦,一边牵了马车一边对身後的人吼,洗个澡这麽麻烦,比女人还麻烦。好不容易救活了他,可是他身上脏兮兮的,自己看著闻著都不舒服,伤口也不怕水了,正好路过湖边,就把他扔了下去。
沈落桥已穿好了衣服,站在湖边出神。他穿的是颜振棠的衣服,少年的身体单薄,活像套了大号的戏服。
"你听见没有,我叫你快点......"m
颜振棠朝他雪白的胸口划了一眼,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又瞄了瞄对方长长的睫毛,暗自呸了一声:怎麽洗都是脏!
少年站在岸边卯足了力气,把手中的东西狠狠抛了出去。
那东西在阳光下闪著白光,闪了颜振棠的眼,他看到那白龙划了个弧线钻进水里,愣愣地看著玉佩落水的地方。
这麽重要的东西,"他"怎麽轻易给了别人?这怎麽能轻易扔掉?这次换颜振棠在湖边发愣。
沈落桥等了好半晌才见颜振棠湿漉漉地钻进车里,嘴里还解释道:"我也洗了个澡。"
沈落桥不爱说话,也不搭话,又把自己蜷了起来。
颜振棠恨恨想,跟他解释个什麽劲?又把好不容易捞出来的玉佩偷偷塞进包袱里:这可是好东西,说不准以後能用上。
果真用上了......
要不是阜国出了夺位之争,早就用上了。
我应该知足了......颜振棠贴住洛桥的脸,对方的脸没有一丝温度,洛桥,我知道你不愿意向他屈服,但我不能让你死,即使多活一天,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你死了我怎麽办呢......
我可怎麽办呢......
□□□自□由□自□在□□□
阜国的皇帝很快进了城,那领兵将军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有日行千里的神驹,忙列队恭迎。
"陛......"下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打了个结实,皇帝怒声道:"把他押起来!"
早有护卫恭候一旁,听他命令,即刻把人押了下去。
"停止杀戮,赈给放粮。"皇帝鹰兀的眼睛四下一扫,让人不寒而栗,"再有掠民者,斩。"

颜振棠在知府衙门的後院晒太阳,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他坐在台阶上,後背倚著门,享受那白花花的光亮,然後就看到那个人踱著步从衙门口转了过来,步子依然稳健,更多了威仪。
颜振棠干笑,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或者像个乞丐,而面前的人却登上了权力的最高峰,昔日的好友如今差距越来越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敢不敢进去?"颜振棠挑衅地朝身後努嘴,脸上是得意的笑。
那人却是处变不惊:"有何不敢?"
"哼,你有脸见他麽?"j
那人绷了脸,正色道:"颜振棠,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说著抬腿就往里走。
"慢著,在见他之前先把我们的恩怨了结。" 颜振棠蹭地站起身,一伸手挡在门外。
四周立即闪现出几个人影,警戒著盯著对皇帝无礼的人,时刻准备出击。
"都出去。"皇帝一挥袖子,那些人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振棠,你我有什麽要了结的吗?"
"哦。"那人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那个小皇子,我会让他一生衣食无忧,说起来他也算阜国人,我怎麽会杀他呢?毕竟他亲生父亲是我的好友,你说是不是?"说著来拍颜振棠的肩膀,跟以前的习惯一样:"那孩子长的很像你,你如果想儿子可以随时去宫里看他。......可惜了襄国的皇帝,被扣了这麽大顶绿帽子到死都还不知道,哈哈!"
"哼,只不过是那女人想当皇後罢了,孩子是杀是留随便你。"
"那我们之间还有什麽恩怨吗?"
"这三年我知道你一直清楚我的行踪,也知道他在我这......我当年也算帮过你,只望你看在我曾经为你效力的情谊上,放了他......" 颜振棠声音放缓,也放低了姿态。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皇帝眯起眼睛,身上充满危险,他一字一顿道:"怎麽?食髓知味了?"
颜振棠一听,火气也冲了上来,反问道:"没错,你不也是?"他俩毕竟以前是好友,颜振棠并不怕顶撞他。
见对方不说话,颜振棠冷哼了一声,道:"你明知道他在安州,明知道他已病入膏肓,却偏要等他向你屈服,你若不是食髓知味,何必一登基就攻打襄国?何必直取安州?又为何见了玉佩来得这样快?你沈不住气了......" 颜振棠鄙夷的一笑,语气里全然不屑:"你不敢进去,你是怕被他反噬!世人都说你英勇盖世,却不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他指著门,接著吼道:"你一直看不起他,认为他乃至整个襄国人如女子般软弱,只能臣服在你身下,因你的喜怒而沈浮,却不想百炼钢被化为了绕指柔,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对面的人狠狠盯住他,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是努力压抑著怒火,颜振棠知道他被自己戳到了痛处,笑得更加张狂。
"你又不敢再次掠了他去,偏等著别人低头,那玉佩他早扔了,还是我帮你捞回来的,哈哈......"
"原来是这样──"皇帝一叹,"看来是我太奢望......"
他坐了下来,唯一的好友相见另他卸下了武装,他知道这个好友了解他,了解的透彻。
"振棠,我不瞒你,放他走那天我很想把他杀了,因为我有了可怕的念头,我竟然控制不住步子,竟然想跟他一起离开,多麽可笑!我不允许别人操控我!我的地位不允许!"
"我想一箭射死他,这样就再没人能左右我的意志,但是我还是失控了,我舍不得杀他,我舍不得!你知道吗?我舍不得!!"那人痛苦地弯下身,"是的,我害怕,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我怎麽能被一个小小的襄人左右成这样?他明明什麽都不争取,那麽一无是处,比女人还没用,怎麽会让我......让我......"他声音里充满无奈,完全没有在人前的威武模样,却像个找不到答案想不通透的糊涂人一样抓狂。
"落桥,你听到了麽?落桥......我害怕,是我一直在害怕你,我想维持我的主动,所以才会想让你屈服,是因为......因为......"
他把头抵在门上,却始终不敢开启那扇薄薄的木门,怎麽能这样?自己已经深深陷了进去,却发现对方并不是真的爱自己,那孩子只是仰慕自己而已!当那孩子用那样干净的眼神注视著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错觉,会觉得你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主宰。
可是他错了......长久的优越感让他小看了这个弱小的襄人。
当明白了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浸染成别的颜色的时候,那种心情,好象被上天狠狠耍了一回,自己却傻傻地以为高据上风津津得意。
皇帝在门前无奈的笑,抛弃了自己的形象和尊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暂时当个普通人,无所顾忌地宣泄自己的情感,但是出了这里,他马上会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一个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君主。
颜振棠站在一边不敢放松,他在赌。
"振棠,你我同流著阜国的血,那是与襄人不同的血脉,两种血液相撞在一起会鄙夷会伤害,也会吸引挣扎......但惟有像他这样包容,才能让人不由自主顺服,虽然我觉得他最没用,但让我不得不承认挫败。"
颜振棠一笑,天气大好:"管住你手下那群狗,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锣声在街巷间响起,兵士停了屠杀抢掠,告示也贴了出来。
安州城几乎毁坏殆尽,到处是断壁残垣,余烟灰烬。幸存的百姓从尸体中、隐蔽处爬出来,个个疮痍遍体,惨不堪言。
颜振棠背著洛桥在路上走,不少人在哭喊著亲人的名字,在尸体中寻找亲人,颜振棠麻木地走著,眼前看不见周围一切,他背上的人睡在自己肩上,这让颜振棠放心,没有失去,他在自己背上......
然後就有人大声喊著什麽,幸存的人开始蹒跚而过,朝城门那里汇集。
"颜振棠,还不快去领粮食?粮食来啦──"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跌跌撞撞从他身边跑过去,提醒了他一句。
颜振棠麻木地好象没有听到,依旧向前走。
"王仙姑这次没打你......"
颜振棠一惊,背上的人竟然醒了过来,洛桥脱力地把头放在他身上,已没了力气:"被她惊醒的......想不到她......不记前嫌......"
"看来她真的能管用,以後我帮她揽生意,让病人都去跳大神。"
背上的人趴在他身上淡淡一笑,颜振棠虽然没有看到,但他知道洛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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