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醉了————依依落落
依依落落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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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醉了

正是那早春时节,积雪尚未消尽,落梅仍余残香,寂寂寥寥的枯木逢着春风已开始吐露新芽。远山斑驳银白雪迹下,春的气息已是隐然可寻。
苏陌随着母亲将院里的水缸灌满井水之时,已是累得直喘气,一层薄汗湿了衣襟。
苏母皱眉,推了推儿子,道:"去看书罢。"
苏陌抬手拭拭额角的汗珠,道:"不妨事,总是要歇歇的。"
苏母闻言,先行回了屋里,留苏陌一人,独自看向远山的残雪。
还有一月便是春闱之期,苏陌索性离了学堂,收拾东西回了京郊的家里看书,数着日子等待会试的来临。幸得苏家就在京城近郊的小山村里,免去了苏陌赶考长途跋涉之苦,只是这求学之路枯燥,苏陌看书越发看得不耐,近些日子总是习惯在院子里呆着发愣。
院里的木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绿衫少女的脸蛋被风吹得红红的,睁着双溢水的大眼睛看着苏陌。
"小秋?"苏陌道,语气淡然。
这被唤作小秋的少女脸蛋更红了些,娇艳得几乎掩了太阳的光辉,然后才低声道:"陌哥哥没有看书么?"
苏陌突然觉得有些烦躁。纪晚秋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美女,性情也是这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温婉可人。当年纪家与苏家交好,两家便算是定了娃娃亲。苏陌长大后,越发出落得气宇不凡,眉目清丽,才学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看在人们眼里简直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正是所谓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纪晚秋也似乎特别中意苏陌,总是陌哥哥的叫着,红着一张俏丽的脸蛋来找他。可是惟有苏陌,却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让他无法更进一步的去接受纪晚秋。这种感觉盘旋心头,久而久之的越显焦躁,让苏陌下意识的开始躲避纪晚秋,
可是就在昨日,苏陌捧起碗的时候,苏母说,会试一过,无论考中与否,与晚秋的婚事都不许再拖了。
苏陌一口饭梗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只得默许了。
他是没有理由拖了。过了六月,他已是十九,纪晚秋也已经十七,也该是成家立室的时候了。
此刻见了纪晚秋,苏陌也一样如往常般压抑着性子,柔声问道:"小秋所来何事?"
纪晚秋低着头,捏着手指道:"我娘说,近日天气不错,让我寻日子陪着你去附近迹苍山的孔夫子庙拜祭,保佑你考试顺利,还有--"说到这里,纪晚秋顿了顿,抬眼偷瞄了苏陌,"我想去附近的姻缘庙拜拜,据说灵得很......"
苏陌想拒绝,他可以找借口,因为他有读不完的书,可是苏母却抢先一步出来了,笑道:"陌儿这便陪你去。书是读不完的,老婆也不能跑掉!"
纪晚秋涨红了脸,嘴角却泛起笑意,嗔道:"苏大娘!"
"好了好了!"苏母上前来推了儿子一把,似乎是不满意他的木讷,道:"多穿几件衣服,好好去玩一天吧。"
苏陌被推得上前一步,只得点头,"行了,就去。"
两个人缓缓踏步在迹苍山的山道上。
虽然天气还未见的转暖,但是科考将近,大多赴考仕子不知是否闻得这孔夫子庙的名声,纷纷踏至祈求庇佑。这迹苍山人迹纷至,倒显得格外的热闹。
纪晚秋游幸甚浓,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不是仰起脸与苏陌说笑。苏陌却是走的疲累不堪,眼见路边的茶肆,便扯了纪晚秋进去歇脚。
茶肆生意极好,都是一些歇脚的游人,满面兴奋神色,言笑晏晏。
苏陌一边漫不经心的听众人聊天,一边举着茶杯喝茶。
两人坐了些时候,起身继续行路。却突然听到山道间传来喧哗人声,众人纷纷自茶肆中探身去看,见到一行人抬了几顶软轿,皆是官家打扮,喧闹着驱赶路上人群往山上赶去。
"什么人?"茶肆里有人问。
于是有人答:"似乎是定远小侯爷府上的女眷。"
"哦,"众人都起了兴趣,"这定远小侯爷似乎很是......"
"那当然,当今皇上宠得厉害着呢!"
于是便有人道:"听说小侯爷胞妹小郡主尚未婚配,想是一家女眷浩浩荡荡的去那山上的姻缘庙了。"
纪晚秋听得姻缘庙三字笑了一笑,对苏陌道:"等会儿我们也去。"
"嗯,"苏陌淡淡点头。
迹苍山是苏陌与纪晚秋自幼便玩得熟了的地方,去孔庙拜祭之后,苏陌便陪着纪晚秋转去了相隔不远的姻缘庙。
这边与孔庙那边完全是两样风景,青年仕子已是几乎不可见,却处处聚集着年轻的少女,三三两两,齐来祈求姻缘。
纪晚秋本来谈兴颇浓,却见苏陌一路缄默不语,也失了几分兴致,只顾低头走路。
等到得庙门口,两人才发现,原来这姻缘庙却被人封了起来。几个面目凶悍的大汉守在门口,厉声道:"侯府小郡主前来上香,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苏陌皱起眉头,略有些不满,但是想到不必陪同纪晚秋同祈姻缘,却是微微松了口气。纪晚秋则满腹抱怨,瞪大了眼睛翘起嘴不肯走。
苏陌低声劝她,纪晚秋拎紧了衣角,最后才道:"我们寻小路绕后山去吧。"
通往后山有一条小路,是苏陌与纪晚秋儿时发现的,一直被晚秋作为两人心中共存的一点小秘密。苏陌不知道纪晚秋为何一定要坚持去后山,但是他从来都是习惯于陪着她的,所以,他们绕了小半个时辰的路,来到了通往后山的路口。
苏陌毕竟是书生,走得靠在树上直喘气。他对纪晚秋摆摆手,"我坐下来歇会,你先进去吧。"这里是两人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苏陌不担心纪晚秋会出什么意外。
纪晚秋犹豫了片刻,道:"也好!"便提起裙褂,先进了山林里。
苏陌等歇过气来,又觉得不放心,还是跟着进了去。
后山鲜有人迹,满山遍野都是蜇人的野草和浓密参天的古木,密密的罩在空中,隔绝了阳光,显得有些昏暗。
苏陌一路前行都没见到纪晚秋,渐渐的走得远了。再往前行便是后山的一座湖泊所在,那里湖水清澈却深可没人,平时苏陌与纪晚秋都不太在此逗留。苏陌转身欲往回走,却听到"哗"的一声,有什么破开了湖面的平静。
鬼使神差的,苏陌还是继续前行,一直走到湖边上。
湖里没有看到人,但是湖边却堆着衣服。上好的明黄色软缎,以及透明的藏青纱衣,就这样揉作一团扔在湖边的草地上。苏陌有些茫然,就听到"哗啦"一声,然后一个修长柔美的身形钻出了水面。
苏陌一时有些忡怔。浮出水面的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眉若远山青黛,目似朗星辉然,一身肌肤莹白如玉,伴随着水珠自上而下滑落,留下条条晶莹的痕迹。苏陌一向被人称赞俊美,今日得见此人,才知所谓男子美貌应当如何。
年轻男子见到苏陌也是一怔,然后微笑着游向岸边。
苏陌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那美貌男子赤裸着身子从水里踏身上岸,一时窘得避开头去,不敢再看。
那男子轻笑一声,然后从地上拿起衣服随意搭在身上,方才对苏陌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如何到得此地?"
苏陌微愣,想起前山过来的路被封了,自己才会寻后山小路而来,不料却遇到了眼前之人,于是微微躬身作揖道:"我本是前来寻自家妹子,不想打扰了公子雅兴,真是过意不去。"
男子笑道:"本以为这深山无人,所以才下湖游水,岂料这样也能与公子相遇,不可不谓缘分。"
苏陌看着他,仍是漫不经心将衣衫搭挂在身上,修长手腿露于早春湿寒的空气中,不由道:"春寒未去,公子还请当心身体!"言罢,又想到这早春湖水也不知当是多阴寒,他竟敢在湖中游玩,可见体魄非同一般。只是这人虽是一身肌肉结实紧致,却未见得有多强壮,不只是如何......
苏陌只顾思维游走,视线却不离那男子赤裸的身躯,直到听得男子笑了一声,才恍若惊吓般转开头去。
男子也不生气,径自拿起衣服穿上了身,然后一边对苏陌道:"公子不是在寻令妹?可有下落?"
苏陌才陡然想起纪晚秋,急道:"正是,不知小秋到底在哪里?我还是先行告辞了。"
话音方落,便听到纪晚秋呼喊的声音,然后伴随着"悉悉索索"在草地间行走的声音。
苏陌忙喊道:"小秋!你在哪边?"
纪晚秋终是踏着草径寻了过来,见到苏陌便是一脸欣喜,不料却在苏陌身边见到一个陌生男子,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否上前。纪晚秋悄悄打量那男子,却见他长得宛若天上仙人,半点不沾俗世尘埃,便陡然红了脸,不敢多看。
那男子倒是毫无所觉般向纪晚秋微微笑道:"姑娘无事便好,令兄正担心得紧。"
纪晚秋微垂着头走到苏陌身边,拉拉苏陌的袖子,道:"陌哥哥。"
苏陌轻轻拍她手臂。
男子突然问道:"不知二位该如何称呼?既然相遇便是缘,我们能在这深山相遇,便更是要珍惜了。"
苏陌行礼道:"我叫苏陌,这是我邻家妹子纪晚秋。"
男子微怔,显是本以为二人是亲兄妹,不过也未表露,只是笑道:"小姓陈,苏兄称呼我惠言便可。"
苏陌也淡笑道:"惠言兄好兴致,这等气候也来这山上玩水。"
陈惠言道:"我自幼体弱,后来有师傅教我冬日游水,说可强身健体,于是也就习惯下来了。只是本以为今日深山无人,不料还是被苏兄撞见,失礼了。"
纪晚秋闻言讶道:"陈公子真是厉害,不像我陌哥哥,走两步路也嫌累得慌。"说完,却觉有些失礼,红了脸。
陈惠言看向苏陌,道:"苏兄一看便是读书人,所谓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本就不同勇莽山野之人,何需莽夫体力!"
苏陌被他说得有些红了脸,道:"惠言兄千万不要这么说。"
陈惠言大笑道:"二位也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没想到在这等山野之地能遇上二位非凡之人,我今日也算没白来,这个朋友是结交定了。小陌,唤我惠言便是;小秋姑娘不介意叫我一声惠言哥吧?"
苏陌没想到这陈惠言为人如此爽利,自己也有心结交,于是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三人于是席地而坐,攀谈起来。
苏陌见这陈惠言不但形容高贵,言谈也是极为不俗,更是起了亲近之心。他自幼生长在山村,后来虽然入京求学,但身边之人多是如他一般的贫穷学生或是山野村民,从未遇过像陈惠言这等举止高雅,风采颐然的少年公子。而陈惠言对他也似颇为欣赏,言谈之间好感表露无遗,一番交谈下来,三人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哦!"纪晚秋突然叫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团团起的手巾,小心翼翼摊开来,对着苏陌笑道:"陌哥哥,你看!"
手巾中间散落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花朵虽小,但是花瓣繁复,层层淡紫深紫自花心向外层花瓣晕染开来,再透出一抹浅绿自花瓣流向花心,形容异常动人。手巾方才揭开,一抹淡然幽香就自花间弥散开来,丝丝扰扰的钻入人的鼻间。
陈惠言奇道:"此乃何花?"
纪晚秋看向苏陌,但笑不语。
苏陌用手指捻起一朵花瓣,微微笑道:"此花名叫春醉。"
"春醉?"陈惠言闻言也用指尖轻捻花瓣,道:"听来更似酒名,却是异常贴切,花语低诉满芳华,便是一年春醉了。便如醇酒,醉了人;得此花开,醉了春。"
苏陌抬眼看向陈惠言,眼里星芒闪动,笑道:"其实见笑了,此花本无名,只是当年我与小秋游山偶然所得,于是取了这名。"
陈惠言闻言,讶然看向苏陌,道:"得识小陌,不枉此生。"
苏陌不知为何,心底暗自一跳,避开了眼去。
纪晚秋未曾见得异样,只是笑道:"陌哥哥要叫它春醉,我却要叫它牵红。"
"何解?"陈惠言问道。
"这里是姻缘庙,这小花自然当是姻缘花,就该作红娘牵红线,无需醉春,只需醉情就够了。"话到此处,已是红了脸颔了首,声音低不可闻。
陈惠言看纪晚秋情态,又看了一眼苏陌,暗自一笑,已是心底有数。
三人再聊些时候,才觉天色渐晚,便欲起身离开。
苏陌与纪晚秋想沿小路回去,却被陈惠言阻道:"自正山便可。"
纪晚秋奇道:"可是路已被封......"
陈惠言一摆手道:"方才惠言有所隐瞒,还望二位不要见怪。其实我原名陈静,自惠言。"
"陈静?"苏陌默念道,然后大惊,"阁下是定远小侯爷?"
陈静点头道:"确实是。"
纪晚秋也是失了颜色,无措的看向苏陌。
陈静看二人情态,轻叹道:"我一开始不肯表露身份,就是怕这样的情景发生。不料最终还是难以避免。"
苏陌回神道:"小侯爷你......"
"我说了叫我惠言!"陈静面色有些难看,"是否因为我是定远小侯爷,二位便要避我而去?连朋友也做不得了?"
"惠言!"苏陌抬手握他肩膀,"无论你是何人,你都是我们的朋友,无可更改!"
陈静闻言眸子一亮,直直看向苏陌。
"是啊,"纪晚秋也道,"我们只是太吃惊了,所以,惠言哥,我们还是当你做朋友的。"
陈静一脸欣喜,恍若孩童般笑道:"太好了,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陈静最要好的朋友!"
出了后山,天色已暗,小郡主一行人已经先行离去,只剩一顶轿子和几个仆人候着陈静。
陈静嘱咐奴仆将纪晚秋先送下山,自己与苏陌在后面走下去。
纪晚秋开始欲拒绝,却抵不过陈静的坚持,终还是先坐上了轿子。
陈静与苏陌缓缓行在山间,看着迹苍山黄昏美景,一边肆意攀谈。两人言语投契,不时传来阵阵轻浅笑声。
可是再行些时候,天色突然变得晦暗,乌云也聚了起来。陈静眉头一皱,拉了苏陌寻地方避雨。两人在山间行得急促,雨还是不肯稍待的落了下来。等躲进了山洞,两人衣裳已湿,苏陌慌乱中还失了一只鞋子。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苏陌失了些鞋子,山路泥泞不堪,又四处碎石嶙峋,这路实在是不好走。
陈静探头看天色,道:"等不下去了。"便回身要背上苏陌。
苏陌连忙推拒,"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陈静作色道:"莫非你还当我是小侯爷?"
苏陌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却坚持推拒。
陈静最后不耐道:"可也可,不可也可!"径直背起了苏陌,出了山洞。
苏陌开始还作挣扎,后来却担心摔了陈静,也就不敢乱动。强自按耐住一腔怦然心跳,轻俯在陈静背上。
行得不远,陈静的家仆便赶了过来。
陈静最后嘱了仆人用轿子将苏陌送回家,方才离开。
苏陌一人坐在轿中,随着山路浮沉,心底一时涌上各种滋味,只是最后纷纷化作那人淡淡微笑。
回了家,一切依旧。
科考之期愈近,苏陌埋首书山,不敢稍怠。只是总是不经意间想起迹苍山的偶遇,还有那人笑着说:"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陈静最要好的朋友!"
知道自己又在失神,苏陌苦笑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苏陌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日,陈静居然遣了人来邀约。
苏陌恍然半晌,听得那仆人说,小侯爷请苏公子与纪姑娘入城里与会楼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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