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要是真的忘记了就好了,可是,我偏偏又不能全忘,他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的心里火烧火燎一般的疼。......阿爹,我真的不想忘记他,可是我又什么也记不起来。如果那人真的我的大师兄冥修罗,那我也要学他得道,然后,去见他向他问个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金明池一惊,看向这个一脸坚决的孩子,心中暗想:"孽缘一起,什么都是心魔,这个孩子虽然不记得往事,浓情却没有化去,只是换了一个方式执著而已。他现在总惦记着揭开记忆之迷,跟依然爱着那个人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不能完全封印住他对冥修罗的记忆呢?难道是因为......"他微微皱眉。
等金花郎重新睡下后,两人回了自己房间,贺新郎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这该如何是好?当年真不该将他留上山上的。"
金明池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道:"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叫诺儿的孩子吗?那个孩子的来历非同小可,......他的父亲可能是魔界中失踪已久的魔王。若是他现在依然执意要带花郎走,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都未必能够阻止得了啊。......阿喜,你是愿意花郎毫无抵抗之力的被带走,然后任凭他人欺凌,还是希望他至少有能力可以自保?"
"什么?那孩子真的会再来么?" 贺新郎眼中惊惶之色大现,他也想起了十年前的事。离别前,那孩子稚气而坚定的声音依旧回响在耳边,他的眼睛一霎也不霎也看着花郎:"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叫诺,就是说话算话的意思,我会再来找你的。"
金明池点头:"他一定会来的!那孩子对花郎的执念很深,我感觉得到。如今十年已过,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景,应该也快要来了吧。那孩子说过的话对花郎是一种言咒,两人注定要纠缠不休。......那人是魔王之子,我很为花郎心忧啊,他在那岛上几乎丢了性命呢。......所以,我才一定要把孩子放到灵山派,而且还挟恩要求修罗神将把孩子炼造成才,就是为了十年后花郎可以应付那个叫诺儿的孩子。"
"花郎被修罗神将给迷惑住了心神,已是很不快乐,若是日后再被那叫诺儿的孩子强逼,可怎么办啊?"贺新郎愁眉不展。
"花不迷人人自迷,这本也怪不得修罗神将,是花郎命中该有此劫,注定要为他所苦。至于那叫诺儿的孩子,我看他对花郎倒是一片诚意,只是他家人的来历都太过神秘,他大爹爹和小爹爹的力量之强大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若是花郎可以与那孩子好好相处就好了。......所幸修罗神将已经封印了花郎一部分记忆,否则更是不妙。"
"为什么他不把花郎的记忆完全封印掉呢?若是全忘记了岂不是更好。"
"我想修罗神将的本意确实是如此,可是他没想到花郎身上已经有一重我施加的忘却记忆的封印,所以他加予的第二重记忆封印的力量就被削弱了。......还有,他没想到花郎对他的执念如此之深,花郎他不想忘,本能地抗拒他的封印,于是,发生过的事情终不能雁过无痕!就算脑子忘记了,心还是记得的,记得自己曾经有过怎样深刻的心情。"
一大早,金花郎就收到了一张拜帖,原来是他最近新认识的酒肉朋友达太平来访。
这个达太平是扬州的首富达富贵的独子,也是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他经常到贺新郎经营的百花楼来找姑娘喝酒,所以跟身为老板贺新郎很熟络,他知道老板的儿子回来了也曾经特意来拜访。他一见到金花郎就连连叫道,这不是神仙么?
金花郎当时就笑出了声,又见他生得矮小肥胖,形容猥琐,戏言道:"跟你比起来,我的确是神仙了。不过,要是你见过真正的神仙就不会这样说了。"说到这里,他想起经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个男子,真正的神仙当如是。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阿爹贺新郎,阿爹本是狐族的美男子,容貌也是人间难觅,但是被阿爸在他身上施了障眼法后,平常人看他也只是普通商贾。反而是自己现在的样子更加引人注目,金花郎也有一半的狐族血统,相貌本不差。
那达太平并不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但是此刻见他嘲笑自己也不生气,主要还是太过喜爱这人的神气风采,特别是那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眼,让人看得心痒痒。他不想和这俊俏男子计较,口中只是嚷道:"难道你又见过真正的神仙?"
金花郎微笑摇头。
达太平却又被煞到,心想:"人人都说笑春风,这男子的笑才真是让人如沐春风,看着都觉得心里舒服,我一定要交到他这个朋友才好。"
于是,达太平天天都到他家里来报到,日子久了,金花郎也觉得他这个人不坏,除了没出息一点,只会吃喝玩乐,倒也不曾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就欺负人。而且这二世祖自命风流潇洒,诗词歌赋,吹拉弹唱居然样样都来得,天天听他在耳边耍花腔也不觉得闷。
金明池长年呆在山中修行,出师后到处游历,也是专找妖鬼出没的荒僻山区行走,未曾见识过人间的花花世界,听他将这扬州城里的件件趣事说得生动无比,也动了点心思,偶尔也会跟他一起到处走走。
倒是贺新郎对他们之间的来往十分的乐见其成,经常怂恿他跟着达太平出去玩乐,还说晚上不用回来也没关系。弄得达太平很是摸不着头脑,以前也没见贺老板对自己这样的热情,还暗示自己可以带人去花街柳巷转一转,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把他儿子教坏了,象贺老板这样的做父亲的也真是少见啊。
金明池也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贺新郎是想让儿子转移注意力,最好是迷恋上花花红尘,不要再想那做神仙的事。可是他的行为也太着痕迹了,就算金花郎不太通晓人情世故,别人也会觉得奇怪啊。
金明池便对儿子说道:"花郎!你就跟着朋友们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学些做人的道理。......学会做人对现在的你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毕竟你以后是在人间修行。记得是非须明辨,做人莫欺心就好了。"
金花郎毕竟是少年心态,对什么事情都觉得新鲜,所以这一阵子扬州城里该去的和不该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他跟着达太平朋友圈子里那一群纨绔子弟通宵达旦地吃酒玩乐,一时竟连修行也耽误了不少。
今天,金花郎一大早接到达太平的邀约就跟着他出了门,他们说好了要去西湖边的听涛水榭喝酒,同行的还有达太平的几个朋友。
达太平的朋友中大部分都品行甚为恶劣的浪荡子,只有达太平还稍微忠厚些,不曾胡作非为。那些人见金花郎相貌俊俏端方,体态高挑风流,早就起了龌龊心思,平时碍着达太平总是护着他,没有机会下手而已,今天,达太平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不一会竟醉倒在在一旁。于是,那些人又来灌金花郎,准备趁着他喝醉了酒便行下流。
金花郎微微一笑,只做不知,酒来碗干,豪迈无比,结果倒是那些人先撑不住,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其中几人还不忘趁醉对他上下其手。金花郎只得轻轻侧身避开了去。那些人见状竟以为他也是有意思的,越发的纠缠不休,金花郎只好推说不胜酒力要先走,临走前顺便拉了达太平一起出来。
他们两人刚刚离开不久,那"听涛水榭"的小楼就哗啦啦地塌了,里面一片鬼哭狼嚎的之声传来。叫爹妈的叫爹妈,喊救命的喊救命,伤得最重的正是适才那几个调戏金花郎的浪荡子。
达太平看着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对着金花郎作了一个大揖,感动万分:"花郎!今天要不是你这不胜酒力先走一步,我恐怕也难逃此劫。日后一定要重重谢你才是!"
"侥幸而已,何必谢我。我也被吓了一大跳呢!"金花郎依旧是笑嘻嘻的。
"要谢的要谢的,何况今天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才刚刚离开呢,你真是我的福星!呵呵。"达太平笑得一脸憨厚。
金花郎忍不住提醒他:"以后这些朋友,你还是少来往的好,你本性并不坏,只是容易被人愚弄欺骗。而我看你的这些朋友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要遭天理报应!你跟着他们只怕要被连累呢。"
现在他说什么,达太平都是信的,因为天理报应已经在眼前,还能不信吗?他连忙点头:"我听你的,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就是了。......但是现在,我还是得去找人来救他们。"
金花郎又是微微一笑,心想,人间界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这人虽然丑,心地倒也不错。要是他知道他那些朋友都是被自己弄伤的,不知又会做何想法。
最近这几日,金花郎似乎一下子玩腻了,竟然就此收了心了,不肯再出去玩了,总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打坐练功。达太平来约了他几次,他都不肯出门,直说身体不舒服。
达太平后来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这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竟然意图欺凌金花郎,不由得气得眼歪嘴斜,原本就难看的相貌变得更加的恐怖。他勃然大怒之下,竟真的不再跟那些人来往了。
第二天,他还备了礼帛,亲自到金花郎家向他赔礼道歉,并发誓已经跟那些人断了关系,于是两人终于又开始来往。金花郎偶尔还是会跟他出去喝茶听曲,只是不象往日那样频繁。
这天,金花郎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练功也没有进展,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到了晚上,他收到了好友达太平的邀请,要他过府一叙,说是备了美食佳酿相待。于是,金花郎便轻装出了门,准备一路沿着风景优美的西湖畔慢慢地行走,反正约在家中也不着急,权当是散心。
站在西子湖畔,清风徐来,冷月无声,偶尔从远处花舫中传来一两声丝竹夹着几句弹唱,那是多情的花娘在诉说相思。
金花郎见湖面上波光粼粼,一时被带入情境,竟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那不知起于何时又灭于何时的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为什么一直遍寻不见?为什么如今只有一缕思念残余心间?袅袅不绝的黯淡情意何时可以明朗?叹只叹,斯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到那时,我要你把欠我的都还给我。金花郎正在神思幽幽!忽然被一声大叫声惊醒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前方不远处停下了一只画舫,画舫上人影浮动,吵吵嚷嚷的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黑暗中,他眼光一闪,看见船舱中奔逃而出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似乎就是被众人追赶的对象,他踉跄着跑到了船尾,发现已经无处可逃,扑通一声就投入了湖水之中。
"不好了!要出人命了!你们快去救他啊!"说话的似乎是船上的花娘,一个满头珠翠的碧衣女子,她几步就扑到了船舷边,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言若!你不要死啊,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金花郎微微皱眉,人间界表面上看起来热闹繁华的很,暗地里还是有许多丑恶的事情的,看水面上的情景,估计又是在上演逼良为娼的戏码,因为地点是画舫,里面还有几名花娘。
最近他也见着了不少人事,心里着实觉得很厌恶,但又无法去管,只能暗暗扼腕。因为在人间修行的道士受过师门戒,不可随意改变他人命运,除妖可以,除人则不行,所以他看见这些事,虽然心中恼怒,却也不敢管得过多。对坏人只能薄施惩戒,对好人也只能稍加援手,修道之人既知天命,便不敢有坏天命。
所以,他几步冲到湖堤上,准备下水去救人,还没到水边,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水中浮浮沉沉地往自己这个方向游了过来,原来那人会水,看来是没事了。
金花郎见那人游到了湖边,眼看要上岸了,却头一歪,就此伏在水中不动了。
金花郎知道不好,那人必然是已经脱力,不把他拉起来不行,会被水再冲回去。
于是他赶紧冲到那人身边,将那白衣人从水中提了起来。
谁知道那白衣人看起来明明已经筋疲力尽,见有人靠近还是拼命地挣扎,金花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拖到了岸上。
一会,金花郎忽然痛叫一声,一把就把那人掼倒在地,然后抱住了自己的手掌连退了好几步。好痛啊!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金花郎喃喃地骂道,忍不住一脚踢过去,将那人踢离自己身边,见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这才真的晕了过去。
金花郎有点担心,不会是死了吧?他想靠近看,又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凶悍,便有点犹豫。自己的手掌虎口处被这落水狗咬了老大一圈伤痕,都出血了,可见这一口真是出了死力的,只是咬错了人而已!
金花郎怕他是真死了,便走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发现这个人的个子很高,自己的身量在普通人中间都算高的,他居然比自己还要略高一点。长手长脚的,抱着却并不是很沉。金花郎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探到他鼻下,发现依然有温暖的气息传来,心里这才定了下来,太好了,这人还没死呢。
这天的月亮很大,月色十分明亮,照在湖边这二人身上竟跟白天似的,金花郎随手撩开这白衣人覆面的额发。忽然间他脸色发青,眼神竟象见了鬼一般。他一把抓起了那男子的湿淋长发就将他的脸拉近。
怀中人面色雪白如玉,更形五官立体浓艳,纵然是双目紧阖,依然完美得都不象真人。
金花郎耳边似乎模模糊糊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想看看真正的神仙吗?"
然后,梦中那人就变化了模样,原本黝黑的面容不见了,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是这一张雪玉般的神仙姿容,无嗔无喜,却灿然生辉。
他看着依旧依偎在自己怀里不动的男子,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快得都让他觉得有点晕眩,这人,这人到底是谁?会,会是他么?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不!这人绝不是他!大师兄他早已经羽化登仙而去,他不可能再出现在人间。
那这个人是谁?这样的容貌不是凡人所应有的,莫非这人竟是妖?
他心中一动,伸手探向那人胸口,片刻间就确定了这白衣人身上并无妖气。他不禁又皱起了眉,如果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凡人,这样惊人的美貌注定命运不堪,难怪竟会流落在风尘,不知道他刚刚遇见了什么事,竟被迫得要从画舫上跳水求生。
他忍不住抚上了那张梦过无数次的美颜,还没碰触到那光艳的肌肤,就听身后一声低吼:"放开他!否则,我杀了你!"
金花郎一惊,蓦地起了一身冷汗,刚刚自己太过出神,竟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实在是太疏忽了。由此也可见这个人的容貌对他的影响之大,他刚刚被这个人的样子摄住了心魂。
金花郎本不怕一般的凡夫俗子,但是他深知修道之人最忌神思涣散,现在这样的情景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呢,被人从身后靠近,再用剑指着,却没发觉。
金花郎徐徐地回过身,面对着这人,刚刚的杀气果然来自身后这个持剑男子,男子一见那白衣人,便焦急地喊道:"公子!你没事吧?"见那人昏迷不醒,怒道:"你把我家公子怎么了?"
"他刚刚从画舫上投水,似乎是被人逼迫!我只是碰巧遇见,拾起了他而已。"金花郎赶紧把话说明,他可不想替人背黑锅。
"什么?"男子心中虽然惶急,手中的长剑却依旧指着金花郎不放,他大声道:"放下我家公子,然后自行退后三步,我可以饶你不死。"
"他真是你家公子?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若你也是迫他落水的恶人一伙,把他交给你,我会良心不安的。"金花郎看着面前长剑,眼睛也不眨一下,毫无畏惧之色,那男子心中暗赞一声,觉得他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你不信我,我也不能信你!你快将他给我!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那男子继续沉声道。
金花郎见那男子样貌生得甚是奇突难看,鼻高口阔,满头蛇发,不象一般中原人士,他的身量却颇为高大,站在那里犹如一座铁塔一般,威风凛凛,气势骇人,竟是个身怀绝技的武人。金花郎心中暗暗称奇。